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漢長歌風起青萍第100章 隱霧山張雖然還有些遲疑,但遠在隱霧山的王芬卻已經有了決斷。
隱霧山,乃信都治下唯一的大山名川,山高水長,常年煙霞氤氳云霧騰繞。山中有一道觀,名曰玄天觀,高據于險峻突起的險峰之上,掩映在碧翠蒼勁的古松之下,氣勢恢宏,莊嚴肅穆。
天還未到辰時,玄天觀中已迎來數名客人,盡著高冠博帶錦衣輕裘,一看便知必是官宦富貴人家。
此時,那些富貴人家便坐在觀后一棵古松之下,圍成一團,品茗著山間的清泉,烹煮著雨前的春茶,不時發出嘖嘖的贊嘆之聲。
“泉翁,你派去巨鹿田家莊的人回來了嗎?”坐了約莫半盞茶的功夫,座中一人向對面那頭戴紫陽巾,身著八卦衣,鳳目疏眉神態飄逸的道人頷了頷首,稽首問道。
那道人自然便是平原隰陰名人,自號聽泉道人的襄楷襄公矩。
雖然那人問的是殺人的勾當,襄楷卻面不改色神色自若,仿佛那人詢問的不過是一樁清風明月之事,仿佛自己下令殺掉那田豐也不過只是撣去羽衣上的一粒灰塵,依舊顯得那么輕松寫意。
襄楷朝那人頷了頷首,舉起手中的茶遙遙相敬了一下:“不敢有勞明公動問,貧道指派那數人乃貧道師弟以及本門護法,一身武藝射石飲羽出神入化,十數人根本就近不得身。
那田元皓手下不過是些許空負蠻力的粗壯奴仆,若是殺雞烹羊貧道師弟或有不及,若是殺人放火,他們卻又如何能夠招架,還不是任由貧道師弟肆意擺弄?”
明公?
襄楷竟叫那人明公,這冀州城中還有誰能當得起此二字?
若是王黎、田豐等人在此肯定大吃一驚,原來,襄楷對面那人不是別人,正是冀州州牧“八廚”之一的王芬王文祖。
王芬聽到襄楷此言點了點頭,心里卻是曬然一笑,當初這襄公矩上疏先帝,疏中還曾寫道:殺無罪,誅賢者,禍及三世。可這才過去多久,襄楷自己便親手安排殺手除掉冀州名士田元皓,也不怕打了臉遭了禍及三世的報應?
當然,王芬也只是想想,如今自己和襄楷等人可是同一陣營,唇亡齒寒休戚相關的道理他還是懂的,略微思索了一下,王芬接著問道:“泉翁,本州聽說我冀州軍司馬張也在場,這張武藝精純,一柄長槍力壓冀州,會否有所干礙?”
襄楷搖了搖頭,說道:“張,世之虎將也,明公麾下能有此人物實屬明公之福。但這張雖勇,卻僅限于戰陣沖殺沙場征伐。若論上馬治兵,千軍中取上將人頭,楷自問就算貧道本門精英盡出也不及張風采。但這江湖之事,講究的卻是舔血刀劍快意恩仇,就恐非其所長了,明公何須擔心?”
說話間,身后一弟子湊上前來在襄楷耳邊低語了幾聲,一點喜意爬上眉梢,襄楷朝眾人拱了拱手:“剛接到師門傳信,想必是田元皓之事有了結果,各位稍坐,貧道去去就來。”
出得道觀,襄楷疾步向山后走去,少頃來到一松樹下,那樹下已經站著一人,年約弱冠,眉清目秀,手中一把拂塵,也是一副道士打扮,見了襄楷急忙雙手合十唱了個喏道:“啟稟師尊,事恐不諧也!”
“出了什么變故?”
“稟師尊,那張只用了半天的時間便將田家莊仆人武裝起來,兩位師叔和幾名護法潛入莊中的時候,被其發現,師叔們見事不諧傳書三清觀,聚集了三清觀一幫門徒準備強行闖入,正好遇上清河王黎及趙云一行,兩位師叔見無機可趁,當機立斷撤離田家莊。”
襄楷眉毛一皺,看著那人問道:“那他們人呢?可曾暴露?”
“他們如今都潛伏在巨鹿縣三清觀中,等師尊下一步指示!”
襄楷點了點頭,愁眉微展:“王德玉此人狡若狐貍,心似猛虎,再加上那白衣銀槍趙子龍和河間名將張,確實不易對付。他們若是再次出手,必為王德玉等人所獲,也勢將影響我等下一步計劃。”
“師尊,那我們應該怎么辦?”
襄楷搖著拂塵,想了片刻,睜開雙眼,眼中一縷嚴峻的神色如墨一般化不開:“無塵,這件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是如果一個不好就會影響我們的部署。這樣,你持本座的法令親自去一趟三清觀。
命令你師叔他們立即全部撤出巨鹿,處理掉所有手腳,不得給王德玉等人留下任何線索;并立即派人將此間所有事端,包括王德玉其人其事據實飛報你師伯,請你師伯務必留意!”
無塵詫異的看了襄楷一眼,問道:“師尊,既然如此在意這王德玉,我等何不直接將這姓王的做掉呢?”
襄楷搖了搖頭說道,“王德玉此人心智甚高,比那王冀州不知強了多少倍,以我們手中的力量還不足以與王德玉抗衡。而且天下風云變幻,時移世易,今日的王德玉說不定就是下一個王冀州呢。我等圖謀甚大,只需小心謹慎便是,豈能打草驚蛇?”
“師尊,既然您也推崇那王德玉,那您和師伯為何還要扶持王冀州呢?”
襄楷笑了笑,拍了拍徒兒的肩膀說道,“王德玉自有王德玉的優點,王冀州自有王冀州的好處。你要記住,我等的宗旨不過光復我教而已,誰能打下這片江山與我等有何關系呢!”
“諾!徒兒記下來,請師尊放心,徒兒現在就去三清觀!”
待無塵飄然遠去,襄楷這才冷聲一笑,換了一副面孔慢搖慢搖的回到觀中坐下。
“泉翁,可是田元皓之事出了差錯?”王芬終于見到襄楷一臉陰沉,心里一陣疙瘩,急忙問道。
“說來慚愧,貧道的二位師弟奉命做客田家莊,卻不想正巧遇見清河王德玉、趙子龍率麾下造訪田豐,師弟二人終是不及,鎩羽而歸。”襄楷臉上青白相間,神色似有不渝,旋即眼神中閃過一絲狠絕,“明公,要不要貧道干脆連那張和王黎一起做了?”
王芬搖了搖頭,瞇著眼睛看了襄楷一眼:“泉翁,你這殺心這般重可是有違道心啊?王德玉起身魏郡,只身探險屢破奇案,搗太平根基于紅楓,毀太平山門于鄴城。更兼戰陣殺伐,不及弱冠便領射聲兵出豫冀,波才黃邵授首,彭脫張梁亡命,一舉奠定我大漢東進勝利的根基!
泉翁,你想再安排人員去刺殺王德玉,你這是要打算讓多少人去填漩啊?”
“可是……”
王芬擺了擺手,打斷了襄楷的話頭:“你當日與田豐所談及的也不過‘天文不利宦者,黃門、常侍真族滅矣’一句矣,田豐縱然天縱奇才,就算能猜中你我心事,就算能猜中市井之人也是你之所派,哪又有何妨?
其所經之事也不過枉加推測而已。且不說田豐是否會道明其間緣由,就算他將此事說與張、王黎二人聽之,但那二人終是沉穩厚重之人,又怎會輕易篤信?”
見襄楷神色減緩,王芬煮了一杯茶,湊在鼻下瞇著眼嗅了嗅,頓時芳香四溢,直覺松下留香,這才滿意的將茶遞給襄楷接著道:“泉翁,雨前春茶固然芬芳怡人,但也要配上這隱霧山的蝴蝶泉才能清冽醇厚。
當今陛下一味寵信奸宦,
朝中風氣一如污濁之泉,那王黎也好張也罷,皆是正直之士,素來厭倦朝中奸佞閹宦,又怎會在毫無證據之下將我等所謀之事告知朝廷?
你可還記得王黎的岳父皇甫義真,因張讓趙忠之流抱憾長安?你可還記得光和六年王黎曾手擒唐周,而致封下獄一事?就憑王德玉與朝中閹黨勢不兩立,你覺得王德玉還會以道聽途說之事告發我等嗎!
泉翁,此事就此作罷。今日這隱霧山鴻儔鶴侶松翠崖高,我等何必再談及朝中那些腌污濁之人影響我等心情呢?”
這王芬果然是扶不上墻的爛泥!襄楷暗自松了一口氣,臉上卻流露出猶豫之色:“那依明公之見……”
王芬哈哈一笑,挽著身旁兩人的手朝襄楷笑道:“青松古柏,翠竹甘泉,自然當談一些君子立世之事。泉翁,來來來,芬與你介紹介紹這幾位冰清玉潔、志慮忠純之士,何如?”
眾人啞然大笑,就連襄楷也露出一絲笑容。
笑聲如雷,直掀觀頂,不但驚動了洞中的松鼠,也震醒了松巢中的烏鴉,一只烏鴉騰地一下從松枝上展翅飛起,在眾人頭頂盤旋數圈,“呱呱”的叫著飛向遠方。
張思慮再三,終究沒有隨同王黎前往清河。雖然他并不是很在乎冀州軍司馬一職,但他畢竟還得為王黎和沮授考慮。
清河乃冀州治下郡國,他和王黎均屬王芬麾下,如果他辭去軍司馬一職改投清河,王芬臉上固然不那么好看,但沮授一事王芬絕對能夠猜到,到時候便會出現新的隱憂。還不如暫時保持現狀,至少也可以麻痹這位一州之主。
所以,他只能掩藏住自己的心思重回信都。
而王黎,雖然暫時還未能得到張,但既然已經將盧淵筆下“坐制孟德”的冀州名士田豐納入麾下,王黎自然已經心滿意足。更何況張不過就在信都,清河離這信都不多百十里地,與袁紹相比自己已然得到先機,未來的事還有誰能夠料得定呢?
王黎三人與張一一道別,一路風塵仆仆車馬轔轔自回清河。在田豐將養了半月之后,拜田豐為清河國主簿兼督郵。
而張,雖然并未接受王黎的邀請出任清河副都尉,但是王黎手中卻另添了一個猛將。沒錯,就是悄然逃離三輔的田晏,在皇甫嵩的幫助下,田晏已更名田遲出任清河郡副都尉。
至此,清河郡國大小職務基本上已經配齊,清河郡在王黎及趙云、閻忠諸人的掌控下蒸蒸日上,國富民安。
白駒過隙,石火光陰,一年多的時間轉瞬即逝。
公元187年即中平四年五月,清河又將迎來一場大的豐收。王黎背負著雙手站在田埂上,田壟間密集齊整的麥苗已經掛穗,彎著腰低著頭,在初夏清風纖纖玉指的柔拂下舞動著輕盈的身姿,仿佛一片黃色的海洋,放眼望去無邊無際。
今年又是一個好收成!自己的謀劃已經越來越近,越來越好!王黎看著天邊的驕陽春風得意,躊躇滿志。
可惜,此時的王黎并不知道,在這個即將豐收的五月中,天下又發生了兩件事情。一件看似無關大局,另一件也更是微不足道。但,這兩件事情卻與即將到來的董卓廢帝和三國爭霸緊緊的交織在一起,依舊推動著歷史的車輪沿著既定的路線滾滾前行。
這兩件事僅涉兩人:一男,一女。
一人碧血丹心鐵骨錚錚,一人玉軟花柔楚楚可憐;一人邊陲之地白旄黃鉞,劍斷黃沙飛熱血,一人雒陽王府青衣紅妝,云遮明月化指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