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漢長歌第150章 一紙盟約成空話夜,金斗山金斗觀。
白衣白發的白老道依然坐在玄武北宮,簾幕輕輕卷起,一只火燭在案桌上盈盈燃燒,屋內一片亮堂。
案桌對面跪坐著一人,正在用心的烹著茶,不是王斷,也不是春兒,春兒還跪在師尊的對面,渾身顫抖,頭也不敢抬。那人一身黑色長袍外罩著一件黑狐大氅,頭戴一頂氈帽,看不清面容。
“師尊,請用茶!”那人將一碟春茶烹好,又放了些姜片和作料攪了攪,小心翼翼的捧著遞到白老道身前。
白老道輕輕端起茶盞飲了一口,看著跪在地上的春兒眉頭一揚,淡淡的說道:“春兒,你知錯了嗎?”
“春兒知錯了,請師尊責罰!”春兒在地上不斷的叩著頭,身如篩糠。
“錯在哪里了?”聲音依然平淡,仿佛眼前跪著的不是自己的衣缽傳人,而是一個陌生人一般。
春兒抬起頭來:“董卓麾下眾將中華雄、李肅、胡軫、楊定等人戰死,徐榮、李蒙、段煨投降關東聯軍。精銳盡喪,連失三關,已經棄城而逃。
春兒無能,不能早日探查出王黎、袁紹等人的計謀,致使師尊在京都的布置全然作廢。更未能約束住胡七等人在街頭惹是生非,以致胡七命歸黃泉,斷了我們在雒陽的另一條線。”
師尊不置可否,一道精光掃了煮茶那人一眼,雙眼微微閉合:“你怎么看?”
那人吹了吹手中的茶水,搖了搖頭說道:“董卓此人慣來我行我素剛愎自用,坐鎮雒陽卻一味的打殺,不知懷柔,就算他能夠取得漢室江山,也不過先秦之結局二世而亡也!
這等人物于我等如雞之肋排,食之無味,棄之可惜,既然他已經退出雒陽,這天下就將與他再無瓜葛,又何必在乎之前在他身上的布局呢?
更何況,董卓只不過是我等手上的一把刀,也是天下諸侯的磨刀石而已,就算董卓已敗,但這局棋能不能盤活,廢與不廢誰有能說得清呢?”
“唔!”白老道點了點頭,又轉向春兒道,“你聽明白了嗎?”
春兒一呆,疑惑的看著白老道:“師尊,您的意思是?”
白老道放下茶碗,攙扶起春兒繼續說道:“劉姓漢室之時,我等要的是天下大亂,只有亂我們才能重新選擇,只有亂我們才能火中取栗。所以我們暗中選擇了董卓,可是董卓已敗,劉協小兒也隨董卓遷往關中。
政令難出,群雄并起,諸侯逐鹿。渤海袁紹、陳留曹操、江東孫堅、清河王黎、南陽袁術,以及劉表、劉璋、張魯、馬騰等輩,俱皆身懷異心,又一那個只為恢復劉姓皇室榮耀?所以你師兄才說,這董卓也是我們的一塊磨刀石。
國家四分五裂,天下已進入戰國時代。只有經歷了殺伐和董卓的磨礪,脫穎而出的新豪杰,才能重新振作這片江山,而我等需要做的便是緊緊的跟隨此人的腳步,將我道教的旗幟插在這片天地之下!”
“可是師尊,如今關東諸侯齊聚雒陽,您就不擔心他們緊緊抱成一團擊敗董賊迎回陛下,重振漢室河山嗎?”
白老道并未答話,嘴角掛起一絲譏誚轉向那人道:“聽說董卓打算與你聯姻?”
“是的,而且徒兒已經答應了!”那人點了點頭。
“為何?難道你不知對你名聲或有不利嗎?”白老道疑惑的看了那人一眼。
“大業似江山,仍需堅守。名聲如浮云,不要也罷。那庶子坐鎮關東聯軍,若是有人爆出我曾與董卓聯姻,豈不正遂了師尊之意?”
“哈哈,你說的不錯,關東聯軍利益聯盟豈能共久,任他繁花似錦烈火烹油也不過是明日黃花。若是再加上你與董卓聯姻的消息,想必關東聯軍必然順勢瓦解!”
那人吐了吐口中的茶葉,搖了搖頭說道 :“不!聯姻之事只能算是一道開胃菜罷了,還不足以致使諸侯分崩離析!所以,徒兒還給他們準備了一道終身難忘的大宴!”
“什么大宴?”
“傳國玉璽!”
落地有聲,仿佛戰陣中嘶吼的邊角,震得春兒臉色一道一道的白!
翌日清晨,一束蛋黃的陽光剛剛照在雒陽城頭上,兩支大軍就已經迎著晨風站在了洛水河畔。
曹操看著眼前的隊伍,兵戈林立,鐵甲森寒,頓感意氣風發,抬頭笑道:“董賊焚燒宮室,劫遷天子,海內震動,不知所歸。我等興義兵先下虎牢孟津,再漢關城下大敗西涼,此天亡之時也,一戰而天下定矣。”
王黎點了點頭,說道:“董賊之罪天下共知,而天下民心盡在我等,董賊已如砧板上的咸魚永世翻不了身。
如今旋門關段煨已降,算下來董賊先敗于虎牢,再失三關,最后又在漢關城下為你我一陣劫殺,郭汜授首,兩萬余大軍被擒,其麾下生力軍所剩不多,恐怕你我之名都能令漢關小兒止啼也!”
“唔!”曹操捋了捋須,點頭道,“董賊已然喪膽,其必然率親衛和麾下猛將連夜逃往長安,我等可以暫時在雒陽修整些時日,再兵發漢關,直逼長安!”
“孟德所言甚是!不過,黎以為孟德兄所言的我等恐怕只有黎與孟德罷了!”
“何解?”
王黎騎在馬上,指著遠處星星點點的白帳說道:“孟德以為袁本初、袁公路、公孫伯圭、孫文臺等人如何?”
曹操沉思了半晌,抬起頭來臉沉似水:“袁本初色厲膽薄好謀無斷;干大事而惜身,見小利而忘命,今見董賊回歸長安,必然遲疑不決,確實并非志同道合者。
袁公路少時任俠使氣豪氣干云,長成后卻是錙銖必較,奢淫驕縱,不過冢中枯骨罷了;公孫瓚勇猛自矜,超然自逸,可為一將而不得為帥;至于孔文舉、鮑允誠、韓文節、孔公緒及劉公山、喬瑁、袁遺之輩不過庸庸碌碌之輩耳。”
“正是如此!”王黎點了點頭,“我關東聯軍雖有大義在手,但時懷利益之心,若是與董賊持久為戰,關東同盟必亂也!”
曹操苦澀一笑,旋即疑惑的看了王黎一眼,問道:“但那孫文臺勇摯剛毅,威棱則夷羿震蕩,兵交則丑虜授首,最有忠烈之稱,為何德玉也將其排于外?”
“人有旦夕禍福,月有陰晴圓缺。袁盟主管天管地又豈能管得住孫文臺放屁害疾!”王黎神秘一笑,朝曹操擠了擠顏色,拍馬奔向城中。
害疾?
孫文臺武藝卓絕身強體壯怎么也得病了?曹操一愣,只見王黎已縱馬城中,急忙追了上去。
二人飛奔至南市,南市大火昨日便已撲滅,廢墟之旁早已草草的搭建起幾間殿屋,那是昨日凌晨孫堅趕到雒陽后臨時搭建的議事之所,門外依舊是百十名士兵手執兵戈,斂容屏氣,不茍言笑。
果然,二人剛走到門口,便聽見帳中孫堅雄渾的聲音傳來:“堅日前與眾士兵搭建房屋時,偶感風寒,但覺周身無力,欲歸長沙,特來與公作別!”
二人相視一笑,也不待士兵相傳徑直走入大帳,只見眾諸侯分列兩旁而坐,袁紹依然高座大堂之中,背后站立著三張新面孔。
一人手按腰刀,身長七尺有余,方面大耳,虎背熊腰,想必就是那涼州三明段族弟段煨段忠明。
另外二人同樣身高八尺,孔武有力,雙眼仰望著帳頂,睥睨一切旁若無人,正是袁紹麾下大將,已從渤海趕來的顏良、文丑。
見曹王二人已坐下,袁紹點了點頭轉向孫堅道:“旬月以來,文臺披堅執銳身先士卒,先后下虎牢小平津,逼得董賊落荒而逃,實乃我關東聯軍第一虎將。
今文臺將軍既報疾患,紹豈能坐視不管,將軍又何必星夜返回長沙?紹麾下疾醫較多,何妨讓他們瞧瞧?”
孫堅搖了搖頭,慨然抱拳說道:“多謝盟主好意,如今董賊挾持陛下逃往長安,軍情似火豈能延誤,盟主麾下名醫眾多,但又怎么比得過南陽張仲景的醫術?
堅日前聽得那張仲景此時正做客長沙,堅意欲讓其瞧上一瞧,以便早日康復,再圖揮師與董賊決戰長安!”
袁紹盯著孫堅好一會,忽然哈哈大笑道:“張仲景杏林國手,一身醫術確實不凡,但文臺之疾只怕那張仲景也不能治好吧!”
此言一出,滿座盡皆嘩然,這可是裸的詛咒,袁紹身為盟主卻說出如此上不得臺面的話,實在是有違同盟之道,那孫堅性情火爆豈能干休!
果然,只見孫堅豁然從座中站起,陰沉沉的看著袁紹:“本初此言何意!”
“無他!紹知你疾耳!”袁紹看著孫堅長笑一聲,眼神中閃過一絲厲色,“將軍之疾不在腸胃,不在皮膚,而在傳國玉璽耳!”
孫堅勃然色變,右手按在腰刀上:“本初可知你在說什么?若是任意栽贓陷害,休怪孫某與你不死不休!”
“看來你孫將軍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了!”袁紹拍了拍手,左右帶出一人,那人一身江東士兵打扮,袁紹指著那人問道,“孫將軍昨日凌晨打撈玉璽時,可有此人否?
袁某與諸位將軍興兵討賊,為國除害。玉璽乃朝廷重寶,天子象征,將軍既然獲得,自當眾留于本盟主處,待出兵長安誅殺董卓迎回陛下之后,復歸朝廷。今匿之而去,將軍意欲何為?”
“袁本初枉你為一盟之主,竟然相信我軍中一逃兵如此鄙陋的小人,也不愿相信堂堂大將之言,真是可悲可嘆!”
“既然如此,你軍中大帳可敢讓本盟主一搜!”
“哈哈!搜我軍營?軍營重地關系江東機密,你袁本初竟想搜上一搜!既然你相信這背主小人,那孫某就先幫你斬了便是!”孫堅怒極反笑,看著那士兵嘩的一下古錠刀出鞘,一道銀光飛也似的直逼過去。
“當!”
金鐵交鳴,段煨一把長劍已架在古錠刀上。
“斬我士兵,自欺欺人也,孫文臺你還有和話可說!”袁紹案桌上一拍,豁然站起喝道,“盜竊玉璽為己有,國之大賊也!左右速與我將逆賊孫堅拿下!”
“哈哈,袁本初,竟敢污蔑孫某乃是國之大賊,難道你不知你那兄弟在旋門關外與董賊聯姻,才是真正的國賊嗎?”
眾人一片嘩然,帳中形勢驟變。
雙方已然拔刀相向劍拔弩張,高干、段煨、顏良、文丑手執寶劍虎視眈眈,韓當、程普、黃蓋、祖茂刀鞭齊出遙遙相對。
諸侯急忙上前勸住,孫堅看了袁紹一眼,冷哼一聲,大手一揮帶著麾下眾將揚長而去。
王黎和曹操相視苦笑一聲,這曾經打得西涼軍狼狽而逃,逼得董卓棄雒陽奔長安,威風一時的關東聯盟,就因為一個小小的士兵而解散了!
明日事今日知,雖然余下之人皆與所謂傳國玉璽事宜無關,但是眾人心思又有誰猜得準。利益聯盟所沒有足夠的利益,或者相互利益沖突,哪里還會存在什么聯盟!
王黎搖了搖頭,奔出大帳,只見一列列精壯的江東男兒鐵甲兵戈邁著整齊的步伐向城門口走去,隊列中一員赤幘銀鎧大將正騎在馬上,漸漸消失在平順門外。
正是:
卅萬大軍出關東,誓掃賊酋消兵戎。
八方旌旗蔽天地,四面鐵甲貫長虹。
虎牢關下射群雁,孟津城前落蛟龍。
金鑲玉璽起爭議,一紙盟約忽成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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