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神駒是三匹神駒中最強的一個,若其余兩匹戰馬還帶有古妖般詭異的美,那黃金神駒所具備的,就唯有凜然不可侵犯的神圣了。
黃金神駒擁有一套完整的馬具,馬具上繪著輝煌瑰麗的圖案,那像是駿馬肌肉間生長出的戰甲,并存著堅硬與銳利,于夜色中熠熠生輝,好似太陽神殿的金色琉璃。
金甲神駒有天驥倚仗,此刻大師姐與二師兄聯手,恐怕也抵擋不住它連綿不斷的攻勢。
但與北國和南溟的焦灼不同,黃金神駒反而是敗得最快的。
它在初見大師姐與二師兄之時,確實展現出了極強的壓迫力,那槍盾、肉身和鐵蹄皆有著毀城摧山的力量,將兩人逼得節節敗退,落于下風,只能靠著道法的玄妙與靈活與之周旋。
但黎明到來之前,黃金神駒源源不斷的力量卻被切斷了。
有結界亦或領域似的東西在上頭鋪開,刀一般將它與神國的聯系斷開了!
黃金神駒察覺到了危險的警兆,它的金瞳化作了赤紅的顏色,主動陷入了狂暴。天驥神國是最為崇尚的便是速度,黃金神駒將自身的速度瞬間提到了它的極致,它一躍而起,身影分化為二,手中金槍亦分化為了兩把,蓄力投擲,槍似流光。
槍尖上,毀滅般的氣息彌漫著,這兩槍若是落下,西國的山河地脈都會因之重塑。
大師姐與二師兄皆打算用上本源力量硬抗時,一襲凰裙飄然而至,漆黑的墨發凌空飄散。
少女褒博的袖袍被勁風撐開,纖細雪白的手卻一絲不顫地點了出去。
兩柄長槍的槍尖落在了她的指端。
槍尖高速旋轉。
少女細嫩的手指非但沒有被戳破,那兩柄槍反倒像是陷入了泥濘的沼澤里,竟肉眼可見地變慢了。
黃金神駒的瞳孔里,映出了眼前少女凰裙翩然的影,它發出了暴怒的咆哮,黑鐵戰甲之下,肌肉因為膨脹而顫抖,神馬狂奔而去,直接朝著少女玲瓏浮凸的身軀上撞去。
這是趙襄兒此生第一世真正與外界神國為敵,心中本有些微微緊張的,但此刻她的世界已經構筑,金色的焰火吞噬而下時,她的緊張感反而被驅散了。
世間神火,又有哪一縷有資格在她面前燃燒呢?
趙襄兒睜開了黑白分明的眼眸,平靜地注視著神駒。
三千世界已在不經意間籠罩了下來。
自己的世界里,自己當然就是主人!
她化指為掌,將兩柄金槍信手推開。
神駒撲至面前時,紅傘嘩然打開,擋去了大部分的流火,她一擰傘柄,左手握傘,右手順勢拔出傘劍,世界的力量涌入身軀,長劍奪去,鋒芒吞吐。
火鳳從她的衣裙上飛出,嘹亮而鳴,振翅之間將金色神駒的焰火吞噬殆盡。
這一幕,好似當初試煉之境里,孔雀明王走出時的場景。
大師姐與二師兄遠眺著,看著羽翼如火的鳳凰,皆露出了緬懷的神色。
火鳳鷹隼撲食般落下,利爪扣住了黃金神駒的身體,撕開了它的甲胄和血肉,長劍與此同時落下,斬滅黑甲,切開磐石般的肌肉,露出其間白森森的,長滿了刺的骨骼。
黃金神駒慘叫著倒退,它是天神,此刻在它面前的絕美少女,卻似壓過了任何神靈的魔鬼。
趙襄兒握著纖細的劍,劍上亮起的火光卻有千百丈長,她每次揮動劍,都像是握著一束通天的光在切斬整個世界,毀天滅地的威能是掃蕩式的。
黃金神駒甲胄盡碎,再不能敵,他奮起鐵蹄想要逃離這片火鳳的領域。
趙襄兒要乘勝追擊之時,世界的上空,有什么東西滲透了進來。
那是一張黃金的面具,面具古板卻充滿了威儀,好似歷朝歷代帝君的融合體。
“天驥?”五帝瞇起了眼,手中厚重的古刀顫鳴不止。
大師姐同樣神色陰沉。
她也可以確定,這就是天驥親自的投影。
趙襄兒盯著那張天空般巨大的黃金面具,直接揮劍斬了上去。
天驥的聲音響起,帶著雷霆般的隱怒:“趙襄兒,你要違逆天命么?!”
趙襄兒懶得作答。
關于自己與朱雀的恩怨,這些神主還不知曉,哪怕是近乎全知的他們,恐怕也以為自己只是朱雀安排在西國,代為看管三千世界的棋子罷了。
劍光撞上天驥的面具,化作細碎的煙花。
天驥的面容在劍光中扭曲著。
“你為何擁有三千世界的權柄?是誰賦予你的?朱雀難道也要背叛嗎?”
天驥的雷霆之音震耳欲聾地響著,三千世界在天驥的問話中顫抖著,泛起了漣漪。
趙襄兒依舊不答,她看著那遮天蔽日的金色的面具,只是淡淡道:“你就這么想來我的國里?那好,我送你進來!”
少女清叱一聲,身影逆火而上,直接舍棄了劍,一拳轟入了面具力量,她五指一張,作鷹爪狀地將面具攥住,接著,火鳳清鳴,扇動著翅膀,竟要將這位神主往三千世界里拖。
天驥再難容忍這種僭越,金色面具上,他張開大口,要將趙襄兒一口吞下。
可趙襄兒身處自己的世界,速度絲毫不遜色于他,反倒是天驥的投影被她以指抓爛,抽絲剝繭般扯成了千萬縷的絲線,然后以鳳火灼燒殆盡。
長空中,神明的戰斗在世界的隔閡處爆發了。
許久之后,天空中落下了灰白色的雪,天驥的金色面具與威嚴的怒吼都消失不見了。
趙襄兒曼立長空,清冷孤單,如一縷風吹不散的香。
她確認天驥敗退之后,火鳳才悠然飛回身軀,她身影落地,來到了大師姐與二師兄的面前。
少女墨絲輕柔,眉眼細美,她抿起薄而翹的唇,對著他們施了一禮,道:“晚輩趙襄兒見過兩位先生。”
大師姐與二師兄亦回了一禮。
“感謝襄兒姑娘出手相助。”大師姐微笑道:“否則我恐怕要給自己摶土,捏造一幅嶄新的身軀了。”
二師兄拱了拱手,笑道:“感謝趙姑娘搭救,沒想到才幾年不見,弟媳竟有這通天本事了。”
“師兄姐謬贊了。”趙襄兒在前輩面前頗為謙虛:“多虧二位將它引來西國,不入這三千世界,以我現在的境界,斷然不是那黃金神駒的對手,更妄論國主了……當初皇城之時也多虧二先生搭救,自當是應還恩的。”
大師姐看著這生得極美,氣質優雅儀態謙遜的少女,對她的印象一下子好了數倍。
她不由回想起了羲和,因為師尊的緣故,當初的他們對于羲和的印象并不算好,如今見了這襄兒姑娘,倒有一種囂張跋扈的神女脫胎換骨,洗盡鉛華之感。
趙襄兒仰起頭,輕揮衣袖,籠罩的三千世界徐徐退去。
如今,在她的苦修之下,她與三千世界的聯系也越來越密切了,仿佛這三千世界也是自己的一部分,任由意念的調遣,今日在自己的世界中打退了國主之后,她的信心也更足了些。
二師兄看著這等手段,笑道:“以后趙姑娘與小師弟真正成親了,我可為小師弟的安危頗為擔憂啊。”
趙襄兒眸光幽幽,修行的日子里,她也偶爾會看看寧長久在做什么。
寧長久的言行舉止也頗為協調,在趙襄兒的視角里大概是這樣的:
昏迷的時候與邵小黎一同睡覺,然后調情之時被陸嫁嫁抓到,三個人一起睡覺,然后與陸嫁嫁回環瀑山睡覺,接著兩人天天換不同的形式一起睡覺,后來寧長久又跑去南荒與柳珺卓和柳希婉打情罵俏,睡在一個山洞里,接著假裝什么也沒發生,回來和陸嫁嫁繼續睡覺……
總之,看得趙襄兒……昏昏欲睡。
此刻,聽二師兄提及,趙襄兒銀牙微咬,雙袖一拂,道:“以后二先生見到了他,記得催他早點過來,與他說,我……嗯,妾身會善待他的。”
二師兄看熱鬧不嫌事大,立刻答應了下來。
趙襄兒與兩位師兄姐詢問了不可觀的情況,終于弄清楚了到底發生了什么。
“師尊……現在何在呢?”趙襄兒問。
大師姐想了想,道:“我也不敢確定,師尊先將我們送走,最后才與白藏一道離去的,若我沒有猜錯,師尊要么在南溟,要么在北國。”
二師兄點點頭,認同師姐的看法。
趙襄兒檀口輕啟,又問:“那師尊平日里,有談起過關于朱雀的事么?”
大師姐回憶了一番,道:“倒是不曾提起,但我可以確定,師尊與朱雀,絕對算不上是敵人。”
趙襄兒螓首輕點。
她大致猜到了朱雀要做什么,只是想法猶是雛形,要等到朱雀星點燃之際才能確認了。
趙襄兒帶著他們去了一座西國管轄之下最繁華的城里,安排他們暫住。
“天驥應是不會再來了,如今不可觀被遮蔽,天地對師兄師姐的敵意和壓制都太大,還是不要離遠的好,留在西國,我可照看二位無恙。”趙襄兒話語恬靜柔和。
道裙清圣的大師姐看著她,微笑著點頭,對于這位弟媳越來越滿意了。
了卻這些事后,趙襄兒告辭離去,回到了自己三千世界的小閣樓里。
她坐在云絮凝成的床榻上,慵懶地舒展了一下身子。先前動蕩發生的時候,她尚蜷著身子在睡覺,此刻困乏又至,她清澈的眼眸也惺忪的。
少女隨手褪去了凰裙,疊也不疊,就隨手往一旁一扔。
這身凰裙本就是她出門前隨手披上的,她里面只穿了一件棉裙的睡袍,睡袍上還有她刻苦修行之余,無聊涂畫上的小黃鴨和大麻雀。
這些衣服,都是要在寧長久到來之前銷毀掉的。
趙襄兒輕輕上了床榻,靠著棉棉的枕頭,她扯過了被子,蓋住了纖柔的身軀與睡裙,然后隨后一畫,凝成了一面水鏡,習慣性地想看看寧長久到底在做什么,以此助眠。
但很快,襄兒眼眸中的睡意不見了。
水鏡之中,是一片模糊的雪花。
三千世界是堪比神國一樣的存在,她坐鎮于此,當初寧長久與柳珺卓的南荒一戰她都能看得真切,但此刻,畫面中卻什么也沒有了,唯有嘶嘶的聲音不斷響起,似風噪也似電流。
青銅神駒馳騁過中土。
它的速度比五道巔峰的修行者更快,千里之行不過須臾之間。
一想到要回到古靈宗,司命的心情好了許多,她坐在紅樓的門口,雪膩纖長的玉腿垂下,隨風輕晃,披肩而落的長發很是如瀲滟的水波,映照著晚陽的霞虹。
黎明已過,太陽高高升起,葉嬋宮坐在木椅中,小樓中紅紅的剪紙將她的形容照出了幾分妍麗之感。她此刻無論怎么看,都像是大戶人家極具教養的文靜小姑娘,漂亮得不像話。
她柔柔地翻動著洛神的日記,看過之后便用不可觀的隱術將其遺忘……不曾記得就是沒看過了。
長著一雙偏圓耳朵的白藏趴在她的膝蓋上,盤著毛絨絨的身子,粉粉的肉墊搭在葉嬋宮的腿上,一身紋身便也顯得不那么威嚴了。
她似乎做了什么好夢,忽地笑了起來,露出了白白的細齒。
司命從門口走回時,白藏似乎還做了什么美夢,高興地喵起了夢話,笑得猖狂,司命聽不懂,便望向了師尊。
葉嬋宮平靜地翻譯道:“她說:姮娥,我看你以后還怎么猖狂。”
“……”司命有些憐憫地看著這只小白貓,道:“她還是不要醒來為好。”
話音才落,白藏似又夢到了什么激動人心的畫面,喵喵喵地叫個不停,不待葉嬋宮給司命翻譯,便見她嗖得一下跳了起來,然后爪子憑空亂撓,愣神中摔回了地上。
白藏這才清醒了過來。
方才的夢境里,她見到自己恢復了力量,拳打司命,腳踩姮娥,讓她們并排跪趴在地,自己持著小鞭子狠狠抽打她們。
但夢境與現實的落差太大,她才一清醒,就看到了司命似笑非笑的唇角。
她低吼著想要兇她,但很顯然,她睡覺的時候身子被動了什么手腳,也使不上勁,輕而易舉就被對方制服了,抓著后頸拎了起來,抱在懷里肆無忌憚地蹂躪了一番。
白藏嗚嗚地叫著,被翻過了肚皮,隨意抓揉,悲憤欲絕。
司命一邊玩著貓,一邊看著葉嬋宮,問:“我們何時才能抵達古靈宗呀?”
葉嬋宮道:“今日傍晚我們便能跨越赤線,若一切順利,后日清晨時,我們便可抵達古靈宗了。”
司命點點頭,對于青銅神駒的速度大致有速了,單論趕路的腳力,它哪怕是匹下等馬,因為無需休息的緣故,也比自己御劍飛行要快了一倍不止。
“天驥意識到自己反被算計,不會惱羞成怒,在赤線阻攔我們嗎?”司命問。
“不會。”葉嬋宮道:“天驥不敢對我動手,若所料不差,他此刻應在南溟。”
司命微怔,雖見師尊面容清寧,依舊忍不住問:“南溟……寧長久他們直面神主,能等得到我們回去嗎?”
葉嬋宮道:“神國是對于神主最大的限制,再如何強大,也不過投影罷了,我相信他的。”
司命嗯了一聲,道:“我也相信。”
她懷中的白藏卻又炸毛了,喵喵喵地叫個不停,似乎在大罵天驥的膽小怕事,只會捏軟柿子。
司命見白藏生氣,心情愉悅,淡淡笑道:“小白貓,怎么了?叫得這么歡是又發情了?”
白藏指著自己額頭上的‘王’字,喵喵喵:你才發情了,緊趕慢趕回古靈宗是去找太陽嗎?再說,我不上貓,我是老虎!
司命反正聽不懂,就當對方在夸自己了,她將白貓放在膝蓋上,面團般揉著,目光看向師尊,道:“此番去到南溟之后,事情可以暫時了結嗎?”
葉嬋宮道:“尚是開端罷了。我沒有入神國殺死神主的能力,哪怕勝了天驥,他的投影也可以隨時再來,更何況,柯問舟還活著。”
司命想起了那白發蒼蒼的老者,憂心更甚:“劍圣若至南溟,長久不就兩面受敵了么……他還能擋得住嗎?”
葉嬋宮道:“他若能登上金烏神國的王座,便可以。”
司命點點頭,沒有再問,此刻相距還是太遠,有心也無力。
于是她只能拿白藏撒氣了。
白藏意識到不妙,立刻從她懷中掙脫出去。
紅樓里,白藏被司命追得上躥下跳,東躲西逃,最后還是被擒拿了回來,喵嗚的叫聲響個不停。
而葉嬋宮正靜靜地看著門外掃蕩過去的云海,手握著卷,目光悠悠。
她還沒有真正想明白擊敗暗主,拯救世界的辦法。
古靈宗的上空,先前也有一輛奢華的金色馬車越了過去。
拉車馬匹的血肉是由火焰凝成的,馬車四周懸掛著金絲紗幔,金幔里,天驥穿著帝王的華袍,帶著金色的面具,冷漠無語。
他動了動,似回神。
接著,他摸了摸面具,面具的中央,憑空出現了一道刺目的,閃電狀的裂痕。
那是趙襄兒斬出的裂痕。
他分出了面具去西國給黃金神駒解圍,卻沒想到那趙襄兒對他毫無敬畏,直接將他投影的面具斬裂了。
“朱雀……”
天驥念了這個名字,然后走出了金色的馬車里。
這個風云即將再起的年代里,即便貴為神主,也不再是不可侵犯的存在了。
南溟上。
寧長久已與劍靈相契,補全了修羅之體,此刻他白衣懸海,身影凌厲而冷漠,境界更是拔高了數籌。
白銀神駒再也無法展開壓制,在他的劍鋒之下接連倒退,黑甲亦被對方以白銀之劍硬生生卸下,哪怕是心臟都險些被神劍貫穿。
南溟成了劍氣的領域,這片領域里,這頭白銀神駒竟反而成為了困獸。
銀馬哀鳴。
金色的輦車停在了南溟。
國主天驥,這位上古時期的戰爭亡靈,已然親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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