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七蓮塔出來的以辰穿得格外正式,從沒有哪一天比今天還值得他如此鄭重對待,筆挺的黑西裝,發型整齊。
跟在兒子后滿的以天正夫婦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兒子的背影,眼神復雜,以天正環抱著董冪兒的肩膀,無聲安慰紅腫眼睛的愛人。
雖然沒了幽冥靈幕,可大洋洲的天仍是黑色的,光線暗淡,只能靠燈光系統來維持谷內光亮。
可這個時候,一眾人都不去注意那黑色天空絲毫,因為某個人的心情比這天空還要陰暗沉重。
在以辰正前方,是一口水晶棺,水晶棺上有著一層微弱的寶藍色光芒,即使隔得很遠,著裝正式的邁克爾等人依舊感到陣陣寒冷。
在安全距離,以天正拉住了還要上前的董冪兒,再往前,那種寒冷就是普通人能承受得了,愛人身體本就虛弱,貿然上前會有生命危險。
縱使在安全距離內,董冪兒的身體仍是因低溫而瑟瑟發抖,以天正掌心有淡黃色光芒亮起,才幫愛人抵消了寒冷。
同樣在遠處停下腳步的莫凱澤幾位道劍之主,望著走向水晶棺的以辰,眼神復雜,那身影每走一步都身上的壓力就好似沉重一分。
“那該是多么大的痛苦。”晨悅彤眼睛微微泛紅,如果水晶棺里是哥——她不敢想下去。
很小就加入俱樂部的貝穎看了太多生死離別,表現鎮定平靜,可聯想起那些往事,心情同樣有些低落:“主管說親情不該成為俱樂部的掣肘,可這卻恰恰是俱樂部最無能為力的問題。”
莫凱澤沒有說話,只是視線定定落在以辰那單薄身影上。
亞當看向以辰的眼神最為復雜,讓人很難琢磨,除了感同身受和同命相連,貌似還有一些難以言喻的情緒在其中。
過了十幾秒,他才開口說道:“這是他逼走的一步,為了他女朋友,他也會走出來的。”
距離水晶棺只有三米,以辰卻感覺腳步已經沉重到無力抬起的地步,近在眼前的水晶棺倒映在眼里折射出他心底的恐懼,不是沒有邁動腳步的力氣,而是他怕了,他不敢上前,不敢看到水晶棺里的人。
以辰,如果你連見艾雪的勇氣都沒有,何談愛她?心底有自嘲,強烈抨擊以辰的心。
以辰抬起微低的頭,深呼吸一口氣,恐懼被壓下,眼神漸漸變得堅毅,沒錯,如果連見都不敢見,他又有何資格說愛艾雪?
一步,兩步,三步……以辰終于來到了水晶棺面前,在他站定沒有棺蓋的水晶棺前時,寶藍色光芒消失,露出安靜躺在棺中的恬靜女孩。
一身簡單干凈的白色連衣裙,是昨天董冪兒親手給女孩換上的,順滑的黑色長發與女孩躺得一般安靜,帶著自然清香,女孩臉色泛白,露在外面的纖細胳膊和小腿也都早已沒了溫度,好在永凍之力下身體完好,沒有一點壞的跡象,皮膚一如既往細膩柔滑,容顏仍是清秀,那個女孩還是那個女孩。
只是,愛隔天涯,人已故人。
看著雙手交疊在小腹上的女孩,一想到開朗的女孩再也不能歡聲笑語,以辰那早已充盈眼眶的淚水再也繃不住,如決堤江水涌上臉龐。
“艾雪,我……來晚了。”以辰哽咽,一雙手不由握緊,不長的指甲刺進手心,卻沒有一點疼痛。
靜躺的女孩沒有回應他,以后也再不會回應他。
他與她最后一次談話是電話,他與她最后一次見面是七個月前的除夕,他辜負了她太多太多,她卻仍是一無所悔地來找他。
她……
他……
雙腿無力,身體一顫,撲通一聲,以辰已跪在了女孩面前,淚水洗過的臉龐和那雙紅腫的眼睛遠遠無法表達他內心的痛苦。
壓抑在心里的痛苦隨著大哭聲喊了出來,近乎嘶啞的心痛大喊,凄厲得讓在場的人無不紅了眼睛,就是那素來以冷血著稱的安德烈都沒有例外。
感覺到喉結滾動得艱難,亞當堅持著鎮靜的臉色轉身離開。
看了眼亞當的背影,莫凱澤三人都沒有出聲,讓他安靜離開,這個時候,他大概是與以辰最感同身受的人。
輕輕撫摸玉手,不再有溫度,那臉頰同樣是冰涼,以辰心如刀割,那種萬念俱灰的崩潰感覺縈繞著他,讓他仿佛進了萬劫不復的地獄。
“艾雪,是我對不起你,是我害了你。”沙啞的嗓子困難發聲,以辰小心抬起那只白皙的手,眼睛注視著女孩的清秀面容,“如果我能多抽時間陪陪你,哪怕多打幾個電話,你也不會著急來這里。如果知道會有這么一天,我寧愿死也不會做這黑暗之主。如果……”
他的頭在眾人震驚的目光下猛然撞在水晶棺上,嚎啕大哭:“可這世界上沒有如果啊!沒有如果!一切都改變不了了!改變不了了啊!”
硬度極高的水晶棺在碰撞處出現了蛛網裂紋,以辰那額頭處皮膚裂開,鮮血順著眉心流下,模樣凄慘中帶著猙獰。
以天正竭力拉著擔心兒子就要沖上去的董冪兒,心急如焚的董冪兒狠狠咬著愛人的肩膀,隔著衣服留下深深的咬痕。
在眾人膽戰心驚的注視下,以辰說著沙啞不可聞的話,好在沒有繼續撞那水晶棺。
“你知道嗎,艾雪,我不止一次想過抓緊結束這一切,想過等劍陵的問題解決,管什么黑暗之主的身份,什么玫瑰會員的虛名,統統不要,回去見你,陪你,再也不離開你。”以辰潸然淚下,一只手緊緊握住冰涼的手,坐倒在水晶棺前,笑容自嘲,“多么可笑,最弱的我居然傻到想結束這一切,把這種想法當作逃避的借口,我真是個混蛋啊。”
背靠著水晶棺,他看著遠方,眼神發散:“艾雪,你知道嗎,我經常做噩夢,夢到我的謊言被你發現,夢到你離開我。現在,我終于不用再騙你了,完顏臻兒,你的妹妹不在了,那是惡魔,殺了好多人;我不喜歡極限運動,拿了把劍莫名其妙成了拯救世界的道劍之主,黑暗之主,名字挺唬人吧;那次去上海,我是帶著任務去的,不是特地去看你……”
一個又一個謊言從以辰口中說出來,每一句都讓心痛一分,似乎只有這樣,他心里的愧疚才能減輕。
“必須阻止他,這樣下去,他不僅不會早日走出來,反而會越陷越深。”一眼便看穿以辰狀況的莫凱澤沉聲說。
晨悅彤同樣感覺到了以辰的不對勁:“他說的那些話根本不會讓他輕松,說得越多,他的愧疚就越多,自責后悔就越深。”
貝穎率先發現以辰的異常,驚道:“魔化!他要魔化!”
果然,仔細看去,莫凱澤和晨悅彤也都發現了以辰身上正有一絲又一絲灰黑魔氣升騰出來,這些魔氣并不顯眼,卻持續不絕。
“不能再讓他這樣下去了!”說著,晨悅彤就要上前,可剛邁出一步,就被人攔了下來。
莫凱澤伸著手臂攔住晨悅彤,他望著背靠水晶棺的身影,低聲說道:“相信他吧,他不是說了,他能控制好情緒。”
“你覺得以他現在的狀態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緒?”晨悅彤質問。
貝穎沒有說話,算是默認了晨悅彤的話,確實,已經有魔氣升騰的以辰很難讓人相信他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一旦以辰再次魔化——你知道墨爾本有多少人嗎!那種后果誰也承擔不起!俱樂部會對他采取極端措施,放任他繼續下去才是真正害了他!”晨悅彤著急地說。
莫凱澤扭頭,深深看了水晶棺的方向一眼,目光堅定下來,對晨悅彤輕聲說:“給他一個機會,我相信他,如果他入魔,交給我,我……拼死也會攔下他。”
晨悅彤有些震驚,她分明從莫凱澤眼中看到了一絲死意,莫凱澤竟然真的有以辰入魔后拼死阻攔的打算!
不,不是打算,是意志,那種堅定的目光唯有意志才能散發出來。
猶豫了許久,晨悅彤與貝穎對視一眼,才妥協道:“希望你是對的,如果以辰再次魔化,我們幾個就盡人事聽天命吧。”
莫凱澤板滯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點點頭,再次望向水晶棺的方向。
背靠水晶棺,以辰渾然不覺身上已有魔氣升騰,他仍是癡癡望著遠方,自言自語:“艾雪,我騙了你這么多,你肯定特別生我氣吧,我不該瞞著你,自以為瞞著你就能讓你避免危險,卻不知這樣連最起碼的安全感都沒能給你,我真是蠢。”
以辰身上魔氣濃了一分,莫凱澤三人神情更加緊張。
另一邊的邁克爾等人也發現了魔氣的存在,安德烈通過微米耳機對莫凱澤三人沉聲說道:“以辰有魔化趨勢,為什么不阻攔!”
看了眼明顯不準備回復的莫凱澤,晨悅彤對著微米耳機給安德烈等人回道:“以辰現在還有自我控制能力,貿然動手只可能加劇他魔化的速度。”
出乎意料,沒有想象中的反駁和強硬命令傳達回來,反而是安德烈略顯滄桑低沉的聲音:“情況你們自己拿捏,記住,不要拿墨爾本民眾的性命開玩笑。”
水晶棺前,以辰扶著棺重新站了起來,他望著安靜躺著的女孩,身上魔氣升騰,眼角也有如煙黑暗飄蕩,聲音溫和說道:“艾雪,我說過我會娶你,你能原諒我的對吧?我來履行諾言了,我們……結婚吧。”
他彎腰,輕輕將臉頰貼在冰涼的手上,緩緩閉上了眼睛。
遠處,莫凱澤等人驚訝發現,以辰身上的魔氣開始淡化。
“他身上的魔氣正在減弱。”晨悅彤驚道。
“居然在最后一刻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身為光明之主對黑暗異常敏感的貝穎無疑是感應最為清楚直接的。
“他走出來了。”莫凱澤握拳的手緩慢松開。
戈爾曼等人你看我我看你,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如釋重負的神色,驚嚇過度的董冪兒如果不是有愛人扶著此時已經倒在了地上。
以辰沙啞的嗓音從邁克爾等人的微米耳機中傳出來,聲音不大卻讓任何人都莫名產生不敢拒絕的敬畏:“我要帶艾雪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