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為官之道就離不開結黨和逢迎。
果如韓思思所料,不過三五日,劉表即將在十月中旬置辦自己六十壽誕的消息就像長了翅膀的鳥兒傳到了治下大大小小的官員耳中,又如天外的隕石散落在荊楚大地砸起漫天的灰塵。
以邯鄲淳、杜夔、穎容等人為首的名士紛紛乘轎踏馬于城外尋得一僻靜幽寧之所,使出渾身解數,寫文章的寫文章,畫仙鶴的畫仙鶴,治經學的治經學。
他們努力的將自己調整到最好的狀態,打算用手中的筆墨刻畫出一幅幅傳世的經典回饋給劉表,以報答這么多年來劉表給與他們的護庇。
綦毋闿、蘇飛、呂介、龐季和宋忠等人同樣也是喜形于色。
他們都是劉表治下的官員,或在劉表身邊為主簿、為使節,或在劉表治下任都尉、任副將。毫無疑問,他們都是荊州權力圈子中的人,但是他們又如襄陽城外那漢江上飄零的浮萍一般,除了緊跟劉表的腳步之外,并沒有其他的根基。
這一次,劉表大壽給了他們一個契機。一個讓劉表加深印象的契機,一個與荊州幾大家族合作的契機,一個在大公子與二公子身前戰隊的契機。
而對于遠在信陽的蔡瑁以及鄧縣的劉備而言,這一次劉表的大壽,或許又將是他們再一次交鋒的舞臺。
信陽,郡衙。
蔡瑁鐵青著臉在衙中來回的踱著方步,他的眼中顯露出噬人的光芒,他的手中握著從襄陽寄來的信箋,因為太過用力,雙手捏的咯吱咯吱直響,指頭的關節處也陣陣泛白。
信是妹妹蔡氏寄來的,信中的內容讓他處于暴怒的邊緣。因為他的緣故,劉表借機下了兄弟蔡和的兵權,又因為伊籍的挑撥,劉表再次將襄陽城門校尉一職讓給了那個琮兒登頂路上的絆腳石大公子劉琦。
荊州蔡氏在劉表的這一輪洗牌中沒有占到一絲絲的上峰,甚至差點虧得連褲衩都要拿去當掉。
是可忍孰不可忍!
蔡瑁已經出離憤怒,他很想立即返回襄陽,拎住劉表的耳朵將他從主帥的位置上提下來,大聲的喝問他:如果當初沒有蔡氏的支持,他劉表如何能夠穩坐荊州牧守之位?
他也很想立即揮師襄陽,率數萬控弦的貔貅兵臨城下,再以戰神的姿態出現在襄陽城中的士兵和百姓的目光中,犁庭掃閭,用強悍的方式徹底的震碎劉表心中掩藏的那些小心思。
但是,他不敢輕舉妄動。
他還不知道與蔡氏一族并稱荊州七大家族的其他家族蒯、黃、龐、馬、習、楊有何打算。
馬家盤踞宜城多年,一直不曾向外擴張,或許他不用太多的顧忌。但是襄陽的龐、習、楊三大家族的勢力卻讓他有點難受,而沔南的黃家和南郡的蒯家更是讓他如鯁在喉,縮手縮腳。
他現在唯一能夠依靠的只有暫時與他達成了統一戰線的王黎。所以,他還在等待,等待王黎給他的回信。
“將軍,前將軍使者求見!”
急促的腳步聲響起,一名親衛匆匆的闖入衙中,他的身后跟著一員須發黃白的虎將,正是荊州有名的老將黃忠。
“黃老將軍?”
蔡瑁微微雙眼一瞇心中暗自不爽,對王黎也頗有微詞,甚至不憚以最壞的惡意去揣度王黎派黃忠前來是否想打他的臉。畢竟,當初在荊州之時他和黃忠之間多多少少有些齟齬。
不過,很快的,現實又啪啪啪的給了他幾巴掌。
“主公說荊州事荊人治,你們幾大家族與劉表的矛盾,朝廷不便參與。”黃忠從懷中掏出一封信箋遞給蔡瑁,傲然一笑,轉身走出郡衙,“老夫還要前往新野任職,就不在此叨擾了!”
蔡瑁一懵,思慮片刻,轉而微喜:雖然王黎并沒有明確表態要支持他搶奪荊州的權力,但是荊州事荊人治這六個大字已經給他點名了方向。
劉備小兒要想在荊州重起爐灶搞風搞雨,絕對是瞎子點燈白費蠟,否則王黎又何必讓同樣是荊州武將出身的黃忠前往新野?擺明了就是要給大耳賊套上一圈頭箍。
看來,要千軍萬馬鎮襄陽恐怕是不能夠了,這一趟襄陽之行,他還得繼續輕裝簡行與他那好妹夫以及蒯、龐、習、楊其他家族中那些尸位素餐的老家伙們虛與委蛇博弈一番!
蔡瑁冷冷一笑,朝親衛一聲冷喝:“傳令親衛隊,帶上本將軍給刺史大人精心準備的禮物前往襄陽賀壽!”
同一時間,鄧縣后衙。
劉備的表情同樣有些焦灼,劉表將要在襄陽舉辦自己六十壽誕的消息同樣也傳到了他的耳中。
但是,閻象和粱綱到現在都還沒有回轉,他還不能確定現在襄陽的局勢是否有所好轉,他也不能確定自己前往襄陽應該采用什么樣的策略,是否要在劉琦身上押注。
“主公,文紀先生回來了!”
一道驚喜的聲音從前衙傳來,孫乾領著閻象和粱綱風塵仆仆的走入縣衙。
“公佑,你速去營中傳孔明和翼德前來議事!”
劉備頓時喜出望外,衣服也來不及整理,拖著一雙木屐就從后堂直奔前衙,一雙大手牢牢的握住閻象,“這一趟襄陽之行辛苦你和梁將軍了,具體的過程暫且不用說,先上座休息片刻!”
梁綱一陣愕然,手腕上隱隱有雞皮疙瘩冒出。
閻象卻早已習慣了劉備的做派,硬生生的從眼眶中擠出兩滴淚水,再抽出雙手向劉備深稽了一禮:“主公如此厚愛,實在是折煞閻某了,閻某愧不敢當!”
“當得,當得!”劉備哈哈一笑,扶著閻象在一旁坐下,又親自斟了一盞熱茶遞給了過去,“先生毋庸拘謹,盡管寬心飲茶,以先生往日的功勞就算是要劉某親迎十里也是應當,何況近日以來先生還在襄陽城中為劉某勞苦奔波!”
一番謙讓,閻象不得不將熱茶捧在手中,正欲開口致謝,諸葛亮已經隨著孫乾大步走了進來:“文紀先生,亮聽聞你已從襄陽回返,未知襄陽如今情形若何?”
閻象點了點頭,順勢將茶盞放在案桌上,將與劉琦的接觸仔仔細細的從頭到尾敘述了一遍,接著說道:“因蔡氏之故,大公子一直不得劉荊州歡喜,故而不得不游離于荊州的權力圈子之外。
現如今,伊機伯愿意為主公內應,已經聯系了王威將軍在暗中支持大公子,大公子情勢漸好。我離開襄陽之時,聽聞劉荊州深惡蔡氏兄弟專權,已經準備下了蔡和的城門校尉之職,準備換上大公子劉琦!”
劉備遽然一驚,面色微微有些不安。
當初閻象信誓旦旦的說要挑撥離間劉表的父子關系,怎么轉眼之間卻換來一個父慈子孝的局面?特么的,將來若是想再下荊州豈不是憑添了幾分困難,除了劉表和蔡瑁等人之外,自己的絆腳石名單上還要增加一個大公子?
“果然不愧是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文紀先生!先生這一計不但可以加劇劉表父子之間的感情,還在劉表和蔡氏之間插上了一只深深的釘子。亮佩服,佩服!”
劉備還在糾結,卻已聽聞諸葛亮撫掌而笑,急忙將疑惑的目光投向諸葛亮,等待諸葛亮給他一個解釋。
諸葛亮嘿然一笑:“主公只怕是想到了劉荊州與劉琦父慈子孝的場面,卻忘記了劉琦的身份吧?”
“什么身份?不就是劉荊州的大兒子嗎?”一聲炸雷在耳邊滾過,張三爺慢條斯理的走到劉備身邊,斜著眼瞪了諸葛亮一眼,顯然對于諸葛亮反問劉備一事心中頗為不爽。
“士別三日,果然應當刮目相看。想不到往日的榆木疙瘩腦袋今日也終于開竅了。翼德所言不錯,劉琦不僅是劉荊州的兒子,還是他的大公子!”諸葛亮調侃了張飛一句,接著說道。
“于旁人而言,如果能夠得到襄陽郡城門校尉之職,絕對是一件光宗耀祖之事,甚至還要焚香沐浴祭祀一番。但是,于劉琦而言卻未必見得。
因為他是劉荊州的大公子,在他的心中,這城門校尉本來就應該是他的囊中之物。所以,他最感謝的人不見得是劉荊州,而是為他出謀劃策的王威和伊機伯!”
“可是,大公子畢竟與蔡氏一族不合,如果讓他執掌了城門校尉一職,他手中無兵無將,勢單力薄,定然會緊緊的跟在劉荊州的背后,到時候……”劉備點了點頭,這才明白閻象的布局和籌謀,歉意的朝閻象點了點頭。
劉備的話沒有繼續說下去,不過諸葛亮已經明白其中含義,微微一笑解釋道:“主公,凡事不可太急,只要我等循序漸進堅持不懈,想必這結局也必然不會太差。
更何況,主公也剛才提到大公子勢單力薄,如果這個時候咱們再給他來一個雪中送炭,你覺得大公子會不會將他的旗幟向主公這邊挪一挪?”
“孔明說得甚是有理,未來之事本就在方寸掌握之間,主公何須擔憂?”閻象也跟著笑了一聲,遲疑了一下,“屬下還有一事沒有來的及向主公匯報,那日閻某替劉琦相了一面,發現此人有短命夭折之相!”
“哐當!”
手中的茶盞跌落于地,劉備癡癡呆呆的掃了閻象一眼,猛然抬起頭來,眼淚奪眶而出。
“我那劉琦侄兒如今不過才弱冠之齡,正值花樣年華,怎么能夭折于此年歲呢!傳令白眊兵,速度準備賀禮與我同入荊州為我族兄賀壽,并沿途為我那侄兒尋得一方名醫,切不可再讓他出現半點閃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