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凝視著身前程櫻滿是陰寒的臉,感受著脖頸冰涼刺骨的匕首,趙平沒有變化,沒有恐懼,他,依舊面無表情,依舊神色如常,就好像沒聽到對方威脅般不光沒有閉嘴,反而盯著程櫻眼睛繼續說出一句話,一句滿含疑問之語:
“你,仍不愿認清現實嗎?”
說話之際,暫且不談無視警告的趙平如何,暫且不談表情陰寒的程櫻如何,對面,錢學玲將心提到了嗓子眼!女人害怕至極點,驚恐至極點,她生怕對方一時惱怒轉動刀鋒,唯恐程櫻當真下手,一時間,錢學玲心驚膽寒,姚付江眉頭緊皺,彭虎默然不語,程櫻和趙平更是已近乎凝固的姿勢用相差無幾的冰冷目光互相對視著。
直到……
直到過了數秒。
直到后方傳來一句話,一句言語間盡顯隨意且完全不符合和現場氣氛的調侃輕松之語:
“咳咳,好了好了,剛才見諸位大佬一個個情緒激動,所以唯恐挨打的我就一直躲在陰暗角里瑟瑟發抖,如今現場靜下來了,那么,就讓貧道來說幾句如何?”
車廂陷入寂靜后,某人瞅準時機開始說話,用一副輕松語調打破死寂,隨著聲音響起,眾人紛紛回頭,就見陳逍遙正一臉賤笑掃視周遭,絲毫不在意旁人異樣目光。
說來也怪,雖在場諸人都知道陳逍遙向來逗比,不過,待發現說話之人是青年道士后,受某種難以言喻的思緒促使,眾人沒有像以往那樣無視對方,反倒一直凝視,凝視青年,似乎真想聽聽對方打算說些什么。
“劫難當頭方問道,誰知命中有此劫?”
果然,見旁人集體盯著自己,加之很喜歡受人關注,陳逍遙頓時嘚瑟起來,先是隨口念了句讓人莫名其妙的詩詞,旋即大步前進,在其余人的目光注視下走向何飛。
“讓我來檢查檢查。”
說是檢查,但事實上陳逍遙卻沒有檢查何飛身體,僅僅只是蹲于一旁上下打量著,盯著大學生看了又看,翻來覆去的看,看的旁人狐疑連連,看得眾人莫名其妙,受好奇驅使,彭虎跟了過來,姚付江跟了過來,程櫻亦撇下趙平轉身近前,一時間,執行者紛紛圍攏周遭,個個用好奇目光觀看起檢查流程。
至于陳逍遙……
看了半天,掃視良久,打量著身前一動不動的何飛,不知為何,早前還神色淡定的陳逍遙臉孔竟以肉眼可見速度逐漸轉變為凝重,隨即又從凝重發展為嚴肅,這一刻,他,眉頭緊鎖,雙目集中,猶豫片刻,伸手把了把對方脈搏,最后撥開何飛右眼皮。
一系列動作很像中醫治病,然而,待眼皮被向上撥開,待直視起青年眼珠,下一刻,陳逍遙再次轉變表情,這次竟直接轉變驚訝,轉變為震驚,驚愕之余整個人更下意識吸了口涼氣!
(這是……)
見陳逍遙神情有變反應怪異,身后,好奇已久的彭虎當先張口道:“喂,你小子吸啥氣?咋了?莫不是看出了什么?”
有人帶頭自有人附和,光頭男言罷,未等回答,一旁同樣不解的姚付江亦緊隨其后探著腦袋發出詢問:“是啊,陳逍遙你別裝神弄螝,發現什么就直說。”
聽著彭姚二人追問,前方,背對眾人的陳逍遙沒有說話,沒有立即回復詢問,低頭琢磨片刻,其后又將何飛左眼撥開觀察。
過程無聲無息,有的只是安靜,寂靜中,陳逍遙反復檢查,在其余執行者愈發狐疑的目光注視下不時翻看青年眼睛。
哪怕這種寂靜有些壓抑,周遭眾人依舊默不作聲,就這么陪青年道士共同沉默,儼然一副耐心等待模樣。
為何如此有耐心?
為何當青年道士顯露認真表情后旁人集體不發一言?
原因簡單至極,根本原因來自于大伙兒對此人看法改變了,或可以理解為他們現已了解過此人實力。
了解陳逍遙并非初時所判定的江湖神棍,而是一名有真實本領的茅山道士!
在那剛剛經歷的陰陽路任務里,陳逍遙作為如何無疑被眾人看在眼里,從最初感知螝群提醒逃跑,到中間破除幻象拯救程櫻,再到任務最后給予螝物重創等等,一切皆證實著這名看起來吊兒郎當性格逗比的家伙不同尋常,假如對方當真通曉方術,那么,對于目前救治何飛一事還真要靠眼前這吊兒郎當的家伙,畢竟其余人早已檢查完畢,從始至終沒有找出昏迷原因。
不過……
也正因潛意識相信對方具有真本領,所以當看到青年道士神色異常后,一絲不祥預感則也隱隱涌上心頭。
車廂內,陳逍遙檢查未停,久久未停,期間宛如一名老中醫般接二連三撥弄著何飛身體,直到收回雙手,直到再無動作,確認對方檢查結束,受緊張感促使,這一次,程櫻搶在所有人之前張口問道:“怎么樣?”
結果,仍未回答。
就好像沒聽到職業殺手那滿含急切的詢問般,陳逍遙誰都沒理,誰都沒看,重新有所動作,伸手入懷,先是掏出那枚曾在任務中使用過的小型八卦鏡,隨后將鏡面對著何飛身體上下照了個遍,做完此事,收回銅鏡,青年道士緩緩起身。
起身后,依舊沉默,依舊背對眾人。
足足沉默半分鐘,陳逍遙才一邊轉身一邊從嘴里吐出兩個字:
“離魂。”
不出所料,由于在場者皆非道門中人,話音方落,程櫻、彭虎、姚付江集體露出不解之色,連同后方未曾圍觀的趙平和錢學玲也一樣面露茫然,很明顯,對于‘離魂’這個從未聽過的詞匯,執行者完全不解,完全不懂,隨之而來的無疑是詢問目光。
許是事態嚴重,又見眾人紛紛看向自己,一向愛開玩笑的陳逍遙這次竟少見沒有墨跡,少見沒有廢話,張口說出一段話:
道家有云,萬物皆有靈,人或其他動物之所以能完整存于世上,除肉身必不可少外,還要擁有構成靈魂的三魂七魄,三魂七魄乃生靈根本,也就是說人的靈魂是由三魂七魄組成,靈魂一旦離體,那么失去靈魂者就會徹底死亡,所謂離魂其實就靈魂離體的簡稱。”
“呼!”
說到此處,見周遭眾人大都顯露若有所思狀,呼了口氣,陳逍遙繼續道:“剛剛通過我一番細致檢查,我發現何飛的靈魂基本不存于體,三魂七魄丟失大半,直接失去了三魂六魄,僅余一魄暫存于頭顱,也正因這一魄殘存才勉強維持住生命不熄,誠然,5號車廂能夠治愈任何疾病傷勢,但卻無法將人的靈魂也一并恢復,所以……”
“就何飛目前狀態,他雖未徹底死亡,可單憑區區一魄卻也絕無蘇醒可能,不,別說醒來了,如今的他連活都活不了多久,畢竟這世間還沒有人能在僅余一魄的情況下維持長期生存,就算是終身昏迷的植物人頂多也只失去一魂兩魄而已,可是何飛則直接丟失了三魂六魄,恕我直言,用不了一星期,這最后的一魄便會因無萍可依離體消散,到那時,何飛會死!”
以上便是陳逍遙給予的回答,給予的答案,從而直接指出大學生昏迷不醒真正原因。
離魂!
靈魂離體,三魂七魄基本丟失,僅余一魄勉強殘存。
更為可怕的是,饒是如此,何飛依舊活不了多久,至多還能存活7日。
7日之后,何飛會死!
轟隆!
宛如晴天霹靂,猶如泰山壓頂,隨著話語結束,隨著得知真相,這一刻,整個車廂陷入死寂,整個現場鴉雀無聲。
再看眾人,就見所有人面色大變,所有人面色慘白。
難怪對方昏迷不醒,難怪青年久無反應,難怪連5號車廂的強悍治愈能力都喚不醒他。
原來……
何飛的大部分靈魂竟然不見了!!!
壓抑,從未有過的壓抑,這種壓抑感不同于悲傷不同于難過,而是一種難以表達的緊張壓迫感。
壓得眾人喘不過氣來。
形容如此形容,現實中,回歸后的第一夜眾執行者也確實在壓抑中度過。
當晚,何飛被安置在了錢學玲房間,很明顯,深度昏迷的他現已完全喪失一切日常行動能力,所以必須派一位細心之人對其進行照顧,既需照顧,那么身為女性的錢學玲無疑最適合此項工作,最后大伙兒也果然一致決定由這位漂亮御姐負責此事,大學生暫時由其照料,當然了,期間何飛的身體清理與衣服更換等事宜則由其余男性執行者負責。
一夜就這樣過去,在那持續不休的惶恐不安中悄然流逝。
任務休息期第二天,早晨,8點整。
地獄列車2號車廂。
會議室內,一切未曾變動,一切未有變化,會議桌依舊陳列中央,執行者仍然圍坐兩旁。
程櫻、彭虎、姚付江、陳逍遙、錢學玲,還有那向來只坐圓桌末尾的趙平。
唯一和以往不同的是……
中央主位空缺,缺了個人,少了名執行者。
如繼續觀察,觀察周遭,還可進一步發現兩側之人大多精神萎靡,其中還有幾個眼圈發紅,很明顯,這些人昨晚沒有睡好,否則也不可能一大早顯露如此疲態。
默然轉頭,望了眼中央空蕩座位,程櫻頭發凌亂,神色復雜,眼圈微微發紅,可以看得出此刻的她非常難過,其實不單是她,坐于對面的彭虎整個人亦愁眉苦臉嘆氣不止,今日光頭男仍穿著那件萬年不變黑色背心,最大區別是這次不會有人吐槽,不會在有任何人在意他著裝如何。
苦悶狀態下,彭虎轉頭朝一側錢學玲問道:“學玲妹子,何飛現在怎么樣了?”
見是彭虎問話,錢學玲不敢墨跡,趕忙回答道:“隊長依舊處于昏迷狀態,早餐是我喂給他吃的,目前正躺在我個人臥室里,彭哥請放心,隊長交由我照顧不會出現任何紕漏。”
“嗯,那就好,那就好。”
聽罷錢學玲回答,彭虎不置可否點了點頭,其后心事重重的他也顧不得這里是會議室了,掏煙點火,直接在這處往日禁止吸煙的會議場所噴云吐霧起來,正如那明顯至極的表情般,光頭男心情壓抑,而此刻他或許也只能通過抽煙來緩解心中煩惱,因為……
除了抽煙,他根本就不知道該怎么辦。
不過話又說回來,彭虎不知怎么辦,旁人又何嘗有辦法?
所很自然的,由于找不出解決辦法,待詢問過錢學玲后,會議室再次陷入沉默。
沉默,寂靜,鴉雀無聲。
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
直到壓抑氣氛到達頂點,直到再也忍受不了現場氣氛。
兩分鐘后。
伴隨一聲脆響,丟掉煙頭的彭虎突然狠狠一拳砸至桌面,震得桌面抖動連連,晃的水杯陣陣輕響,不等旁人看向自己,下一秒,光頭男就以離座起身繼而朝在場所有人大叫道:“他嗎的!難道就真沒辦法了嗎?難道就這樣讓何飛一直昏迷,一直昏迷到第七天等死嗎?”
彭虎這聲咆哮響徹整間會議室,看著光頭男那幾近猙獰的表情,四周之人大都心下坎坷,不錯,彭虎的擔心又何嘗不是他們的擔心?根據昨晚陳逍遙那番離魂說法,目前何飛三魂七魄已基本離體,僅剩最后一魄殘留于腦袋,如檢查無誤,那么以目前態勢,別說讓其從昏迷中醒來了,就連保住性命都會成為一種奢望。
懷揣不安間,心下坎坷間,彭虎話音方盡,兩眼通紅的程櫻似乎亦如想起什么似得微微抬頭,猶豫片刻,最后朝坐于一側的陳逍遙詢問道:“你確定嗎?你確定你昨晚的判斷正確?
當真為離魂之癥?”
常言道但凡聰明人大多都會做人這話一點不假,眼見周遭隊友個個不安,往日嬉皮笑臉的青年道士如今也收起了輕浮做派,此刻,聽完程櫻詢問,又見其余人紛紛望向自己,撓了撓腦袋,陳逍遙趕忙用凝重語氣回答道:“是的,我確定,至于我為何敢斷言何飛為離魂癥狀,那是因為我以往曾親身碰到過。”
親身遭遇?
沒想到陳逍遙以前竟接觸過離魂之癥!?
一石激起千層浪,這句話立即引起眾人關注,或者說話音剛落,坐于對面的姚付江就以瞪著眼睛張口追問道:“真的嗎?你以前當真接觸過離魂之癥?我怎么沒聽你說過?”
聆聽著對方追問,感受著周遭目光,此時此刻,陳逍遙已然猜出眾人心中想法,很明顯,這些人除想通過他過往經歷來進一步了解離魂外還想從自己這得知何飛還有沒有得救。
“咳咳,這個嘛……”
結果可以預料,由于洞察出眾人心思,陳逍遙不敢怠慢,輕咳一聲,繼而敘述起個人早前經歷。
“我昨晚說過,所謂離魂是指人在活著時靈魂離體,魂魄缺失,不可否認這種現象極為罕見,然罕見并不代表沒有,至少在現實世界中我就曾遇到過一次,這事發生于很久以前,那時我師父還活著,而我也仍和師父一起住在廬山。”
“額,印象中應該是我跟隨師父的第二年吧,某天師父正在道觀里教我畫符,不料才學到一半門外便火急火燎跑進一名村民,村民有些面熟,看模樣應該是山下某個村子的,加之對方神色焦急,見狀,師父料定有事發生,經過一番詢問,果然得知前因后果,也難怪此人火急火燎,原來出事的非是旁人,正是這村民的四舅。”
事情經過并不復雜,當天中午,四舅在田里干活時暈過去了,按理說一個老頭干活期間昏倒沒啥大不了,原因要么是中暑要么就是身體不行,說是這么說,一開始家人也的確沒太在意,把人背回家里,隨后叫來村里土郎中給開了幾片藥。
本以為睡上一覺即無大礙,然而一夜過去,清早,當家人趕往臥室時卻見村民四舅早已橫躺炕頭氣息全無!
最初大伙兒還以為老頭死了,一家人除哭嚎震天外倒還不忘抓緊時間給老頭清洗身體更換壽衣,不料也恰恰為其換衣之際,人們很快發現異狀,發現不太對勁,即,老頭明明沒有呼吸,心臟竟依舊緩慢跳動!扒開眼皮定睛細看,就見老頭瞳孔渙散,全無活氣,可謂要多嚇人有多嚇人。
可以想象,發生這么件怪事,村里人又如何不會知曉?村中不少老人更是直接斷定四舅撞了邪,要想活命,唯有上山找那位紫薇道長。
別說,陳逍遙敘述水平著實優秀,一番敘述下來不單言語通順,說話間還不忘配合表情動作,要不是深知此事確實發生過,眾人還以為這貨在隨口編故事忽悠大家。
當然以上這些皆非重點,重點是青年道士后面所述經過。
“經那人一番焦急講述,聽罷此事,師父沉思片刻,隨后便帶我一起下山趕往村子,來到村里,進入家中,走至四舅床前,僅僅只看一眼,我師傅便斬釘截鐵的說這人患了離魂癥!”
“談到離魂就不得不涉及到螝,而一旦談及螝,那就不得不提及螝物常見能力之一,即,螝附身。”
“螝附身這種事在民間可算作比較常見的一種靈異現象,一般而言,能對陽世之人構成威脅的多為孤魂,偶爾也會出現一些螝魅,通常情況下,當人被這些邪祟附身后,由于性質上屬于靈體強行進入身軀,所以被附身者的自身靈魂必然會受影響,繼而被外來靈魂壓制最后陷入一種類似休眠狀態,最終結果無非是身體被螝所掌控,以上便是道家對螝附身的常規解釋。”
說至此處,陳逍遙頓了頓,先是在眾人焦急等待中拿起水杯狂灌一通,抹了抹嘴巴,眉頭一凝繼續道:“說實話,被孤魂或螝魅這種低級螝物附身并不難解決,一般懂些通靈之術的神漢神婆都有能力將其從被附身者體內驅逐,將螝驅逐后,被附身者早先被壓制體內的資深靈魂便會重新蘇醒,這樣一來人亦會恢復如常,但是!也正如剛剛所解釋的那樣,以上種種皆屬常規螝附身!”
前邊說的挺好,挺頭頭是道,可說著說著青年道士卻又話鋒一轉,繼而用嚴肅表情講述了一番驚人真相:
“所謂常規螝附身是指被沒有自我意識的低級螝物依附,假如依附身體的是厲螝,被怨氣滔天的厲螝附身,那么普通神婆神漢可就完全無能為力了,唯有像他這種大能者方可辦到,當然,就算我師父能夠驅逐,也必須有一個先決條件,那就是依附人身的厲螝不能具備自我意識,否則他就算強行驅逐了厲螝,被依附者亦十有八九性命不保。”
許是察覺到周遭眾人那愈發狐疑的目光表情,抿了抿嘴唇,陳逍遙慎重解釋道:“理由很簡單,身為執行者,我想在場諸位必然深知厲螝可怕,更知曉厲螝實力遠強于孤魂螝魅,厲螝,無一不怨氣滔天,無一不殘忍嗜殺,幾乎個個等同失去理智的瘋子,因仇恨與怨氣之故使得這類靈體很難保留生前意識,誠然此種邪祟能力恐怖萬分難纏,可畢竟多數情況下厲螝是沒有神智的,厲螝不懂思考,不懂策略,只會憑借自身能力瘋狂殺戮,這就是厲螝本質,不過凡事常有例外,萬事總有特例,正如世間沒有百分之百絕對一樣,螝物里往往也存有少數特例。”
“師父曾明確說過,厲螝雖大多不存神智但并不代表一定沒有神智,也就是說在這個世界上還是存有極少和人一樣具備自我意識的厲螝,一旦活人被這種具備神智的厲螝附身,那么這種螝就決不會像尋常螝物那樣僅僅壓制住被附身者原本靈魂,而是會極為惡毒的進行排斥,進行剝離,直接利用自身強大能力將被附身者的原本靈魂強行擠出軀體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