麓野,陰林漳澤。
這是芒城周邊的一大片沼澤地,其中蘊藏著各種毒蟲猛獸——同樣也是天材地寶。藥王齋會周期性地派出門人組成隊伍來此獵殺野獸以作材料儲備,像曹棟三人的「捕獸籠」組合正是因此而成名。
不過現在他們圍獵的是人,一個比野獸還要難以搞定的人。
沒有一個人不心懷怒火,尤其是看到尸首橫陳的谷老——于江湖當中有口皆碑的醫術宗師居然就這樣暴尸于荒郊野嶺,教人難以忍受。
但這似乎也并不稀奇,因為過去有很多人也有著同樣的死法,上至頂尖高手,下至販夫走卒,而未來也少不了這樣的例子。
殺人或者被殺,這就是江湖的宿命,也是江湖的癥結。
然而江湖還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那就是天經地義的血親復仇。
「魏潰!你這恩將仇報的混賬,還我爺爺命來!」谷連芃救過魏潰兩次,如今卻還是死于他之手,谷烈又怎能不激憤?縱使自己實力相差甚遠又如何?
一掌拍在魏潰胸口上,谷烈哪里顧得上回想自己為什么能輕松命中?反倒是平添了幾分意氣,頃刻間便是排山倒海般的炁浪將魏潰厚重的身軀層層籠罩——于此時此刻,由于憤怒的催化,谷烈竟然突破了自己停滯了兩年之久的修為瓶頸,但如果有的選,他寧愿不要這份機緣。
「他是金剛之軀嗎?」數息之后其它同門也反應過來,一齊出手 從四面八方各施本領夾攻魏潰,然而那三拳兩腳落位,卻似捶打海波,踢踏土陸,唯有那巨漢無動于衷。
但這世上的事情,不是你努力了就會有回報,有些時候甚至連作用都沒有。
路選對了,走得慢些也無妨;路選錯了,走得快也不見得是好事。
谷烈不該離魏潰這么近的。
一拳,魏潰放倒谷烈只需要一拳,直擊胸膛中央,清脆的斷裂聲通過骨傳導反映到谷烈的耳中,接下來的事情他就不清楚了……谷烈那頎長的身軀被打得倒飛,姿勢難度之大甚至可以到四海幫的跳水大賽當中與冠軍一較高下。
每個人都不超過一拳,也只能接下一拳,遠遠望去好像一個人站在林子中央不斷地往外丟著什么東西,和屠夫從板車上卸著豬牛羊沒什么區別。
「都閃開!」和沖動的兒子不同,谷余畢竟人到中年,見慣了些腥風血雨,即使心中再憤怒,也清楚自己要做些什么,而當那張天羅地網已經布好之后,才救下兒子加入戰場,欲與這靜默的鬼神一戰!
藥王齋在武功門類當中最缺乏的便是上乘兵刃類的武功,但谷余偏偏學的就是這一道,而且他的兵器也很不同尋常——竟然是一把未開鋒的鐵尺。
這鐵尺與劍形狀相近,但卻無尖端與鋒刃,只有護手,著實不像個能傷人的玩意兒——不過谷余選擇以此具為兵器自然也有其道理,藥王齋喜生不喜殺 ,刀劍自然不適用于門人。
但這不意味著谷余不能用它殺敵。
蕭瑟炁勁打磨著鐵尺的邊緣,使得那平鈍的側翼逐漸生出殺意來,而劍氣也在其上又延展出了兩尺距離,要比一般的佩劍還要長出些許。
顯然,這樣凝重的殺意是遮蓋不住的,就在谷余仗劍滑行而來的途中,魏潰的身體已經做出了警覺,頭顱也向這邊扭了過來,震蕩噴發的斗氣宛若沙場擂鼓。
這是個很疼痛的比喻,因為谷余才是那只鼓。
在炁鋒觸及魏潰身軀的瞬間,握在手中的鐵尺竟然像不受控制一樣偏向了一邊,沿著魏潰的肩膀橫飛出去,谷余再調轉方向故技重施,卻又像是被什么東西撥弄開一樣,直到第三次還未來得及出手,「懸針」已經奔著自己的命門扎來。
「他到底是變快了還是變慢了?」在場之中不少人都圍觀過魏潰失控,甚至還有與之過上兩招的,在他們看來魏潰的動作比從前慢上了很多,但無論多迅捷凌厲的攻擊似乎都被招架或者化解掉了。
有人趁此機會從側面突施冷箭要救下谷余,但還未等眼中景物定格清晰,自己伸出去的手便已經被撇開,連帶著整個身子都不受控制的栽倒,仍不信邪之下又找了個刁鉆角度試探,結果卻是一樣的。
「我知道了……這怪物怕不是偷學了小孟師弟的無形拳!」有人驚惶高聲語,他與孟客周切磋不少,只覺得魏 潰此刻套路無比熟悉,給人的感覺正是無形拳那不著相的變化才能幾乎無死角地招架住攻擊。
但這種判斷……錯了。
無形拳好歹也是孟客周自悟的絕技,如何凝練真炁成為自己的肢體又不礙著原本四肢的事兒也是需要一番琢磨的,魏潰當然偷學不來這本事——他的確偷師技藝,此刻使出來的其實是方圓解化掌與自己橫豎拳的兩相結合。
防守,一直以來都是魏潰的弱項,這和他的性格有關,所以他盡量都以攻代守。然而戰斗的對手千奇百怪,有很多人擅長的本事都是「初見殺」,所以魏潰在這種不得不防守的情況下總是習慣于用軀體去硬接,用傷換死。
然而在與孟客周的比試當中,魏潰倒是發現了這門功夫頗為適合自己,于禁池閉關時便時刻回憶對方的動作,竟然真得叫他學有所成——雖然招式并不完全,但至少其中原理已然被他參悟。
方圓解化掌的精髓,其實在于距離的把控——發力的過程是會隨著出手的距離而時刻變化的。
就以朝著固定的靶子出招為例。與靶子相距剛好一臂的距離,拳頭固然也能命中目標,但其實隨著力道已至盡頭,威力已經大減;反之,若是自己的身體緊緊貼著靶子,那這拳頭根本無處打擊,就更談不上有何力度了。而無論是赤手空拳還是使用刀槍棍棒,高手總是會找到一個最合適的距離,也就 是出云武士須原賀喜歡提到的「間合」。
而方圓解化掌當中的「解」,就是最大限度地壓縮對手的攻擊距離,在出手的瞬間就將攻勢「憋回去」;其中的「化」,便是盡可能地退至攻擊的最遠處,將對方的力道卸去。
魏潰不是慢了下來,而是太快了,或者說在參考了方圓解化掌之后的他終于領會了岳浩然所言的「發力」,以至于他現在摒棄了那些多余的動作。
不若以前瘋狗一般雜亂的窮追猛打,無論進退,都只在關鍵的瞬間做出正確的動作,然后全力貫之!
一息之間揮出三四劍,打出五六拳,誠然快則快矣。
一瞬之間只出一拳,即定勝負!
「趁現在!」躲不開,退不走,擋不住——谷余以為兒子是因為過分沉溺于情緒當中才會被那一拳擊潰,但當這一拳擂在自己胸前時,他恍然發覺這不是兒子的錯,而是弱小的錯,所以他也只能接招,用自己差點被一拳打死為代價擒殺此人!
七八個人共同積蓄的氣旋赫然升騰彌漫畫地為牢,魏潰果然中招!緊接著便是淬了毒藥麻藥的短針長鏢吹雨般的齊射!
然而魏潰的應變卻是一件從未有過的駭然之事,在被氣旋拉扯得身形不穩的同時,他還是伸出了一拳,將身側的一根枯樹攔腰打斷,然后用那樹干做盾牌上下抵擋!待暴雨稍歇,竟然將那空洞的樹干向人群當中投擲了過來!
「再找機 會,替我掩護!」谷余不能再有所保留了,所以他從懷中取出了一個細長銀瓶,然后又將長針浸入其中——他倒是也想把其中液體整個兒潑到魏潰身上,但無奈瓶頸過長,條件不是很允許。
息鴆,這是谷老的成果之一,就用它來告慰父親的在天之靈吧!
暗器臨時淬毒也需要片刻,而藥王齋弟子們一個個渾身青筋暴突地為谷余爭取著用這殺招的時間,就在谷余即將出手之時,一個眾人都十分熟悉的聲音卻遠遠響起,那是小孟的聲音:「且慢!其中有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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