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王號’三等艙。
這里是船上最低等級的艙房。
原本布萊特以為，自己永遠也不會踏足這最底層的艙房，這里位于郵輪的船腹，哪怕有通風系統，味道也不會好聞。
狹窄的通道里，充斥著各種氣味，哪怕布萊特已經用手帕捂住了鼻子，也依舊臉色蒼白得可怕。
當他因為忍不住打了個噴嚏而吸了口通道里的氣味后，布萊特頓時干嘔起來。
“你沒事吧，布萊特先生。”
身后有聲音響起，布萊特連忙轉過身，看到一個瘦弱的東陸人。
“我沒事。”
船上的人大多認識布萊特。
布萊特卻不認識他們，特別是三等艙的人，這些人到了‘戰火大陸’后就是苦力，是勞工，是騾子，是炮灰。
布萊特并不認為自己需要認識他們。
但現在，他有必要認識一下。
哪怕就認識一個。
因此當這個東陸人要走開時，布萊特連忙叫住他：“那個，我要怎么稱呼你？”
東陸人轉過身，有些疑惑，似乎在思索像布萊特這樣的‘大人物’為何會對自己那么客氣，還要認識自己。“
”不過，他還是很高興地回應：“寧秋，我叫寧秋。”
如果能夠讓布萊特記住自己，或許能夠改變一些東西。
寧秋是這樣想的。
布萊特點了點頭：“好的，寧秋先生。”
“我能跟你聊一聊嗎？”
寧秋受寵若驚：“當然可以。”
兩人走到一個安靜的角落。
布萊特開門見山，直接詢問：“你聽說過一個叫‘唐欣’的女士嗎？”
寧秋投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布萊特干咳了聲：“是這樣，頭等艙里有位先生，最近身體不是很舒服。”
“我們的醫生建議，讓唐欣女士給看一看。”
寧秋點了點頭：“我知道‘唐欣’女士，我的病就是她治好的。”
“太棒了。”布萊特大聲叫了出來，接著連忙收斂，拍著寧秋的肩膀，“寧秋先生，我看人很準。”
“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有不錯的領導能力。”
“所以到了戰火大陸后，我認為，你完全可以擔任一位小組長，帶領三到五人。”
寧秋眼睛亮了起來：“布萊特先生，請跟我來。”
很上道！
布萊特非常滿意寧秋的表現，但他不愿意再進入三等艙了。
他咳嗽幾聲，然后道：“或許，你可以帶唐欣女士到頭等艙，我會讓人帶路。”
“至于你，寧秋先生，從今天開始，你將搬到二等艙。”
“雖然不大，但你可以擁有一個屬于自己的房間。”
“祝你生活愉快。”
布萊特拍了下寧秋的肩膀，留下一個護衛負責帶路，他自己就離開了三等艙。
用手帕擦了下剛才拍了寧秋肩膀的那只手，布萊特把手帕隨手扔進垃圾桶里，這才回到自己位于頭等艙的房間。
片刻后，敲門聲響起。
“進來。”
布萊特倒了兩杯酒，親自端到大廳里。
就見寧秋和一位三十出頭的女士走了進來。
“布萊特先生，這位就是唐欣女士。”寧秋熱情地介紹。
布萊特看著寧秋踩在紅地毯上的腳，微不可察地皺了下眉頭，卻保持笑容：“好的。”
“這里沒你的事了，寧秋先生，你可以先回去。”
“會有人帶你去新房間。”
他向一個護衛打了個眼色，寧秋就跟那個護衛走了。
布萊特又忍不住咳嗽起來，咳得他眼冒金星。
這時。
他感覺到一只手放到自己的額頭上，那只手帶來了陣了清涼的感覺，讓他體內的躁熱迅速消散，讓他不再咳嗽，讓他呼吸通暢了許多。
布萊特抬起頭，看見唐欣微笑后退。
她的手掌上有微光收斂。
布萊特哈哈一笑道：“感謝你，女士，感謝你治好了我的病。”
他又小聲地問道：“如果我沒猜錯，您是一位‘光輝’吧？”
布萊特雖然不是升華者，但接觸過不少升華者，知道在升華者有一種叫‘光輝’的職階，擅長治療。
唐欣含笑道：“布萊特先生，你很博學。”
布萊特的病好了大半，又聽到這樣的恭維，心情大好。
“女士，我要怎么感謝你？”
唐欣微笑道：“我不需要任何報酬，只需要你能給我一點時間，讓我給你講講有關于‘永恒照耀者’這位神明。”
半個鐘頭后。
唐欣從房間里出來，布萊特微笑道：“唐欣女士，稍后我會安排你跟其它先生見面，他們對于健康，對于信仰也有濃厚的興趣。”
唐欣點了點頭。
布萊特道：“你別回三等艙了，像你這樣的女士，怎么能在三等艙跟那些人擠在一起。”
“我馬上給你在頭等艙安排一 個房間。”
唐欣卻搖頭道：“主說，不要回避眼前的苦難，更不要對眼前的苦難視而不見。”
“你的好意心領了，但我還是得回去，那里的人需要我。”
布萊特肅然起敬：“女士，您的品格讓人贊嘆。”
“那么稍后，我會讓人到三等艙找你。”
唐欣答應后，在護衛的擁簇下回到三等艙，進入自己的房間。
她剛關上門，動作就停頓了下，接著露出笑容，轉過身道：“您來啦。”
在房間里，悄然多了道身影。
對方打量著四周，語氣平淡地說道：“沒想到，堂堂光輝教會的教首，竟然能夠屈居在這種地方。”
“我更沒想到，你已經離開了大陸，來到大海上。”
唐欣微笑著說：“自從信仰了吾主之后，我覺得世間的權力、地位都已經變得不那么重要了。”
“現在我每天心里都充滿了陽光，充滿了仁慈，這種心靈上的滿足，對我來說就已經足夠了。”
“至于住在哪里，每天吃什么，都不重要。”
那人呵了聲：“怎么，和曦打算前往戰火大陸傳教？”
“讓祂出來吧，我不是來找你聊天的，我來，是找你所信仰的那位‘永恒照耀者’。”
唐欣拿起旁邊桌上的水壺，倒了一杯以前她看都不會看上一眼的劣茶：“我現在應該怎么稱呼您？”
“天陽城主，又或者‘永恒之夜’？”
出現在唐欣房間里的，正是天陽。
離開蒼穹堡后，他從記錄者處得到了‘永恒照耀者’的信息。
于是現在，才會出現在這里。
聞言，天陽噙著笑意道：“你應該知道，拖延時間是沒有意義的。”
“嗯，這句話我是跟你體內的神明說的。”
唐欣喝了一口劣質的茶水，笑容滿面地說：“說出來你可能不相信，但事實上，‘永恒照耀者’已經離開我了。”
“祂已經創造屬于自己的神國，祂成為了‘太陽’，不再存在于這塵世間。”
天陽的笑容更加明顯：“是這樣嗎？”
“你覺得我會相信嗎？”
他直視著唐欣的雙眼，這句話，仍然是跟和曦所說。
唐欣坐了下來，坐姿端正：“我可以任你處置，甚至殺了我也可以。”
天陽笑了笑道：“你覺得我不敢殺你？或者，我不會殺你？”
唐欣正要說什么，敲門聲響了起來。
她看著天陽道：“不介意的話，能讓我開個門嗎？”
天陽點了點頭。
唐欣打開門，門外是布萊特的護衛。
他們像是沒有看到唐欣房間里還有一個天陽，說道：“唐欣女士，布萊特現在請你過去。”
唐欣正要答應，便聽天陽開口：“她沒空，下次再說吧。”
那兩個護衛眼神一陣呆滯，然后點頭：“好的，我們會向先生如實報告。”
唐欣轉過身，看向天陽。
便見天陽的身體不斷散發出漆黑的霧氣，那霧氣使得本來就黯淡的光線，現在變得更加昏暗了。
“別浪費時間了。”
“既然你不愿意出現，那我只好請你出來見一面。”
天陽說話間，黑霧已經籠罩住唐欣，又迅速地縮退。
等霧氣消失時。
房間里已經沒有唐欣的身影。
唐欣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來到一處虛無、深暗的空間。
這里黑霧彌漫，沒有陽光。
有的，只是永夜般的死寂、荒涼、沉重、漆黑。
唐欣并沒有恐懼、害怕，像是對于這種情況已經有心理準備。
她微笑著看著四周道：“您這是在浪費時間，就像我說的，‘永恒照耀者’已經離開了我。”
“無論我變成什么樣，祂也不會再出現。”新 天陽在這個空間里觀察著唐欣。
這個女人看上去不像是說謊。
但他并沒有因此而動搖，堅定地抽走唐欣身上的星蘊、能力。
唐欣立刻有所察覺。
她發現自己的星蘊不受控制地脫離了身體，源源不斷地涌進黑暗里，與那無處不在的黑霧結合起來。
不，更像是借由黑霧，回歸了某個地方。
緊接著，她作為‘光輝’的能力在一點點消失。
唐欣表情不變，鎮定如常，在這個過程中，她的容貌在一點點發生著變化。
歲月仿佛在她身上快速掠過，她從三十出頭的樣子，很快變成四十來歲的中年人，接著是五六十歲，而這并沒有停止。
因為星蘊的流失，唐欣無法再保持年輕的身體狀態，正不可遏制地蒼老。
看著自己的皮膚失去了光澤。
看著自己臉上手上出現皺紋。
唐欣開始沒那么鎮定了。
她看著四周的黑暗道：“住手，快住手。”
“夠了，你可以殺死我，但不能這么折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