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長久跳上了‘月囚’的表面。
他浸泡在光里,對光無法的感受已不夠明晰,足尖緩緩點落在地,腳下,熔巖流雕塑的山脈與海粗糙而平緩地起伏著,世界被漆黑與灰白分割了,周圍則是輕飄飄的寒冷。
寧長久回過頭看了一眼。
他難以想象自己今夜爬過了多遠的距離,這條月光的河流與眾不同,他置身其中,時間和空間都似被篡改了,他足下踩著的每一朵塵埃云,都像是時間微粒凝作的臺階。
人間便在遠處,是一顆巨大的球體,蔚藍是它的主色調,云和風在上面漂浮著,貫穿整個世界,像是一尾尾湛藍海水上游曳的魚。
虛空是漆黑的海,蔚藍的母星浸泡在了墨色的海里,海洋中似有黑暗的、怪誕的生命潛伏著。幸好,一層若有若無的大氣表面覆蓋著母星,阻擋了黑暗的入侵。
此刻月亮用一束光與它勾連了。
母星像是日晷的平面,而這曙光則是它的晷針。
他已至光的盡頭。
寧長久放下了背上的司命,來到此間之后,世界像是改變了。不知不覺間,他已離開曾經壓迫著,想要殺死司命的世界,來到了月宮的世界里,月宮的世界雖由荒涼構成,卻溫柔地接納了他們。
日晷不再生出裂紋。司命的容顏上,妖冶之美漸漸地淡去,顯得清澈,那襲黑袍在風中緩慢地起伏著,像是徜徉湖中。
寧長久看著她寧靜而蒼白的臉,沒由來地覺得心安。
先前攀登月柱時,他總感覺有一只無形的手拽著他,不讓他離去,而到了這里,他與司命的身體都無比輕盈,甚至感受不到自身的重量。
他渾身皆傷,骨骼盡斷,臟腑破碎,撕裂的肌肉也再擠不出什么力氣。
但幸好,這里不再需要他奔跑了。
他仰起頭,在遠處銀浪蟄伏的山岳上,看到了一片虛無縹緲的道觀。
待子時天懸玉蟾,再上白云觀。
當初心魔劫的歌謠一語成讖,白云觀出現在了面前。
寧長久將司命曼妙婀娜的身軀抱在懷里,一手抄起她的膝彎,一手摟著她的肩膀,寧長久將她抱在懷里,縱身躍起,沒有用太多的靈力,他們卻飛了起來。
他朝著眸中月云籠罩的深處飛去,越飛越高,始終沒有落回地面。
三千世界。
朱雀幻境里,火鳳與朱雀的決戰還在繼續著。
或赤紅或漆黑的焰光在世界中閃動著,在地面與天空炸開,過去堅不可摧的空氣墻壁,在她們劍氣的沖撞之下,也暈開了許多由裂紋組成的黑色小花。
此刻,趙襄兒與九羽皆是純粹的劍,是純粹的殺人兵器!
九羽招式的變幻快得不可思議,她每一次的揮劍斬動,每一次的轉身,在正面看來都是立體的,但若從側面看,則幾乎沒有任何厚度,她就像是一片虛幻的投影,卻能斬出真實而燦爛的劍光!
趙襄兒的速度同樣很快,她的心湖中,道古純陽之卷一頁頁地燒著,其間記載的太古典籍融入了血脈。
此刻她曲線柔妙的嬌小身軀里,血脈的奔流構筑成了難以想象的偉力,她每一次彈躍,每一次出手,皆干凈利落,沒有絲毫多余的動作。決絕到近乎窒息的死亡之意,在她手中揮舞出了線條簡約的美。
趙襄兒睜著太陰之目,瞳光如填充著的萬道銀芒,太陰之目下,她很快適應了九羽變幻莫測的招式,在對方密不透風的劍招中如線穿梭,竟從未被納入九羽的世界里。
九羽不是人也不是雀,甚至不是純粹意義上的生命,但她卻有著情緒。
與趙襄兒的纏斗讓她體會到了暴怒,對方的身影像是風,沾之既來,揮之即去,形同鬼魅,而她則是持羅盤,握大幡,百寶加身的道士,明明一身捉妖利器,卻遲遲無法把那狡猾的女妖捉拿歸案。
九羽的九條尾羽無風自顫。
她陷入了暴怒,道:“你這般不純碎的生靈,也想僭越真正的神子?”
九羽瘋狂揮舞著黑劍,權柄之力如耀目的雷光,當頭砸落。
“愚蠢。”趙襄兒冷哼一聲,橫劍虛切,身影閃爍,直接越過了權柄之力,她手中飛劍一拋,灑出無數光點,在九羽身側繞了一個弧線,斬向了她的后背。
九羽揮臂化劍,將傘劍彈去。趙襄兒身影一閃,已至她的身后。
她點出了一指。
雪白的氣流螺旋形舞動,九羽身影才一觸及,便被頃刻掀飛了出去。
趙襄兒伸出手,抓住了彈回的利刃,足踩虛空如踩實地,一蹬之間,身軀化作黑影,朝著九羽刺去。
九羽倉皇接劍,叮叮叮的響聲里,她竟被趙襄兒節節逼退。
“朱雀之女,就僅此而已了?”趙襄兒冰冷地質問著。
九羽無法理解,她明明曾是對方的先天靈,與她共用一個識海,為何她現在卻無法理解趙襄兒的招式?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此刻的九羽尚缺一枚妖丹,沒有做到真正的完整,更還未占據趙襄兒的軀體,與自己的巔峰差距極大。
但哪怕如此,趙襄兒連戰群雀,更是在與孔雀明王一戰之時留下了瀕死之傷。面對一個重傷的少女,為何自己依舊被斬得這般狼狽?
九羽無法甘心。
她冷哼了一聲,再度迎劍而上。
一旁,衣著雍容華貴的朱雀侍女立著,她靜看著這場打斗,神思悠悠。
趙襄兒……
若當年的你有現在這般意志,神國又怎會易主呢?
可惜了。
如今的你雖有了堪比神祇的強大之心,卻失去了真正堪稱神明的力量。
眼前,重新撲上去的九羽再次被趙襄兒逼回。
趙襄兒燃著銀色的眸,似將生命都當做了燃燒的柴火,源源不斷地給她提供著力量。
不久之后,趙襄兒的攻勢竟徹底壓倒了九羽。
九羽被當空打落,逼到地面上,在趙襄兒層疊籠罩的劍意下閃動身影,狼狽逃竄,而趙襄兒的劍越來越不講章法,她絕美的小臉上,沒有任何畏懼,唯有凜冽神采清傲綻放。
襄兒像是真正的主人,將叛逃的奴婢抓了回來,將她關入大院之中,揮舞起鞭子狠狠抽打。
九羽恨透了這種感覺。
在她的認知里,今日本該是她撥開十九年謊言的迷霧,讓本就重傷在身的趙襄兒在震驚中陷入背叛的絕望,身心崩潰,跪地不起,其后她作為行刑之人,漠然舉劍,將她原本的魂魄斬碎,然后占據這副無可挑剔的絕妙身子。
但一切都與她想的不一樣。
迷局解開,趙襄兒非但沒有崩潰,反而更像是破除了一抹心結桎梏,出劍更快!
尚未取得妖丹的她,竟不是趙襄兒的對手!
她無法接受這樣的結局,可……可她所認識的趙襄兒,好像又正該如此。
她做趙襄兒的兵器太久,對她言聽計從已成 習慣,此刻趙襄兒冷漠的仙靨不怒自威,竟真讓她產生了畏懼。
趙襄兒的劍撞破了她的防守,九羽的身影像是遇到了颶風的葉,再次被掀飛,眨眼之間,黑衣勁裝的少女身影一閃,已來到了她的身后,一劍斬落。
九羽的右翼被凌空斬下。
九羽盯著朱雀侍女,伸出了求救的手,發出著痛苦的嘶喊。
趙襄兒一把掐住了她的脖頸,漠然再斬。
九羽的左翼被活生生地割下。
趙襄兒反手握劍,刺入九羽的身軀,向下一擲,九羽被一劍刺透,高速下墜,扎在了地上。
朱雀侍女看著趙襄兒,嘆息著搖頭,道:“可以了。”
再打下去,可就要傷了神主大人的臉面了。
侍女伸出了一截手指。
趙襄兒還想出劍,可四肢卻似被套上了沉重的枷鎖,一下子慢了下來。
侍女手指向下一屈。
趙襄兒慘哼一聲,凝立半空的身軀猛地墜地。
她咬著牙,細瓷般的齒間盡是血絲。她單膝跪地,竭力抵抗,只覺得骨頭間被灌入了數不盡的鉛,要將她一寸寸摧毀。
朱雀侍女僅僅一步便來到她們身前。
她看著破碎的九羽,嘆息道:“丟人現眼。”
侍女將起斷裂的雙翼拾起,重新拼在她的身上。
九羽掙扎著起身,雙膝跪地,對著侍女行了一禮。
侍女看著趙襄兒,道:“你很不錯,比第一世的那個驕縱的你,要強上太多。”
“第一世?”趙襄兒的雙肩不住地發著抖,她不由自主想起了之前的那個夢——她坐在金色的王座上,看著六顆流星飛來,砸在山海構筑的大地上。
侍女輕輕點頭,道:“這是你的最后一世了……臨死之前讓你看看你當年的死狀,便當是允你這場勝利的獎賞了。”
她也不管趙襄兒是接受還是反對,那截手指已觸上了少女的眉心,指間有火光點燃。
趙襄兒銀色的眼眸瞬間失去了光彩。
她的意識渙散又凝聚,回神之時,她發現自己置身在一處金色的神國里,周圍盡是浮動著的、殿樓般的殘碎星火。
趙襄兒認得這里!這是寧長久的金烏世界!
不……不對,這與如今的金烏世界似乎也不同。
趙襄兒凝神望去,在蒼茫的大地上,尚有著許多古建筑的恢弘遺址。不久之后,似是蒼穹塌陷,一整片沙漠傾倒下來,黃沙之中,更有著一抹巨大的,象征著恐懼的黑影。
趙襄兒看不清,卻意識到了她的身份。
朱雀。
不!是荒河龍雀!
寧長久抱著司命,遠離了那片荒蕪的囚場,耳畔有瀑布聲轟鳴而起時,他見到了天河,天河之側,是一條石階,石階通往大山深處。
寧長久不知道師尊是怎么在月亮上憑空造出這樣的高山的。
但這已不重要。
他終于回到了這里,風景如故。
風沖山道盡頭吹來。
山水縈繞胸懷,他低下頭,踩上了第一級臺階,邁了上去。
與前世不同的時,他再回到這里,早已不是那懵懂的小道士。
“四師妹,我們回觀了。”他輕聲開口,目視前方,步履堅定,懷中的女子依偎而眠。
而在他來到不可觀時,天竺峰上,通天的月光終于淡去。
月漸西移。
天邊突兀地泛起了曙光,轉眼之間,竟已過去了一夜。
萬妖城里,九靈元圣與白澤盤膝對坐。
“你為何不盡全力出手?”九靈元圣問。
白澤道:“你負傷太重,我勝之不武。”
九靈元圣不解道:“僅是如此?”
白澤想了想,忽然笑道:“我們本就不是敵人。”
九靈元圣沉默不語。他知道,他們所有人都有一個共同的敵人……可即便如此,這對于私人的恩怨又有何影響呢?
白澤率先起身,看著長夜過去后,天邊亮起的黎明,道:“師尊與我說,你早晚有一日會想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好好保重,他年再會。”
簡單的話語后,白澤的身影化作了一縷光,糅進了初晨的光里。
城外,神御與白銀神官對峙了一夜。
直到月光消失,白銀神官也未敢落下那一劍。
神御青裙飄舞,清圣的容顏像是用劍雕成的花。
白銀神官垂下了握劍的手,道:“下次再見,我必殺你。”
說著,白銀神官的身影緩緩消融。
身影融盡,她再次出現,卻還在原地。
神官微愣,她轉過頭,看著青裙臉上的笑,道:“你要做什么?”
大師姐笑意和煦:“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呵,你真當神國天下無敵了?”
師弟已上昆侖,她亦再無顧忌。
她右手掐起一個蘭花指,輕輕搭在左臂上,一柄拂塵在懷中浮現。
大師姐踏出一步。
天地寂靜。
白銀天君看著二師兄,道:“你比我想象中更強。”
二師兄笑道:“你的想象力著實匱乏了。”
白銀天君看著二師兄身上的傷。
一共六十四道傷口,皆出自于他的劍。
“若再戰三日,我可殺你。”白銀天君自信道。
二師兄擰著刀柄,無所謂道:“哪有這么多如果?你的劍確實很快,但也不過如此,與我師姐比,還是差了不少火候的。”
白銀天君泛起一絲好奇:“女媧娘娘劍有多快?”
二師兄想了想,道:“若今夜是師姐要殺我,我便不會只有六十四道傷口,而是該身首異處了。”
白銀天君眼睛微微瞇起。
他并不相信這個男子的說法。
但一夜的交戰,白銀天君卻得出了另一個結論:“你不是白帝。”
二師兄微怔,問:“為何這么說?”
白銀天君道:“白帝陛下若失其城,哪怕生前,或許也只有你這般強。”
白帝城是白帝的神國,他坐居其中之時可以帝自居,但一旦出城,力量便會大打折扣。哪怕是如今的神國之主,亦是如此。
二師兄笑道:“白帝不是你們叫擅自的么?我可從來沒說過自己的身份啊,別一副我騙了你,你又看穿了我的表情,看得人心煩。”
白銀天君看著他的青衣,看著他的黃銅刀鐔,紅漆刀鞘和黑色刀刃,若有所思。
二師兄扯了扯衣襟,怒道:“看什么看?難不成打出惺惺相惜之情了?可別有什么非分之想啊,惡心人!”
白銀天君對于他亂七八糟的言語一笑而過。
二師兄道:“好了,趕緊回去復命吧,畢竟是遇到了我,想必白藏也是會體諒你的。”
白銀天君還想再斬一劍,真正試試他境界的極限,但略一思怵后,他還是放下了手,負手轉身,走入了東方的晨光里。
二師兄松了口氣,看著臂間腰側的傷痕,齜牙咧嘴地喊痛。
萬里之外。
劍閣大師姐與司姑娘的一戰也已打完。
兩人未分勝負。
月光消失之時,兩人默契收手,一同轉身離去。
麥田上清風吹拂,空空如也。
暴雨已停,驚心動魄的一夜已然過去,天下各地的人一同眺望著這輪朝陽,朝陽藏在每個人的眼眸里,情緒各異。
“得到了天藏的神心竟還未敢出來……倒是省去了許多事。”
不可觀的道殿之中,葉嬋宮輕聲自語。
她也在凝望著這輪驕陽,她始終相信,若有一日,長夜到來,太陽不再升起,那此間大地上的人們,也將迸發出堪比烈日的光芒,將寒冷驅散,將天地照徹,屆時整個人間將目睹真實。這也是她在一直追尋的東西。
神殿之中,金佛萬千。
垂殿而下的白幔映著她的影,無風而動。
一縷清風越過紗幔的縫隙,飛了出去。
寧長久抱著司命,走到了坐忘齋心的碑亭前時,趙襄兒亦已看完了朱雀侍女留給她的幻夢。
金色的神國里,勾勒著傾國傾城的女子身影,女子的胸前,插著一柄巨劍,彩色的鳳羽染血垂落,金色的神袍亦被染滿血色,她的周身盡是碾為齏粉的碎石,唯有那座神殿結構還算完整,大門上,依稀可見“乾明宮”三字。
金袍女子的身前,亦立著一位女子。
那位女子的面容、身軀、衣裙皆是由流動的沙組成的,她同樣極美,但那種美是妖異的,如罪惡催生的魔頭。
她是荒河龍雀。
殺死金袍女子的巨劍,便是由她握在手中的。
趙襄兒目睹了這場驚天動地的大戰,這是神明間的戰爭,但趙襄兒亦能看出一絲蛛絲馬跡。
金袍女子的力量在荒河龍雀之上的。
但荒河龍雀卻贏得了最終的勝利。
趙襄兒覺得這個金袍女子很丟人,她能感受到,這女子不過是擁有了神明的皮囊,卻沒有一顆真正匹配神明的心與意志,許多次生死搏殺的交換,她哪怕是旁觀者,都氣得貝齒緊咬,恨不得自己提劍上去。
金袍女子原本有許多次殺死荒河龍雀的機會,但荒河龍雀不畏死,反而死中求活,完成了一次次驚人的逆轉,最終雖也遍體鱗傷,卻還是將赤紅的鋒刃送入了對方的體內。
那柄劍趙襄兒認識,那是與神荼并稱的郁壘,是冥君之劍。
荒河龍雀連劍帶人撞向了金袍女子。
神火燎天而起,瞬間充斥了整個神國。
荒河龍雀從中飛出,翅膀在焰火中展開——那不再是沙粒凝成的翼,而是火焰構筑的羽。
她涅槃而舞,化作了如今的朱雀!
金袍女子的身影則飛速瓦解,最后僅剩下火鳳的先天靈包裹住了她最后的殘魂,好似一枚胚胎,墮入混沌。
趙襄兒一邊替金袍女子總結著失敗的經驗,一邊在心中狠狠地批評著她。
真是驕傲而愚蠢啊……就這樣還配握劍,還配擁有神國?
若換成是我上,一定能贏的!
想到這里,趙襄兒卻忽然氣餒了。
她意識到,那個女子……似乎還真是前世的自己。
唉,人生最大的悲哀也莫過于此了吧。
真想把自己揍一頓呀。
趙襄兒這樣想著,忽地露出了一絲微笑。
笑容消散在風里。
幻夢破碎,朱雀侍女收回了手指,她看著趙襄兒淺淺的笑,有些失望。
她不再多言,舉起了手,向著趙襄兒斬去。
趙襄兒抬起頭,看著她。
這一刻,趙襄兒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令朱雀侍女滿意的神色。
原本已明悟自我,無懼生死的趙襄兒,于此刻露出了震驚之色。
朱雀侍女欣賞著她的瞳孔,冷漠的容顏卻也變了。
她發現,趙襄兒的瞳孔中,有一抹不和諧的白。
九羽亦抬著頭,看著朱雀侍女的身后,如白日見鬼,渾身戰栗。
一個虛無縹緲的白影不知從何而來,無聲地飄浮在了朱雀侍女的身后。
一如先前九羽漂浮在趙襄兒身后那樣。
沒有人能看清她的面容。
九羽嘶喊著“不要”,發瘋似地爬起,撲向了那襲白影。
趙襄兒立刻回神,攔腰一劍,截下了九羽的身影。
與此同時,白影的一指,已在朱雀侍女的后頸點落。
寧長久抱著司命,走過了不可觀外的碑亭,走過了大河鎮。
陽光和煦,薺麥如浪,一切皆似夢中。
大河鎮后,一片青草地里,寧長久看到了五棵樹。
那是夢中他們一起種下的書,當時約定以后比比誰長得更高。
原來……真的不是夢啊。
寧長久將司命抱得更緊,他邁上了最后的臺階。
似是關門弟子不見了緣故,此刻門是虛掩的。
寧長久側過身,輕輕撞開了門。
魚兒在放生池中嬉戲,律令閣在后方端莊嚴肅地立著,再后面是大師姐的蓮花書閣,其間龍飛鳳舞的‘靜’字令人記憶猶新。
夢還是幾天前的事,卻又似過了很多年。
一路暢通無阻。
他來到了最后的院子里。
大樹開滿了雪白的花,樹冠下斑駁的影子泛著翠色。
蓮花池的后方,神殿的大門緊閉。
寧長久抱著司命,跪在神殿前,道:“弟子寧長久,求見師尊。”
神殿沒有回應。
寧長久又喊了數十聲。
依舊沒有回應。
雪瓷的身軀在懷中重新變冷,寧長久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再次漸落谷底。
正當他想強行撞門而入時,一縷清風從他身邊吹過,自縫隙間掠入了神殿里。
稍許,一個澄澈的聲音響起,動人得勝過了世間所有的音律。
“殿外所跪何人?所求何事?”
寧長久抬起頭,微一錯愕,立刻顫聲地重復:“弟子寧長久,求見師尊!”
他重重叩首。
神殿中,女子輕描淡寫地應了一聲。
輕微的聲響里,這座前世緊閉二十四年,夢中又閉合了三載的大門,終于緩緩為他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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