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燈燃起來之時,楊晨的娘端著一大盤香氣四溢的牛肉走了進來,大氣都不敢喘,輕手輕腳地放在桌子上,從懷里掏出了幾個瓶子,是她順手買好的醬料。做完這些后,也許是心中有愧,但更像是心含懼意,畏手畏腳的小步跑了出去,但不敢走遠,就在院后躲著,更不敢大大落落回去睡下,放到以前,如果這件事被發現了,他們無非要將這丫頭鎖到死,可是他們財迷心竅,讓這丫頭跟著焦互生習得了修行本事,乃至“功虧一簣”了。
半炷香功夫后,楊晨的爹也來了,一臉難色地拿著從親友家里好說歹說買來的珍酒,只有半瓶,但花去了這小家里半年的收入。也恭恭敬敬地輕放到了桌上,她爹多了句嘴,說道:“都拿來了,你慢用吧。”
楊晨的情緒就像一個時刻會被點燃引子的炸藥,她外面極其冰冷,但內心已經怒熱至撕裂的地步。她走過來,看了眼桌子上的東西,肉是最好的肉,再看酒,卻不是小城里最好的酒,最好的酒它她見都沒見過,只知道名字,據說只有城主和其直系親屬一列人才能享受,楊晨能夠確定她爹拿來的酒,并不是最好的,但想著這小人物也能夠拿來的最好的酒,也就是這個水平了。
可這念頭一閃后,她的火氣噌的就頂到了腦門,是啊,這就是小人物可拿出來的最好的東西了,最好的肉是牛肉?那是因為這座城中人們的視野,只能夠看到豬羊狗牛、雞鴨魚肉了,她原本可以吃到山珍海味,可以享受到她想象不到的待遇,她的腦海中一旦出現了那些曾經閃過她面前的,所謂上等之人,就會覺得心塞,再想到自己見到他們之時的卑微,以及自己對那種地位的懼怕,就立刻更加的焦灼憤慨。
楊晨一掌出去,將整張桌子都打飛了,撞在門上,轟出了個大窟窿,弱不禁風的屋頂整個往前面傾斜,楊晨他爹又坐到了地上,她娘則在院里嚇得啊啊大叫。
楊晨攥緊拳頭,坐在凳子上,她的“爹娘”就保持著現在的姿勢,一動也不敢動,仿佛認了命,也沒有什么表情了。
楊晨心中轉過了太多的想法,她該怎么辦,她好委屈,這種事情為什么會落在她的身上,她現在回去來得及嗎?誰能夠在知曉這樣的真相后,還甘心的留在這座賤民之城,是的,她現在不僅覺得這座城是賤城,其城內的一切,也都變得丑惡骯臟了。一想到一個本該為賤民的人,頂替了自己的位置,吃著、用著本該是自己的,被高高地捧在天上,被那么多貴族公子傾慕仰慕,楊晨的心就像萬根針狠狠的扎著一般痛苦。
可她怎么恢復自己的身份?僅憑自己的一面之詞和云嘯挽的薄弱的幫助,她哪有勝算說服那些上等人,用這座城內的法子,來驗證自己的血緣關系嗎?她之前驗過了許多次,每次都證明自己是這對夫婦的孩子,說明這法子根本無用,就算有點用,那些高貴的人,怎么會相信這種賤民的法子呢?她想著:“我該怎么辦?誰能夠幫幫我,誰也不會相信我啊,可我一刻也不愿再過這種低賤的生活了。”
楊晨的心理活動百味陳雜,再看這兩夫婦,一個個面無表情,甚至倚靠著它物仰坐著,好似與他們沒什么關系一般。她氣不打一處來,當即用能量吸過來男人,狠狠甩了兩巴掌上去,一點情面也不曾留。男人被打得直抽抽,抬起頭來,一點脾氣都沒有,轉眼又蔫了下去,好似是你想怎么招就怎么招吧,殺了他也無所謂了,他可以這么不負責任,可楊晨的火氣越來越大。
楊晨不用本事,就用手掌,偏偏朝著男人臉上甩,這么多年了,她如此的聽話,像牲口一樣被鎖在家里,吃的是家里最差的,用的也是一點點央求 來的,年幼的時候,哪怕跟誰說了一句話,都要向“爹娘”報告,有著最美的容貌,卻被隨意的許嫁給屠夫,也得虧出了這些事,讓她沒有嫁成,這要是成了,楊晨再知道真相后,恐怕連活下去的心思都沒了,可笑的是,她一直毫不懷疑,永遠相信著這一對夫婦,百依百順,即使不公,也對這座城,這個世界充滿愛意。
“別打了...”男人終于被打出了聲,楊晨沒有停手,她真想把他活活打死。男人被打哭了,可憐兮兮地求饒。楊晨將他甩到地上,又重重的踢了三四腳,每一次都把他踢飛到墻上,一回回下來,男人半條命也沒了。楊晨抓著椅子舞動手臂,閉著眼痛苦的大叫,叫到嗓子干啞才停了下來。
喘了幾口悶氣,楊晨冷下來,問道:“給我說實話,怎么做的,如果有假,我保證你死的很慢,很絕望。”
她的目光把男人徹底嚇怕了,男人跪趴下來,這才一字字把當年的事道了出來。
原來楊晨的確是嵩陽家的丫頭嵩陽瓏洛,而現在的那個假嵩陽瓏洛,正是這一對夫婦的孩子,原本這兩個孩子的命運是沒有交集的,可某天,男人隨著車隊,去上等人族之城拉貨,那些貨實則是上等人用剩下的垃圾,但對于他們而言,可是難得的好物。大伙在這種天壤之別的差距下,難免怨聲四起,但誰也不敢大聲交談,只想灰頭土臉地趕緊拉完貨跑回家去。但命運的巧合下,讓男人偶然路過了那扇黃燦燦的大門,那時,四歲的嵩陽瓏洛正跟六歲的云嘯挽道別。
男人看到那丫頭直接就傻眼了,這不就是自己閨女嗎?但很快,男人立刻否決了這個判斷,因為無論從衣著還是氣質,這都不可能是自己的女兒,但太像了,任誰來看,都得迷糊。他千方百計的打聽到了這丫頭的身份,接著若有所思的在此等了一天,他發現這丫頭一天里的大部分時間都會在這黃燦燦大門前晃悠,其實那時候嵩陽瓏洛一直在盼著云嘯挽哥哥趕緊給她帶磁石回來。
男人的心里忽然冒出了個可怕的念頭,他連貨都不要了,也沒跟車隊打招呼,連夜跑回了家中,想得是什么顯而易見,他想貍貓換太子。他愛自己的家人,更愛女兒,而女兒在十多年后,也會像他一般,將上等人的垃圾冒著生命危險運來,接著把它們當做寶貝,這是多么悲哀而無法改變的事情,可如今,他有機會給女兒改命,如果被發現或者失敗,他一家子會死,甚至整座城都會遭受厄運,可萬一成功了,他的孩子,可以自此成為上等人,那可是天堂般的日子。
這個送命的決定好像并沒有難住這一對癡心妄想的夫婦,他們真就這么做了,連夜帶著熟睡的小楊晨跑到了那面黃燦燦大門前,躲在角落,一直等待著,半日后,三個人還不敢動彈,小楊晨嘴被堵著,聲都發不出。
可惜的是,他們真的等到了嵩陽瓏洛,四歲的小公主只在一個丫鬟的陪伴下就來到了大門前,這四獸域的街上,就只有這幾道身影了。楊晨的娘吞了口吐沫,與男人對視一眼,就走了出去,立刻引來了丫鬟的視線,丫鬟一眼看出了這人是個賤民,眼里頓時冒出厭惡鄙夷之色。女人拔腿就跑,丫鬟愣了下,下意識的跟跑了過去。
女人一轉彎就跪下了,任打人任罵,而那丫頭趕上來的原因,也是想找一個出氣筒,發一發自己做丫鬟所受的怨氣,她成了主人,什么罵語都說到了女人身上,連手都用上了,甚至撿起了地上的柳條,甩起了女人的臉。
嵩陽瓏洛面前突然出現了個人,她還沒反應,口鼻就被浸了藥的布蒙住,直接暈了過去,而男人當場扒下了嵩陽瓏洛所有衣物,然后手忙腳亂地給楊晨換上 了,接著將嵩陽瓏洛裝進了麻袋,把楊晨推了出去,臨走之時,回過頭來,依依不舍的又盯了自己閨女幾眼。看到了男人身影后,他老婆才哭天搶地地求饒,丫鬟又打罵一通后,才踹著她離開了。這對夫婦扛著麻袋瘋一般跑遠,而丫鬟回到了大門前,看到了衣衫不整的小楊晨,當即嚇壞了,她趕緊把楊晨身上收拾利索,結果又嗅到了楊晨身上自帶的“低賤”之氣,她非常狐疑,仔細掂量了楊晨的模樣,發覺其實嵩陽瓏洛不假,但這可憐的孩子方才一定不知被哪個混蛋,甚至是被低賤的混蛋欺負了,這件事她可不敢讓任何人知道,泄露出去,她的命能留住,但嵩陽家可不會再留她。
小楊晨的性子很緩,才反應過來爹娘走了,頓時嗷嗷大哭起來,丫鬟嚇壞了,抱著她就往家跑,仔細給她洗了個澡,換上了干凈的衣物,又擦了些香料,等到楊晨身上的“賤”氣不見了,她才松了口氣,只是楊晨怎么都哄不好,她又編了個理由,說小主子想云嘯挽哥哥,在門外就開始哭了。
而嵩陽瓏洛醒來時,已經躺在了這座小城中夫婦的家里,她哇的一聲嚇哭,與楊晨一般,哭了整整一天一夜。嵩陽家的家主,嵩陽瓏洛的父親逼問之下,丫鬟才面色煞白的跪下,卻還是沒有說實話,只說小主子在外摔了一跤,頭磕了一下,起先還沒哭,她看了看也以為無事,后來小主子說想哥哥,就一直哭不停下。丫鬟被狠狠處罰了一番,好在保住了自己在嵩陽家的位置,但后來,變成嵩陽瓏洛的小楊晨,仿佛誰都不認識了,連自己爹娘都不親近,性子也大變,這不得不讓人覺得是那一磕,磕壞了孩子的腦子,嵩陽瓏洛的父親是個修行強者,他其實覺察到了女兒身上的異氣,那可是低賤之人從出生就帶著的,他偷偷用自己的法子測試了一番,其結果竟然證明楊晨就是他的孩子,這下他便不懷疑了,真的以為孩子是磕壞了腦袋,一氣之下,把以為無事的丫鬟推出去活活打死了。
四歲的丫頭,能有多大的韌性和記性呢?半個月的時間,楊晨成了真嵩陽瓏洛,而嵩陽瓏洛則成了真楊晨,兩個小姑娘的身份和命運,就這樣的調換了。
在嵩陽家中,嵩陽瓏洛不再活潑、頑皮,卻像她母親一般開始文靜、懂事聽話,也很好學,且天賦極高,小小年紀就能比她哥哥姐姐們修行的本事還高,這可謂深得嵩陽家主的疼愛。再看小城里,楊晨不像從前那般“愚笨”、木訥了,變得活蹦亂跳,而且極其聰慧,無論是女紅還是釀酒,一學就會,雖說好奇心很強,也有用不完的精力,但乖巧聽話,非常愿受爹娘的指派。
這一對夫婦知道得逞,起先連跑都沒打算跑,因為出了這座城,他們根本無處可去,這可是四獸域,各大種族生靈之地,不可能還有其他留給他們的位置。要么就死,要么就成功,顯然,他們成功了,但這個秘密,必須不能大白于天下,不是為了貪生怕死,這一對夫妻只想著讓自己的孩子以貴族的身份過完一生,也不需要讓她認親,這不需要,只要能知道她過的很好,就足夠了。
他們為了不讓事情敗露,在楊晨幼時甚至魔障的要拿鐵鏈子將其鎖住,整夜睡不踏實,隔三差五就要來看楊晨還在不在 ,有沒有逃跑,他們甚至連殺了小丫頭的心思都動過,但因為其跟自己女兒長得很像,一時間哪里下得去手。
等到孩子長大,他們才稍稍的放心了,焦互生一出現,他們心里光想著也過好日子,卻沒想到人家不是沖著楊晨的姿色,而是沖著其資質來的,紙包不住火,這個秘密終究被發現了,其實當二人知曉楊晨是去焦互生那里學了本事,就意識到,這一天終將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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