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待新羅松陸戰旅集結的時候，韓兼非再次想起剛剛在降落過程中做的夢。
那段時間，他睡得雖然不長，卻像在夢中經歷了很久，小男孩那種千萬人同聲說話的聲音，和他說出的話語，一直清晰地縈繞在他腦海中。
小男孩應該就是硅蟲的群體智慧，在新羅松的時候，他曾經在夢境中見過他一次，如今來到奧斯邁，他的聲音似乎愈發清晰，他的智力也在以驚人的速度增長。
韓兼非仔細回想小男孩和自己說過的每一句話，他知道，里面蘊含著巨大的、很容易被人忽略的信息。
他說它們是人類進步的階梯，是文明發展的未來，它們一直在做的，是幫助人類更早地進入這個未來。
到底是什么樣的人，才能想到用殺死人類與毀滅文明的方式來創造未來呢？
如果硅蟲真的存在這樣一個設計者，這個人不是天才，就是有史以來最成功的瘋子。
那么，這個設計者到底有沒有想過為自己留一條出路，或者說，為人類可能的自然延續，留下一個機會呢？
“軍團……”他喃喃道。
“什么？”一直跟在他身邊的源智子問道。
“它們叫軍團。”韓兼非回過神來。
趙小南風風火火地推門走進來，身上還穿著鳳凰裝甲。
“部隊已經集結好了，”她抓起桌子上的一只水杯，一飲而盡。“現在我們要做什么？”
與水杯比起來，裝甲手掌顯得有些大了，但她似乎早就熟悉了這種兵不卸甲的生活，用起來游刃有余。
韓兼非半開玩笑地調侃道：“這鳳凰裝甲，你現在用得很熟嘛。”
趙小南有些不好意思：“剛開始的時候老是用不好，慢慢習慣了，也就會用了。”
韓兼非站起身，向門外走去：“你倆過來。”
走出星港提供的臨時休息區，外面剛好是晚上，透過星港航站樓巨大的玻璃樓頂，可以清晰地看到天空中的繁星，和那些在繁星中不斷穿梭的亮點。
如果只是抬頭看，這里和聯盟任何一個擁擠繁忙的行政星幾乎沒有任何區別。
但在這處相對安靜的建筑不遠處的星港廣場上，則是一片擁擠的人群，人們不安地擠在星港入口處，隨身帶著各種背包和行李箱，焦慮地等待通過入口安檢放行。
更遠處的公路上已經擠滿了汽車，由于星港附近禁空，私家車輛只能老老實實地排在公路上等候。
在目力所及的最遠處，似乎有一輛車無法忍受一直一動不動的堵車，駕駛懸浮車升空，直接向星港方向飛來，但它并沒有飛出多遠，一枚高速動能彈從星港旁邊的軍營中射出，直接貫穿車身。
那輛車凌空爆炸后，零件、衣服和人的尸體四散落在公路旁邊的空地上。
在星港禁空區域，不服從禁令的人，無論是誰，直接擊落。
擁擠的人群安靜了一會兒，人們抬頭看了看爆炸的方向，似乎早已習慣了這種事，麻木地低下頭，繼續跟著人群慢慢蠕動。
“按照聯盟的計劃，第一批撤離的是奧斯邁的科研和技術人員，以及他們的家屬。”韓兼非對走出休息室的兩個女孩說，“可就算這樣，第一批撤離的人數也已經超過五百萬了。”
“在面對死亡的時候，人類最能顯現出本性。”源智子回答道。
韓兼非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不是我說的，”智子說，“在書上看的。”
趙小南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么。
“如果人類還有未來，”韓兼非說，“未來的人們會用什么樣的文字來記錄這段歷史呢？或許他們會把這次行動叫做‘奧斯邁大撤退’？他們又會怎么評說，最早提出這個計劃的我呢？”
他順著趙小南的目光看去，在星港入口處，幾個沒有離境許可的人被攔了下來，在入口處大聲抗議著，安保人員毫不客氣地用橡膠棍和防爆盾牌請他們離開。
在確定不能進入后，那一家四口被保安請到隔離線外，那個似乎是一家之主的男人沮喪地蹲在地上，他的太太站在一旁抹眼淚，他們的兒子滿不在乎地玩著游戲機，而他們的小女兒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抱著一只毛絨玩具，呆呆地看著爸爸媽媽平時從來沒有出現過的樣子。
男人突然向那個保安跪下，拉過身邊發呆的女兒，向保安苦苦哀求，小女孩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似乎被父親弄痛了，咧嘴哭了起來。
保安背對著這邊，一動未動，看不出什么表情。
而在隔離帶內，那些得到第一批離境許可的人，只是偶爾回頭看一眼，便踏入安檢線內，不再回頭。
趙小南動了動嘴。
這讓韓兼非想起，在和平紀念碑廣場刺殺的時候，當時還是殺手之一的趙小南，在逃命的路上停在那個小男孩身前的事。
“這顆星球上有四十億人。”韓兼非拍了拍趙小南的肩膀，“像這樣的家庭還有很多，你可以幫助他們，但卻幫不了所有人。”
穿著鳳凰裝甲的女孩，比韓兼非還要高上一些，可看起來他卻像是在安撫一個孩子。
“奧斯邁，會成為另一個黃楊鎮嗎？”這個來自黃楊鎮的女孩突然回頭看著韓兼非。
她并沒有帶面甲，好看的小臉上沒有什么表情，卻寫滿了對答案的渴求。
“在面對電車難題的時候，我從來沒有什么道德上的障礙，”韓兼非自嘲地笑笑，“或許這就是你們所說的那種冷血。”
如果能夠犧牲一顆星球，拯救上千億生命，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毀掉那顆星球。
“你說過，硅蟲的艦隊已經在來這里的路上了，”趙小南說，“按照聯盟現在的部署，很難攔住那兩百多艘戰艦太久，這些人肯定無法全部撤離，早離開一秒，就會多一分安全。”
按照正常的計劃，星球上的民眾會被全部撤離，但誰也不知道太空中的硅蟲什么時候可能打到這里，也就不知道在按下毀滅按鈕之前，到底還會有多少人留在星球上。
“這就是我們為什么在這里。”韓兼非說，“硅蟲軍團登陸后，我們才是真正能夠拖住他們的力量，我們多堅持一秒，就可能讓上萬人活下來。”
趙小南轉過頭去，再次看向跪在地上的男人。
“我想再試試，”她說，“試試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