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馬蹄和廝殺聲讓襄陽城中的老百姓睡得膽戰心驚,眼睛一刻也不敢閉上。
那些世家、門閥和高第以及家中富裕的大戶,早在第一聲鏑鳴或者第一聲馬蹄響起之時,他們便已經組織起由莊丁和仆人組成的臨時敢死隊開始了院落中的防護和巡邏。
家中只有老夫老妻或者鰥寡孤獨之人,自忖按自己或者家人的腳力根本就躲不開城中的兵難,早早的棄了逃亡之心蜷縮在床頭上破舊的爛絮下,身體如篩糠一樣的抖動。
家中有小孩的自然不敢坐以待斃,女的捂住孩子的口鼻像老母雞一般將孩子們護在自己的翼下,而男的則將所有的桌子、板凳以及柜子等稍微有些重量的家伙什都頂在了大堂的門栓后。
街面上每一聲慘叫、蹄聲以及劍鳴和金屬的破空聲都讓他們人心惶惶毛骨悚然,唯恐眼前的大門突然被撞開,然后再涌進來無數的士兵。
直到雞窩中的雄雞高唱了幾遍,東方泛起魚肚般的白色,不管是東城的貧民窟,還是西城的舊衣巷,又或者是南城的將軍路以及北城的高官府,所有百姓心中的那塊石頭才終于放了下來。
因為那些折磨了他們一夜的聲音在天明之時已經漸漸的從他們的耳中退卻、消失。
然而,他們還來不及歡呼,也來不及雀躍,當他們打開房門準備出門買菜的時候,迎面而來的并不是真正的安寧,而是被手持鋒刃的大軍和沙包隔成數段的街道、街面上橫七豎八躺著的死尸以及潺潺流動的鮮血。
沒錯,一夜之間襄陽城就已經被大軍分割成四段。
他們分別是城東的劉備、劉琦、王威和關平,城北的張飛和蘇飛,城西的文聘、黃祖、蒯良和李嚴,以及城南的蒯越、蔡瑁、張允、劉磐、霍峻、劉先與襄陽城中三大家族的族長。
他們依托街道和民居、利用沙包與馬車臨街搭建起一座座臨時的指揮所以及如田陌一樣縱橫交錯的“壕溝”。
此刻,蒯越和蔡瑁一行就站在這樣的指揮所里。
“德珪,主公已經安置好了嗎?”蒯越站在場中,朝左首的蔡瑁頷了頷首問道。
蔡瑁心中雖是有些不耐蒯越的越殂代皰以及蒯越口中心心念念的那個壓在自己頭頂上的妹夫劉表,但他也知道武不及張飛,智不及諸葛亮,如今他能傍的大腿好像除了蒯越也并不多見。
所以,不管如何他也必須擺出禮賢下士的姿態。
暗自壓了壓心中的不爽,蔡瑁朝蒯越點了點頭:“異度先生但請放心,景升不只是蔡某的主公,也是蔡某的妹夫,于公于私蔡某都不可能將景升置之不理。
蔡某已經讓妹妹和琮兒把景升移到了蔡某的府中,此刻正由郭三針和家中的奴婢丫鬟輪流看護,保證此次街面上的大戰不會影響到他的休息和恢復!”
特么的,還以為經過早期的“流放”和昨夜街頭一戰,蔡瑁已經變了性子,結果他的話語一出口還是濃濃的怨氣,劉表這個主公已經徹底的變成了他口中的景升。
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狗始終改不了吃屎,這蔡瑁也終究登不上大雅之堂。
蒯越暗中搖了搖頭,臉上卻向蔡瑁投去一絲肯定的眼神:“做得好,德珪,你們以前在提及天下戰局之時不是常常都在討論前將軍為何挾天子以令諸侯嗎?
蒯某告訴你們,前將軍此舉乃是為了天下大局著手。有了天子便有了大義,有了大義便師出有名。我們偏居一隅,手中的確沒有天子,但是主公卻是荊州獨一無二的牧守……”
“我明白了,不管劉琦是荊州牧守的大公子也罷,還是襄陽的城門校尉也好,只要主公還在我們的手中,他就是叛賊,就是不遵主公將令的逆子!”蒯越言猶未盡,劉磐就已經起身打斷了他的話頭。
蒯越無奈的點了點頭,緩步挪到地圖前,指著地圖說道:“如今城東和城北已經落入大耳賊和張黑子的手中,而我們的手里也只有城南與城西兩條主干,恰恰形成了一個僵持的局面。
不過,在明面上他們的兵力遠勝我等,除了劉琦手中的巡城士兵之外,大耳賊還在城中招募勇士。而且,單論將領的武力而言,那張黑子和關平小兒二人也都非易于之輩,諸公與之對陣一時之間恐怕難以獲勝。
長此以往,我軍必然落于下風。所以,要想打破僵局,除了先下手為強之外比無他法。因此,蒯某以為我等必須在諸葛亮和劉備做出強攻的決定之前,將仲業將軍以及德珪的部隊悉數調至城中,趁機一舉擊破大耳賊的防守。
然后再修書一封給前將軍,請他出馬直搗鄧縣大耳賊的老巢,務必要將大耳賊永遠的留在荊州!”
蔡瑁與王黎在私底下早就有了聯系,甚至還得到了王黎口中的某種承諾,雖然覺得此時請王黎前來有一點摘桃子的感覺,但是當初與王黎接觸蒯越也是知情者,一時之間倒也不好反對。
而霍峻當初在南陽之時就曾欠了王黎一條命一壺酒,更何況他本是未來的一方名將,自然也明白蒯越這樣安排的用意,同樣也不便張口反對。
不過,常言說得好: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蔡瑁和霍峻雖然對蒯越的建議有點偃旗息鼓的意思,劉磐和張允這倆貨卻急巴巴的跳了出來。
“異度先生,請神容易送神難,若是先生要請王德玉…前將軍來我荊州協助破賊,只怕等到大耳賊覆滅之后,這荊州同樣也盡是他前將軍的旌旗吧?”
想起當初張鴻安和侍女死在州衙中的悲壯,想起昨夜突然收到諦聽堂傳來的信箋,身為荊楚的第一謀士又怎會放棄如此大好的機會呢?嘴角微微一揚,蒯越的臉上已經掛上譏誚的笑容。
“兩位將軍說的極是,到時候這荊州姓劉還是姓王,蒯某的確說不準。不過,就算是現在我等不請前將軍南下,難道他就會站在豫州的山頭靜靜的看我等與大耳賊廝殺不成?”
劉磐聞言一滯,知道蒯越方才的話確是老成謀國之言。
且不說他的長沙還是蔡瑁的信陽早已群龍無首,隨時都可能成為王黎口中的食物,單說如今襄陽城中的局勢,他就已經明白他能夠做得好像只能是在王黎和劉備之中二選一。
劉備和劉琦兵力勢大將校勇猛,他們若想襄陽安,就必須調兵入城,否則城中的勢力一定會被劉備連根拔起。
可是,信陽和長沙等地的兵士一旦入城,整個荊州的勢力同樣也可以宣告瓦解,面對王黎的錚錚鐵騎和赫赫兵鋒,沒有主將和精銳的郡縣又該如何抵擋?
這是一道選擇題,也是一道送分題。
在座的諸位或多或少都與王黎有過親密的接觸,也或多或少的感覺到過王黎釋放出來的善意,劉磐細細思量了片刻,抬起頭來與張允相視一眼,重重的點了點頭。
“好,那就依先生所言,立即責令斥候前往城外調兵,并向前將軍請援,請前將軍兵下荊州,直取鄧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