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地平線上,一座高達二十丈的巨城伏臥在視野盡頭,如林澤巨蟒,橫江鐵鎖,連綿不知多少里,一直通向天邊。城體呈暗紅色,宛如鋼鐵筑成,上面更是密密麻麻地畫滿了符箓,隱隱散發出一股股兇悍的氣息,讓凡人敬畏。
此刻,在城外的一座小山丘上,一名白衣青年倚風而立,清澈的雙眸靜靜眺望著遠方的城池。長風拂起他的衣袖,如欲乘風歸去,他卻始終一言不發。
男子身材修長,面容清秀,劍眉星目,嘴角若有若無地掀起一抹細微的弧度,陽光自信,有種掌控天下的豪放氣質,讓人折服。但此刻,他眺望遠方的目光卻是顯得悠遠,神色有些緬懷。
這名白衣青年,正是于金光洞中修煉了兩年的蘇恒,現在,他終于出來了。
就在天外飛來的那道神光將金光洞涅滅的前一刻,有股莫名的力量降臨,將他悄然送出了蒼山。而在那股力量的庇護下,他也在隱藏虛空中目睹了蒼山發生的一切,直至大戰平息,他又被直接送到了這里。
對于金光洞的毀滅,蘇恒心有悵然,但他知道,這多半是師父有意為之。師父不想讓蒼山的秘密為人所知,可面對來襲的眾高手,他又無能保住,只好將一切盡數葬送。
聽天外傳來的那聲吼嘯,似乎連消失十多萬年的神獸白虎都出現了,可依然保不住蒼山。可想而知,各大教派是動了真格,有絕頂高手出手了!
雙拳難敵四手,在他們那種境界,幾乎不存在越階挑戰或以一敵二的可能。面對諸教聯手,蒼山守護者也無能為力。
成功毀滅金光洞的一切,將秘密埋葬,已經是他們最大的勝利了。
金光洞雖已涅滅,蒼山卻還在,蘇恒也沒有太過傷感。終有一天,他會再回來的。
兩年潛修,蘇恒二十歲了,曾經的少年愈發成熟,氣韻內斂,猶如一塊璞玉,溫潤無瑕。
被暗中那道力量送至此處后,蘇恒環視四周,一下子愣住。
熟悉的天,熟悉的地,熟悉的城池……六年前,他從洪湖中出來,走向蒼茫大地,遠處的城池,就是他進入的第一個人族城市。
百花城!
也正是在腳下的這個小山丘上,他目送青兒遠去,進入百花城。隨后,又是因為那個丫頭,他卷入了花城一脈的紛爭中,憑綿薄修為,合縱連橫,逆行伐仙,終是還原真相,為青兒了結了十年恩怨。
六年了,再次踏上這片熟悉的土地,蘇恒心中思緒萬千,滋味難明。
半晌,他淡淡一笑,信步往遠處的城池而去。
始一入城,喧囂聲便直灌耳中,一股濃濃的紅塵氣迎面撲來,與蒼山中的環境截然不同。一時間,蘇恒都有些不適應。
繁華的街道上車水馬龍,一座座房屋分列兩旁,鱗次櫛比。路邊還擺放著一個個小攤,攤販們賣力地吆喝著,在烈日的曝曬下揮灑汗水,為了家中的妻女、為了生活嘗盡辛酸,艱苦奮斗。
紅塵氣撲鼻,儼然一個凡人的國度。
百花城畢竟是座小城,凡人的數量要遠超 過修士。在這里,一個金丹修士都能作威作福,一名散仙在人們眼中更是神一般的存在,飛天遁地,無所不能。
要知道,當初的百花城主也不過是個散仙而已。
蘇恒沒有招搖,收斂了渾身的氣息,看起來和凡人沒有什么差別,加上他那身白衣勝雪,以及一張清秀白皙的面龐,倒像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白面書生。
他好似是在游山玩水,在喧鬧繁華的街道上漫步著。
“呦,客官這是打尖還是住店呢?”
一道略有些熟悉的聲音傳入耳中,蘇恒微愣,抬頭一看,但見前方有一座樓閣,門口懸一大牌匾,上面龍飛鳳舞地寫著四個大字。
天涯海閣。
蘇恒泛起微笑,不知不覺間,竟是走到了這里。
目光一轉,有個小廝正在門口不停忙活,恭恭敬敬地迎接八方來賓。此人,正是當初招待他的店小二。蘇恒依稀記得,這小廝叫做李三。
想到這兒,蘇恒臉上笑意愈濃,抬步往前走去。
“呦,客官這是打尖還是住店呢?”
蘇恒儀表不凡,立時引起了李三的注意。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一臉陪笑地過來迎接這個貴客。這一上來,便是那句標志性的口頭問候。
蘇恒不禁莞爾,“打尖。”
他做了和第一次不一樣的回答。
“好嘞,客官這邊請。”李三在前領路。
“貴店名字取得有意思。”
“客官過獎,我店名為‘天涯海閣’,也是取容納四海英豪、共迎八方人杰之意。百花城位置特殊,平日人來人往,客人甚多,取這樣的店名也是圖個吉利。”
聽得這幾乎一模一樣的對話,蘇恒忍不住大笑,倒是把一旁的李三嚇了一跳,以為自己說錯了什么話。
他察言觀色,發現眼前這位貴公子并無不滿或發怒的跡象,反而一臉和善,陽光和煦的笑容讓人如沐春風,不由得放下心來。
“我觀客官有些面熟,冒昧一問,客官以前是否來過這里?”
蘇恒微笑點頭。
“哦,原來是老主顧。”李三臉上頓時笑開了花,態度愈發熱情,“如此,小的更當好生招待才是。對了,客官想吃些什么?”
說著,他已然將桌椅擦個干凈。
“貴店有什么招牌菜,隨意上兩三道即可。”
“好嘞,客官稍等,菜肴片刻就給您送上。”
隨后,李三轉身匆匆離去。
李三面部的肌肉有些僵化,似是長時間強顏歡笑所致,看著他忙里忙外、點頭哈腰的樣子,蘇恒心中感嘆。
“一入修真深似海,都說修士艱苦,凡人又何曾容易過?即便有幸居于偏安之地,亦有所苦,有所痛,有所難。生易,活易,生活不易啊……”
他無奈搖搖頭。
半晌,佳肴送上,蘇恒靜靜享用了一次俗世美餐。
離開天涯海 閣的時候,蘇恒在李三肩頭輕拍了拍,什么也沒有說,只是颯然一笑,便行遠去。
李三陪笑著目送蘇恒消失在街道盡頭,正疑惑之際,突然發現自己莫名神清氣爽了許多,勞累盡散,身體里的一些暗疾似也消失了般,整個人宛如脫胎換骨,瞬間年輕了十來歲。
他不由發呆,這時又覺得背囊里鼓鼓的,打開一看,一下子怔住了。
他的背囊里,竟不知于何時多了許多元幣,看那數量,相當于他當小廝好幾年的收入了。
李三也不是笨人,在最初的愕然后,頓時知道自己是碰上了仙人。匆匆跑出門口,卻早已不見了蘇恒身影,他眼睛一熱,對著蘇恒離去的方向感激一拜。
蘇恒離開天涯海閣后,便向城東南而去。
幫助李三,不過是他的舉手之勞,他并沒有任何成就感,反而有些感觸。
對于凡人來說,修真者就是高不可攀的存在,他們隨意間的一個舉動,都能輕易改變凡人的命運。他們能讓一個窮人轉眼間腰纏萬貫,也能讓一個大財主頃刻間家破人亡,可以說,修真者就是凡人的主宰。
修真者高高在上,但這凡人世界為何又會有那么多的災難苦厄和那么多的不公不平?本就是動動手指的事,倘若全天下的修真者都能隨手幫幫他們眼中的“螻蟻”,世上又會增添多少美好?
蘇恒默然,忽然心念一動,一股無形的浩瀚神力自體內翻涌而出,如潮水般席卷十方,瞬息籠罩了整座百花城。
神秘的力量在城中運轉,這一刻,但凡是在百花城地域內,所有的凡人百病盡消,身體康健,全都像是年輕了好幾歲,生命精氣蓬勃,精神抖擻。
“洪荒大陸,五洲四海,幅員億萬里,浩瀚無涯,又有多少個百花城?我幫得了一城,卻幫不了天下。與這蒼茫大地、蕓蕓眾生相比,現在的我終是人微力薄,縱使心中有千萬般感慨,仍無濟于事,不足為外人道。但記此心,他朝功成之際,當不失今日之我,不違今日之念。”
蘇恒暗下決心,這一刻,他突然有些佩服起仙道大會上的絳珠仙子了。
“為人,為賢,為圣?圣者仁心,圣者仁心……”
細微的呢喃聲隨微風漸散,蘇恒穿梭在這座城池中。終于,在某一刻,他腳步一頓,于一座府院前停下身形。
葛府。
沒有猶豫,蘇恒徑直上前,就要入府。
“站住!”
呼喝聲響起,門口兩個守衛攔住前路,眉頭微皺,其中一個道:“你是何人,為何擅闖葛府?”
蘇恒沒有硬闖,淡淡道:“請通報你家府主,說是故人來見。”
“故人?”守衛微愣,半信半疑,隨即分出一人前去通報,“還請稍候。”
“誰啊?可是哪方兄弟來我老葛家做客了?”
片刻后,一道大嗓門的嚷嚷聲從府里傳來,漸行漸近,很快就到了身后。
蘇恒適時轉身,面帶微笑,率先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張驚愕呆滯的粗獷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