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外邊傳來了低低的雜亂的腳步聲,雖然放得很輕,但是靜夜之中還是能聽得到。而且那些腳步聲就在方子安的院子外,方子安耳目銳利,所以立刻便察覺了,那絕非正常的行走聲音。確定有人來到院子外邊之后,方子安輕輕的彎下身子,慢慢的無聲挪動,隱沒在芭蕉樹下的黑暗之中。
“那廝是住在這里么?可別弄錯了。”院子外邊傳來低低的話語聲,雖嗓音壓得極低,但是刻意聽去,卻能聽得清楚。
“錯不了,八爺。這點小事我還能弄錯么?傍晚我還來瞧過,他和他的朋友在院子里喝酒,吵吵鬧鬧的說話。我可是一直等到他吹燈上床才去春香院稟報八爺的。”另一個聲音低聲道。
“好,都給我聽好了。一會咱們一起沖進去房里去,亂刀子砍死,然后放一把火連尸首帶屋子一起燒了。記住,要做的干凈利落。那廝可是有武功的,白日里你們都見了,若是被他鬧將起來,搞不好咱們要吃虧。”
“好,聽八爺的吩咐便是。”
芭蕉樹下的陰影里,方子安聽得真切。他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酒也早醒了。他萬萬沒料到白天發生的事情居然沒有了結。白日里他其實已經很忍讓了,花錢消災,給了十兩銀子給這幫混混其實是很不情愿的事情,但是為了不招惹麻煩他還是這么做了。他想多給了銀子總不至于這些人還來找麻煩,誰能想到這幫混混如此膽大妄為而且睚眥必報,半夜里居然摸來自己的小院,而且居然是要直接行兇殺人。天可憐見,若非自己今日跟錢康趙長林二人喝了不少酒半夜焦渴頭痛醒來,否則的話自己熟睡在房里怕是連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方子安腦子里迅速的運轉,思索對策。就在此時,外邊的混混們已經行動了。低矮的圍墻擋不住混混們的腳步,五六條黑影從半人高的院墻翻越進來,迅速撲向正房。雖然夜色黑暗,天空無月,但黯淡的星光之下,他們手中的尖刀的寒光卻依舊清晰可辨。或許是因為篤定方子安在房中熟睡,他們甚至根本沒注意到芭蕉樹下陰影里躲藏的方子安的身影。
五條黑影飛快的沖到東首廂房門廊之下,他們甚至沒有直接進虛掩的堂屋正門,而是直接飛身向長窗撞去,長窗砰然而倒,五人不顧煙塵彌漫飛身躍入房里直奔床前。尖刀高舉,迅猛而快捷,毫無半點猶豫的對著床上的薄被便是一頓猛刺。床上鋪的是今日方子安新買的涼席和一床鵝毛薄被,此刻被刺的千瘡百孔鵝毛漫天飛舞。
“不對勁!好像沒人,住手住手!”
鄭八爺覺察到了不對勁,每一次剔骨尖刀刺下去的感覺都是空落落的,根本沒有刺到人身上,也沒有血肉飛濺,慘叫連聲的情形發生,顯然有異。其余四人也感覺到了不對勁,幾人停下手睜大眼睛在黑暗中仔細查看床上,這才發現床上空無一物。
“人呢?他娘的,小三子,你他娘的不是說人在屋里睡覺么?人呢?”鄭八爺低聲怒道。
“這……這不可能啊,怎么回事?明明看著他滅燈睡下的,怎地不見了?”那名叫小三子的小混混也是滿頭的霧水。
“回頭再找你算賬,這廝必是有了防備躲起來了,趁著沒驚動起來,趕緊撤。鬧將起來對咱們不利。”鄭八爺冷聲道。
五人調轉身子朝著破損的長窗處退了回來,打算從原路返回離開。就在此時,小三子發出了一聲驚恐的叫聲。
“干什么?要死么?”鄭八爺怒罵道。
“那……那里!”小三子指著黑洞洞的窗口外顫聲道。
鄭八爺等人凝目看去,這才發現一個黑影不知何時正站在窗外,像個鬼影一般的立在那里不動。
“誰!”鄭八爺低聲喝道。
那黑影晃了晃,冷聲道:“幾位半夜三更來我家中,意欲何為?”
鄭八爺松了口氣,既然說話了,那便不是鬼了。既然不是鬼,那還怕什么?而且那聲音顯然正是方子安。
“方子安。白日里你落了老子的面子,老子晚上來尋你的晦氣呢。”鄭八爺獰笑道。
那黑影嘆了口氣輕聲道:“鄭老八,你們可真是膽大包天的很。白日里我已經忍讓再三,人說消財免災,我花了銀子,你們也拿了銀子,偏偏卻不肯放過我,竟然跑來我家中行兇。街頭上混也是講規矩的,拿了人銀子便得放人一馬,你們這是完全不講道義了。”
“少廢話,誰跟你講道義?今日當著那么多人的面,你讓老子落了面子,還打傷了我的手下。那么多人看著,老子若不懲治你,以后還怎么在街頭混飯吃?當著那些百姓的面,老子不能動手宰了你罷了,不然白日里你便是一具尸首了。今晚便是來要你的命的。本來以為你運氣好躲起來了,沒想到你竟然還敢出來,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鄭老八獰笑道。
方子安嘆了口氣,沉聲道:“看來是我太天真了,跟你們這些人講什么道義。本來我打算大事化小的,現在看來是一廂情愿了。既然你們執意要我的命,我自不能束手待斃。鄭老八,這可都是你們逼我的。”
鄭老八呵呵怪笑道:“死到臨頭還嘴硬,兄弟們,剁了他。”
鄭老八一揮手,身旁幾人悶吼一聲猛沖而上,每個人手中都攥著近一尺長的剔骨尖刀,那是屠戶專用的殺牛宰豬的刀具,殺傷力不亞于正規兵刃,只消要害處捅上一刀便足以要了人命。
幾人沖出數步縱身躍出破損的長窗來到廊下撲向后退的方子安,但聽得呯呯呯打斗之聲驟起,夾雜著奇怪的砰砰聲和悶哼之聲,并有人噗通倒地之聲。
鄭老八以為得手,沖到廊下叫道:“宰了那廝了么?這么快便解決了?”
廊下幾人無一人回答,鄭老八頭皮發麻,瞪著眼睛仔細看,地上似乎匍匐有幾個人的身體。
“小三子,歪脖子,你們怎么了?你們他娘的都怎么了?”鄭老八驚駭叫道。
“他們都死了!”一個聲音從鄭老八的側后方冷冷傳來,鄭老八只覺得脖子側后癢酥酥的,那是呼吸噴出的氣體噴在自己的脖子上。
鄭老八驚駭之余反應迅速,猛然轉身將手中尖刀朝著側后方捅了過去。他以為以這樣的距離的突然襲擊必然刺中對手,然而他的刀卻刺了空。然后猛然間手腕一緊,拿刀的手像是被一只燒紅的鐵鉗鉗的死死的,手指不由得松開,手中一空,剔骨尖刀被奪走,下一刻,一只有力的臂膀箍住了他的脖子,冷森森的刀尖在他的眼前晃動,耳邊再次響起了方子安的聲音。
“鄭老八,是你自己找死,可怪不得我。”
方子安的聲音像是寒冰一樣的冷,聽著讓人渾身起了一層雞皮。
“別殺我……有話好說!”鄭老八驚恐叫道。
“還有什么話可說的?我早警告過你,不要跟我動刀子,你偏不肯。我也警告過你,給我個薄面拿銀子善罷甘休,你卻不肯干休,這都是你自找的。”方子安冷笑道。
“方子安……不不……方公子……方大官人……方爺爺,饒命啊,饒命啊。是我瞎了眼,是我不該不聽你的話,都是我的錯。但求繞我一條狗命,我再也不敢打擾你方爺爺了。”鄭老八急切的懇求道。
“你這樣的人還能信么?你是個不講道義的人,我若放了你,你回頭還得找我麻煩。我怎么能信你。”方子安道。
“我對天發誓,拿我爹娘發誓,再不敢老找你的麻煩。若違此誓,天打五雷轟,天誅地滅,死后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求你饒了我。看在我們也是舊相識的面子上。”鄭老八連發毒誓,為了活命他什么都不管了。
方子安沉默不語,鄭老八以為方子安似有所動,決定恩威并施,又道:“方子安,你當不知道我是誰的人,我是秦五公子的手下。秦五公子你該知道他是誰,那可是當朝宰相秦檜的親孫子,深得秦相寵愛。你若殺了我,秦五公子不會放過你的。他要是惱了,你是無論如何也逃不掉的。所以你最好放了我,別惹上大麻煩。”
方子安冷聲道:“你是說……你們今晚要來殺我是經過那位秦五公子同意的?他知道此事?”
鄭老八順口答道:“那倒沒有,這等事怎會去稟報他,我們只是惱怒白日里你的所為前來報復你的。”
方子安哦了一聲,沉聲道:“原來如此,看來我必須要饒了你了。”
鄭老八道:“你知道就好,不要自找麻煩。”
方子安冷笑道:“可是……你的幾個手下都被我給殺了,我手頭已經有了人命了,這可怎么辦?”
鄭老八嚇了一跳,原來幾個手下真的被方子安給殺了。只短短一瞬之間,方子安便殺了他們幾個?這也太讓人恐怖了,這廝居然如此厲害,當真不可思議。
“他們……當真死了?”鄭老八咽著吐沫道。
“當然,除非脖子斷了還能活。”方子安的話語中有了調侃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