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在這兒還能看到過去的熟人呢……這叫什么來著?有緣千里來相會?您是文化人,我這么說沒什么問題吧?”不期而遇的守衛湊近之后終于看清了賀難的臉,卻是說起了風涼話來:“我聽人說抓來了一個叫賀難的,還以為是同名同姓的巧合,還真沒想到真是你啊……蕭山的賀公子,幾年沒見怎么這么拉了?”
這話,聽起來就像是跟賀難有仇之人才能說出來的,事實上也是這么一回事,只不過這恩恩怨怨倒是不好說——畢竟無論沖突時的立場如何,賀難到最后還是放過了他一命。
但站在馬寶財的角度來講,若是沒有賀難那番大鬧,或許蕭山閻羅寨也不會散伙兒,那他依舊是僅次于青面閻羅和左右鬼王的護法頭領馬面,每日吃香的喝辣的好不威風,雖然他們的寨主性情暴戾心意不定,對他們時常有責罰打罵,但也總比被趕出來餐風飲露來得強。
人總是會對一些想象當中的事物進行美化,像馬寶財就犯了這樣的錯誤——其實就算賀難沒有出現,馬寶財也不一定過得有多好,按照他那種朝三暮四的性格而言,沒準兒被掛在旗桿子上的人皮旗幟哪一天就換成他了。
“看來你現在過得也不怎么樣嘛!”聽著馬面不加掩飾的嘲弄,賀難倒也沒有太多強烈的反應,而是微笑地看著正得意的對方:“一般來講,對當下非常不滿的人才會有你這種反應。”
“少廢話,我能淪落至此還不都是你這鱉孫害的?”馬寶財痛罵一句,其實他也未必像表現出來的那么激動,至少他不是一點兒事理都不懂,只不過對賀難“迫害他”的作為終究是耿耿于懷。
“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就算不是我,你也會變成今天這樣?”
“哼……老子可用不著聽你說教。”馬面對賀難的說法嗤之以鼻:“不過我倒是想問問你……你既然殺死了閻羅王又趕走了我們這些人,那就老老實實地在蕭山當個土霸王不行么?跑到這芒城是要來干什么?”
“賀公子也別怪我姓馬的不地道,反正你現在也是待在這籠子里頭,我老馬閑著也是閑著——你要是還像當年一樣嘴皮子利索說點兒有意思的,咱也能多給你兩個餑餑吃不是?“馬寶財說著還真就一屁股坐下來了,好像真要聽故事一樣。
從馬面的用詞,賀難倒是聽出了一些異常——至少這個馬面對這一兩年來的江湖變故都沒有什么概念,甚至可能連自己與勝師的恩怨都不清楚,否則也不會只認為自己應該一直守著蕭山、并且在這里見到自己還深覺意外了。這一點倒是能被自己利用起來。
“這事兒說來話長啊……該從哪兒說起呢?”賀難伸了個腰,這石洞里面異常潮濕,讓他本就不健壯的身體雪上加霜:“就說你們綠林上的事兒吧……十殿閻羅你應該聽說過,有一半都在去年的閻羅聚首當中命喪黃泉了,如今可以說是名存實亡,而造成這一切的元兇……就是我。”
這一段的信息量很大,馬面幾乎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在連續追問了數個問題之后才緩過神來,卻是咂吧著嘴說道:“我說怎么前段時間傳得風風雨雨的,原來居然是你干的這一票?你丫和我們混綠林的有仇啊?非得追著我們不放干什么?再說這和你來芒城有什么關系?”
“我來芒城看病而已,誰不知道芒城的藥王齋名譽滿天下?只不過沒想到還有仇家在這兒等著我……至于我具體得罪了誰,這一點得你來回答我吧?”通過對馬面等一干人的觀察,賀難判斷這些人應該不直接隸屬于勝師,或者說他們的級別不夠所以接觸不到那個層次,于是他也就沒說真話,而是反過來套取對方的信息。
“這事兒你可別問我,我也就是謀個差事混口飯吃而已。”馬面總體來說是個比較精明的人,將話題敷衍過去:“一個蕭山還滿足不了你的胃口,居然把主意都打到十殿閻羅身上了,我看你也是活該。”
“誰還沒有個落難的時候呢……”賀難在黑暗中瞇起了眼睛,拋出了自己為馬面準備好的誘餌,只等他是否上鉤:“別說你我了……就連當了蕭山大寨主的牛頭也是一樣。”
聽到自己曾經如親兄弟一般的彭牛生的名號從賀難嘴里說出來,哪怕二人已經割袍斷義,馬面不由得還是緊張了起來——或許他主動找賀難東拉西扯的目的,就是借著對方之口打聽打聽蕭山現在的情況。
蕭山的事情,賀難非但沒有必要向馬面隱瞞,甚至還根據馬面的表情變化適當地添油加醋,而聽到最后的馬面果不其然還是嘆息了一聲:“老牛……這又是何苦呢?”
若說被賀難放走的當時,馬寶財對彭牛生除了愧疚之外還有些許的怨念和嫉妒,但這兩年的寄人籬下也讓他真切地回味到了何為兄弟情義——二人打小便拜入同一師門之中以兄弟相稱,都為彼此出生入死過不少回,哪怕興風作浪也從未分開,這來之不易的二三十年交情卻是因自己貪生怕死的一念就這么斷了,馬寶財悔之晚矣。
這天下恐怕再沒有像老牛對自己這般仗義的人了——而今的馬寶財體會更深,所以在聽到彭牛生斷去一臂之后才會萬分悲嘆。
“你說的……都是真的?”馬面看了賀難一眼,努力地在對方身上尋找著欺騙的痕跡,但實話是沒有痕跡的。
“你若是不信,自己去外面打聽好了。”賀難又道:“而因為身體原因,他如今已經卸任蕭山的大寨主,但仍然負責管理山上的錢糧倉儲——對他來說應該是個挺好的結果了。”
凝重的氛圍之下,就連馬寶財也將自己那輕浮的表現收斂起來,恐怕這是他生平頭一回這么嚴肅平靜地去向人請教一個問題:“雖然我曾經背叛了你們,老牛也不再認我這個兄弟,但要說對他的了解,我仍自認第一——只有一件事我不明白,他為什么就這么忠誠于你?”
“他不是忠誠于我……只是他看到了周遭一切的改變并且有所領悟,最終選擇努力地去彌補自己的過失,努力地去做一個‘好人’。”賀難又道:“我也談不上什么善良或者偉大,只是因為我還有用得著他們的地方,所以給了他們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而已。”
“當然,要說字面意義上的忠誠也沒什么問題,他也的確做了我希望他做的事。”
馬寶財還是沒有理解賀難的話,他覺得賀難有些答非所問,但再讓賀難去回答的話恐怕也沒有什么話說了,尋思了半天才又道:“姓賀的……你想活著離開這兒么?“
“你說呢?“賀難笑了一下,表示明白對方的意思。
“我現在就去打聽這事兒是不是和你說的一樣,只要有一分一毫的謊話,你就等著死在這牢里吧!“馬寶財面色發狠,賭咒似的說道:”但如果這事兒是真的……那至少我會把我欠老牛的東西能還在你身上,從此之后咱們恩怨兩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