一大早,方子安便醒來了。來到堂屋里,見西廂房房門緊閉,女子洗滌過后的衣衫還搭在屋角的竹竿上沒有取走,這說明張若梅還在酣睡。方子安洗漱完畢,出門在巷口買了七八枚燒餅和兩碗豆花回來,自己吃了一碗豆花和兩只燒餅,其余的用竹罩罩在桌上留給張若梅吃,自己則收拾了出門。至于這位張小姐,方子安認為她醒來后必要離開,自己倒也不用去叫醒她了,讓她多睡一會也好。而自己今日必須要再去打探消息,不能光等著秦惜卿那邊的消息,自己也要多想想辦法才是。
方子安剛出了巷子口,便看到一輛馬車上下來了一名雙寰少女,正是秦惜卿身邊的婢女菱兒。菱兒也看到了方子安,揮手叫道:“方公子,方公子!”
方子安笑著上前施禮道:“姑娘這是要去哪里?”
菱兒瞪了他一眼道:“當然是來找你的,哼,我現在都成了專門給你跑腿的人了。”
方子安笑道:“真是辛苦姑娘了,來找我的是么?莫非是秦大家那邊有消息了么?”
菱兒道:“莫廢話了,上車吧。秦姑娘等著呢。”
方子安連忙點頭,心中很是期待。秦惜卿讓菱兒接自己去見她,很可能是那件事有了進展了,這可是個好消息。還好自己正好遇到了菱兒,若是擦肩而過的話,菱兒要是跑到自己的屋子里,很可能會遭遇張小姐,搞不好會出事。
馬車飛馳,出三元坊一路往南,既非去萬春園的方向也不是出城去往西湖紅船方向,而是往南邊的鳳凰山皇城方向而去。小半個時辰后,在一座僻靜的巷子里的一座宅院前停了下來,方子安下了車,跟著菱兒進了宅院,那宅院雖不太大,但是花木蔥郁,假山魚池點綴其中,仿佛是個畫中的園林一般。
方子安還以為這是要來拜訪某位能幫上忙的官員,卻聽到屋子里邊傳來叮叮咚咚的琴聲。門廊一只鸚哥兒在鳥架上蹦蹦跳跳,見到人來,張口大叫:“來了來了!””
菱兒指著它嗔道:“就你多嘴,改天給你毛拔了熬湯喝。”
鸚哥兒似通人言,嚇得后移,口中叫道:“混賬,混賬!”
菱兒氣的揚手作勢,卻聽屋內有人嗔道:“菱兒,又嚇唬鸚哥兒了?方公子來了么?”
菱兒忙道:“張公子來了!”
腳步輕響,長窗一側,一襲青色長裙淡雅如仙的秦惜卿出現在方子安的視線之中。
見禮已畢,主賓落座,秦惜卿親手給方子安斟茶,方子安們起身道謝。
“公子,這里是惜卿的別院,算是惜卿真正的家。惜卿平日有暇都會來到這里居住。方公子若是有事尋惜卿的話,萬春園我若不在的話,也可以來這里找我。此處遠離鬧市,甚是清幽的很。”秦惜卿微笑說道。
方子安點頭笑道:“真是不錯,布置的跟園林一般。”
秦惜卿點頭道:“說對了,這里我給起了個名字,就叫‘卿園’,便是按照園林景觀建造的,只不過規模沒那么大罷了。前院只是大概,后面才是真正的園子,我可以領公子去瞧瞧。”
方子安心中急于知道先生的事情的進展,哪有什么心思在園林上面。但卻有不好詢問,畢竟是求秦惜卿辦事,她不說,自己也不能唐突。
“園子么?改日有暇再來游覽一番便是。其實都不用去看,姑娘的品味擺在那里,后園景致必然是極好的。”方子安道。
秦惜卿沒聽出方子安話語中的婉拒之意,見方子安夸自己,心里也很高興。兀自自顧道:“這里很少有人來過,這是我的私園。方公子是來這里的第二位男子。”
方子安臉上并沒有因此露出感激之意,只哦哦了兩聲,便端起茶盅來喝茶。
秦惜卿卻似乎不肯罷休,笑問道:“方公子難道不好奇第一位來這里的男子是誰么?”
方子安心不在焉的說了一句:“我好奇這個作甚?秦大家的閱人無數,我難道還一個個的查清楚不成?”
話一出口,便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自己也驚愕的捂住了嘴巴,不明白自己為何說出這樣的話來,這簡直太蠢了。
秦惜卿的笑容在臉上凝固住了,面容變冷,淡淡道:“說的也是,惜卿身邊的男子何止百千,你確實猜不到。”
方子安恨不得打自己兩個嘴巴子,忙道:“秦姑娘,我不是那種意思,我的意思是……”
秦惜卿淡淡道:“你不用解釋,你說的沒錯啊,惜卿確實閱人無數。身為歡場之人,理當如此,惜卿便是靠著男人生存的。這座園子也是那些男人的銀子買的。沒什么不好說的。”
方子安無語了,心里后悔不迭。剛才一瞬間,自己好像是被魔鬼附身了一般,隨口便說出了那樣的話來,簡直太不應該了。方子安對自己甚是失望,自己說這種話來帶有侮辱之意,這種話怎么能從自己的嘴巴里說出來,這也太過分了。
秦惜卿將臉看著窗外花樹,臉色清冷不說話。屋子里的氣氛像冬天一樣冰冷。
方子安坐不住了,起身長揖到地道:“秦姑娘切莫生我的氣,在下實在是不會說話,在下給秦姑娘真心的賠不是了。秦姑娘責罵在下便是,在下是粗鄙之人,實在是不懂人之常理。”
秦惜卿冷然不答。方子安低聲道:“對不住秦大家了,在下這便告辭,再不敢來叨擾了。”
說罷方子安再行一禮,快步離開。身后傳來秦惜卿冷冷的話語聲:“你不打算救你的老師了?”
方子安轉身道:“姑娘還肯幫我?”
秦惜卿肅容道:“一碼歸一碼,我答應你的事自然要做。更何況,我約了人來,你這一走,豈非是放了別人鴿子了。你叫我如何和人交代?”
方子安一聽,忙回轉身來道:“那可不能走了,豈能失信于人。”
秦惜卿點頭,起身離開,只留下方子安一人站在屋子里。方子安尷尬的不行,站在那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苦苦的熬著時間。
終于,前院傳來車馬之聲,菱兒快步進來的時候,秦惜卿也從側房出來,急切問道:“是趙公子來了么?”
菱兒道:“來了。”
秦惜卿忙出門迎候,方子安愣了楞,也跟著出去,心里卻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滋味涌起。心想:來的是那位趙公子,秦惜卿對他殷勤的很,看起來很是在乎趙公子。
趙公子一身錦袍,帶著一陣風走了進來,秦惜卿和菱兒都斂琚行禮,趙公子笑著拱手行禮,見到方子安更是大笑道:“方兄,沒想到咱們又見面了。你來的早啊,等急了吧。我那邊有些瑣事耽擱了,所以來遲了些。”
方子安忙道:“無妨無妨,不急不急。”
眾人進了屋子落座,趙公子用扇子扇著風道:“天氣好熱啊,馬車里就是個悶罐子,這才巳時未到,都熱的喘不過氣來了。哎,看來今年,百姓們可難熬了。”
秦惜卿道:“我這宅子里沒有冰塊,實在不好意思。”
趙公子擺手道:“那倒不必,心靜自然涼,平復一會便不熱了。我時間很緊,不能待得太久,咱們還是說說正事吧。”
秦惜卿忙點頭稱是,趙公子轉頭看著方子安道:“子安兄,惜卿幾日前已經將事情跟我說了,本人在朝廷里認識幾個朋友,倒是替你打聽了一番。今日便是讓惜卿約你來此,告知你打聽到的情形的。”
方子安拱手道:“真是有勞趙兄了。”
趙公子擺手道:“莫要謝我,本來這種事我是不想摻和的,刺殺秦檜,這事兒可不小,沒人愿意摻和這件事。但惜卿對你的事很是上心,一再請求我替你打聽此事。我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才托朋友打聽的。”
方子安聞聽此言,心中愧疚更甚,轉頭看了一眼秦惜卿,秦惜卿神情清冷,沒有任何的表示。
“據我得知的情形是,大理寺已經開始提審過堂,種種證據表明,這件事是真的。你的老師周鈞正初次過堂時便已經供認不諱,承認背后會同其余幾名官員密謀刺殺秦檜的事實。那也就是說,他其實是認罪了。二審過堂如果還是這樣的口供的話,罪行便可坐實,剩下來的事情便是依律定罪,等待懲處了。這便是大致的情形。”趙公子沉聲繼續道。
方子安眉頭深皺,沉吟片刻道:“實在有勞趙兄了。然則按照趙兄所言,此事現在已經無法挽回了是么?依律定罪的話,那當受到怎樣的懲處。”
趙公子看著方子安道:“怎樣的懲處么?行刺當朝宰相,你認為當是何種懲處?必是死罪了。秦檜是不會放過他們的。”
方子安其實心中知道會是如此的答案,但趙公子說出來,他的心里還是咯噔一下,心中像是壓了一塊大石頭。
“子安兄定然難以接受這樣的結果。我知道子安兄是講情義之人,那周鈞正之前逐你出師門的事,我想了想也確實是有保護你不受牽連之意。子安兄得知這種情形,自然是極想將周鈞正救出來的。然而,此事太過嚴重,怕是很難回天。我的建議是,子安兄還是不要趟這趟渾水為好。”趙公子沉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