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土,古靈宗,灰霧壓城。
這是寧小齡來到古靈宗的第三個月,她看著空中那些龍一般漂浮的死靈之氣,依舊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古靈宗不似諭劍天宗那般純粹修劍,這里有控靈之術,有劍術,有涉及古神的煉術,大小術法算來有百余種。寧小齡沒有主修最熟悉的劍術,而是選擇了直通幽冥的死靈之路。
天地之間無時無刻都有生靈在死去,而古靈宗坐鎮冥府遺址,壟斷了大部分的幽冥靈氣,中土其余十來個修行此道的小宗門,每年都要以大禮來拜,才能勉強分一杯羹。
寧小齡初入宗門之時,便被授予了一枚黃銅戒指——古靈宗所有的內門弟子都擁有一份這樣的戒指,每一個戒指之中,都有著一片權柄碎片。
這指甲蓋大小的權柄碎片當然不可能發揮作用,但它對于修道卻頗有裨益,同時也是身份的象征。
寧小齡來到此處之后,便感知到大宗門的靈氣何等充沛,那宗中聳立的石崖之間,有一條著名的青碧色天瀑,它在以暗沉之色為主調的古靈宗里尤為醒目。瀑布中流淌的不是水,而是濃郁到極點之后化作液體形態的靈力,它們自山頭的尖崖處凝成,順著崖壁墜落,發出真實瀑布般的轟鳴之音。
這是寧小齡在南州前所未見的場景。
這個宗門之中,等級也極為森嚴,遠遠不似諭劍天宗那樣,峰主大人閑來無事的時候還能來上上課……
除了教導他們劍術與法術的修行者,她幾乎沒有見過其他更高位的人。
這些專門教人的修行者名為說靈先生,每一位說靈先生都是嚴格挑選出來的,他們的境界算不得高,只有長命巔峰,而他們在宗門中的任務便是教導晚輩修行者,送走一代又一代新人,一生皆是如此。
寧小齡的說靈先生是一個身材高大的女子,寧小齡來之前,她手底下的年輕修士本有九人。這讓這位說靈先生不高興了很久,因為她認為,九是命數,超過的一則是變數,這不吉利。
但所幸小齡極為爭氣,她來到宗門之后修行刻苦,境界亦是突飛猛進,在短短兩個月的時間里便已可入‘黃泉’淬體而無恙,在年輕一輩中小有名聲。
每年入冬之時,所有的年輕一輩便有一場大考,通過者便向更上一級修行,未過者便繼續滯留,等到來年考核。
寧小齡知道,他同窗的兩三位師兄,已經連考五年沒有通過了,而每一位修行者允許的極限是七年,她看著他們日漸稀疏的頭發,想著原來這樣的大宗門也不是各個都是天才。
嗯,只有師兄才是真正的天才……
她在這里見過不少驚才絕艷之輩,只是與師兄相比,始終顯得普通了些。
而她也聽過有人打趣她說,這寧小齡的齡字應當改為“零”才對,因為她除了修道,對于其他東西的關心程度幾乎是空白的。
可十月發生的一件事,不僅震動了中土東南的這片土地,還令得寧小齡心頭劇顫,擔憂起了千萬里之外的趙國。
中土勢力割據,大大小小叫得上名號的宗門有千余個,而其中真正強大,唯有八神宗四樓一劍閣。
古靈宗便是八神宗之一,名聲極大。
而那四樓則如棋盤上的座子一般,端正地立于四角,若整個中土都是一個神國的話,那么這四座通天之樓便是中土神話邏輯的神柱,它們的歷史太過悠久,久到無法考究。
劍閣原本只是一個破落得將要衰敗的宗門,可五百年前浩劫之后,劍閣最傳奇的閣主接過了劍閣的開宗之劍,劍訪中土三十六劍宗,從此以后,中土九位劍圣自除封號,唯他一人稱圣。劍圣之名自此盛于中州,無人不曉。傳聞,他的劍快得可以斬斷光陰。
但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地方舉世皆知,那個地方名為萬妖城,萬妖城在古靈宗以北,曾有不少天才修士孤劍入城,但從未有人活著出來。之因萬妖城的城門上有八個字“來者是客”和“帶劍者死”。
可是這一次,這件轟動一時的大事,并非發生在八宗四樓一閣,而是在中土的八十一國之中。
中土大大小小八十一國,其中真正的大國卻只有七家,這七家各據一方為霸主,這七家之外的其余小國,實力本該相差不多,但近幾年,中土東南之處,隱有一個國家鯨吞蠶食,快速崛起。
那個新興之國名為雷國。
雷國生于窮山惡水之地,那里有一大片雷澤,環繞著這座山中小國,雖依據天險,無敵人侵擾之危。但那里荒山綿延,土地貧瘠,植被難生,更有傳言稱雷澤之下鎮壓有太古兇神,而雷國之人皆為古神的祭品。
但數年前,雷國出了一位女帝陛下,這位女帝陛下很是年輕,天賦卻高絕出奇,她未到二十歲時,便已跨入了紫庭之境,帶著國中之民,于窮山惡水之中開辟出了生路。幾年中,她南征北戰,以少勝多,竟將周圍數個小國的國土盡數占據,
雷國女帝打出了他們的旗幟,那是一片黑色的旗幡,旗幡上是一只雷雀。
而近日,女帝生辰將近,她主持大宴,幾乎將中土東南一隅赫赫有名的宗門邀請了個遍。
寧小齡作為古靈宗中杰出的弟子,也隨隊赴宴。
雷國以雷池為護城之河,城樓之上,蒼青色的雷雀旗幟獵獵翻飛,灰蒙蒙的天空上,時有粗壯的閃電劍一般劈開天空,照得瞳孔明亮。
寧小齡對于這場國宴本沒有興趣,但參加國宴之后,她才驚訝地發現,原來這場宴會并非真正的國宴或生辰宴,更是雷國女帝的飛升之宴。
紫庭境飛升,哪怕對于古靈宗這樣的大宗來說,也是聞所未聞之事。
宴會中,寧小齡見到了這位女帝。
女帝名為師雨。
與雷國彪悍的民風不同,那位女帝大人身材很是嬌小,行走在軍隊之中時宛若小貓昂首挺胸地走過虎狼列成的道路,她漆黑秀發的末梢,隱約勾著金色的雷電,那些雷電激得她長發無聲而蕩,更將她的后背照得明艷,宛若生有雙雷電之翼。
在其余人都在感慨著女帝大人驚才絕羨,數年之后定能名動整個中土之時,寧小齡只是細細地端詳著她,想著這位女帝大人沒有襄兒姐姐漂亮……
其實師雨的容貌是很美的,但是寧小齡總覺得她缺了點什么,看上去就似一個精美而強大的人偶,很不近人。
寧小齡吃著國宴,偶爾看一看那端坐最高處的女帝,腦海中想象一些師兄和襄兒姐姐在一起的畫面,以此增添一些慰藉。但她也知道,自己想象的這些畫面,或許永遠也不可能再發生了。
宴會及半,異變陡生。
雷國的城門之外,忽然下起了一場雪。
一柄晶瑩剔透的飛劍跨越千里雷澤,連過十二城,裹挾狂風暴雪而至,懸停在了皇城之外。
冰雪之劍上同樣立著一個少女。
那位少女同樣容顏秀美,她的披著厚厚的貂皮絨衣,衣袂之間飄著雪花,那一雙眸子更似堅冰打磨而成的,澄凈剔透,泛著經久不散的寒霜之氣。
她的肩頭,停著一只鳥。
“你便是師雨?”冰雪之劍上的少女目光越過人群,盯著那雷國的女帝,冷聲發問。
師雨微微仰起頭,看著這位與自己年紀相仿的不速之客,眉頭漸漸皺起。
“何人?何事?”師雨問話之間,天空中有雷鳴電閃劈過,襯得她眉眼不怒自威。
雪劍上的少女開口道:“我叫雪鳶,北國寒歲城城主,今日前來與你下封戰書。”
話語間,她漫不經心地逗弄著肩上的鳥雀。
她與這雪鳥同名。
“戰書?”師雨的眼眸漸漸瞇起。
整個中土,除了無人管轄的萬妖城,其余地方的宗門曾立過協約,嚴令禁止修道者之間私斗,哪怕決戰,也要有雙方共同認可的戰書。
這一約定是對于修道者的管轄,畢竟千年前,尚且屬于古神的年代里,一場突如其來的神戰便可能毀城滅國。
那些畜生釀下過的慘禍,作為人族修士當然不可重蹈覆轍。
所以無論是何處的宗門,只要形成了規模,對于宗內的修道者都有許多的約束。
“嗯,入鄉隨俗嘛,這里畢竟是大地方,不像我們那可以隨便殺人。”雪鳶淡淡開口。
師雨道:“我若不允呢?”
雪鳶道:“你沒有不允的理由。”
天空中雷電之聲更加密集。
寧小齡明白,眾目睽睽之下,這般孤身闖城門的挑釁,作為驕傲的雷國女帝自然是不可容忍的。
更何況她們的年齡和境界都恰好相仿。
甚至她們的圖騰都是相近的。
師雨雷國的旗幟圖騰為雷雀,而雪鳶的衣袍上也繪著雪國的神鳥。
這是師雨的國宴也是她的生辰之宴。
飛升之日將近,戰書卻先來到面前。
她忽然仰起頭,望向了西方,神色中帶著微微的惆悵與傷懷。
“同齡同境,無人能贏我。”師雨傲然道。
雪鳶問:“為何?”
師雨道:“因為我的娘親是世上最強大之人,我是她的女兒,當然不會敗。”
雪鳶忽地發出一聲嗤笑:“我娘親也是世上最強之人。”
師雨眼眸瞇起,發梢之末的電流向上淌去,幾乎將整片黑發都澆成了金色。
“你……”她欲言又止。
雪鳶笑了起來,道:“我知道你的身份,你卻不知道我的,圈地為王,自認圓滿……你知道你有多可愛么?”
師雨面容看似平靜,但在場的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她身上散發出的、異樣的氣息。
天空中雷鳴電閃不斷。
她與這座城相連,這座城,這片天空也知曉她的情緒。
“不可能!娘親只有我一個女兒!”師雨忽然發出了一聲怒吼,似只暴怒的母獅。
那柄冰雪之間破開城樓,緩緩地推入了城中,劍上的少女道:“我們遲早會有一戰,與其等到回歸神國之后再打,不如現在就分出勝負,省得幾年之后去勞煩娘親。對吧?妹妹。”
“誰是你妹妹?”師雨的衣襟之間,雷光濃郁得好似不滅的烈火。
劍至城中之后落地,雪鳶于劍上走了下來,遍地生寒,冬天提前來臨,城中也飄起了細碎的雪。
雪鳶道:“你還不明白么,天下何其之大,像娘親那樣的人物,怎么可能把籌碼都壓在一張賭桌上?”
師雨有些相信了,但真相背后藏著的恐怖與惡意令她膽寒。
她問道:“為何你知道這些?”
“這是秘密。”雪鳶淡淡開口。這是必須隱瞞的秘密。
師雨道:“若真如你所說,我們都是娘親的女兒,那我們之間戰斗的理由是什么?”
雪鳶道:“棋子有三枚,但格子卻是唯一的。”
師雨問:“三枚?”
雪鳶頷首道:“最后一個在南州,等殺了你我便去找她。”
這番對話在場的人聽得云里霧里。
這場女帝陛下的宴會雖然隆重,但女帝終究年輕,各大宗門真正的大人物捧場的并不多,而這些大人物也并不知道,這對妙齡少女之間交談的內容,后面所牽扯的存在,幾乎是凌駕于一切之上的。
寧小齡卻覺得自己聽懂了一些。
雷雀、雪鳶……南州……火鳳?
“襄兒姐姐?”寧小齡不確定地呢喃了一聲。
她再次看向她們的時候,心中可怕的猜想浮現,神色已然變了。
旁邊同門的弟子從未見過這個冷美人般的小師妹露出這般驚詫的神色,好奇詢問,卻沒有得到回答,只看著她目光閃爍,局促不安,似是想要隨時離席而去。
天空中雷聲不絕。
師雨死死地盯著對方,她的內心已然翻騰起了驚濤駭浪,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
這些年,她在雷國的崛起幾乎是奇跡般的。
她握著一柄蒼雷之劍,劈出了一條所向無人的路,一路上千難萬險,她卻始終能險象環生,她相信,這是娘親對于自己的考驗和歷練。
但此刻,另一個少女站在了自己面前,她們之間甚至可以姐妹相稱。
那這一次,娘親會站在哪一邊呢?
天空中的雷聲漸漸沉寂。
“打擾諸位了。”師雨思緒也漸漸沉寂,她對著在場的賓客歉意地弓了下身子:“今日的宴席恐怕要提前散了。”
雪鳶露出了微笑。
“陛下,這種尋釁般的戰書不合規矩,不必理會。國書有言……”有人起身勸道。
師雨豎起手掌,道:“不必了,這不是戰書,這是……家事。”
“妹妹好膽魄。”雪鳶笑了起來。
她的笑看上去妖魅而蒼白。
“何處為戰場?”師雨問道。
雪鳶道:“隨你挑選。”
師雨微微挑眉,她本就是雷國的主人,得地利,若真由她選,氣勢上便先輸上一籌了。
“若是你想,隨你去雪國一戰也未嘗不可。”師雨淡淡說道。
雪鳶笑意更盛:“不若此時此地?”
“隨你。”師雨應道。
寧小齡站在城門口,回身望了過去。
皇城之中,半城是雷半城是雪。
這等奇景卻未能令她凝神。
她只是遠遠地看著那對峙的背影,嘴唇抿成一線。
“小齡,怎么了?”說靈先生注意到了她的異樣。
寧小齡輕輕搖頭:“沒事……”
說靈先生道:“走吧,這場國宴不歡而散,無論勝負,那個雪國少女都得罪人無數的。”
寧小齡依舊有些恍神,她抬起頭,問道:“對了……先生,離雷國最近的,寄信的驛站在哪里啊?”
說靈先生問道:“你要寫信?”
“嗯。”
“寫給你的宗門?”
“是的。”
“沒有必要,對于天諭劍宗,還是趁早了斷為好,比你早到的那幾位弟子,以后也會在中土扎根的……南州太過偏僻,于修行于大道皆無裨益。來了中土之后,沒人想要回去的。”
“大道……”寧小齡用力搖頭:“不是的,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訴我師尊……”
說靈先生想起了她方才異樣的神色,問道:“與那個雪國少女有關?”
“是。”寧小齡用力點頭。
“好。那我讓其余弟子先隨著柳師叔回宗,我陪你去一趟書信驛站。”說靈先生應允道。
“多謝先生。”寧小齡道謝。
不久之后,身后的皇城之中雷聲再起,如巨浪滔天掀起,整座雷國都好似在其中顫抖著。
這是一場近乎紫庭巔峰的對決,可惜沒有目擊者。
紫庭巔峰,哪怕是對于中土的修行者而言,亦是極其稀少的存在,每一位紫庭境的修道者,在各自的宗門中都擁有著超然的地位。
這也是那些大宗門愿意賣這個小姑娘面子的原因。
而那些真正邁入五道的修道者,也察覺到了天地異動,將視線投入到了此處,只是他們發現,似乎有什么神秘的力量遮蔽了這場戰斗的細節,哪怕是堪稱造化通天的五道也無法窺見其全貌。
他們也只能感受到雷霆之劍斬天滅地,冰霜之刃席風卷雪的繚亂意象。
雷國的皇城上空,似有兩只真正的神雀在其中震鳴狂嘯,噴吐出颶風雷屑,撕開混亂的天地,然后制造出更大的混沌。
此處若非中土,這場決戰定會被載入一州史冊之中。
只是此刻中土之人并不知道,這一場戰斗中暗藏著何等位格的博弈。
決戰的終結是在一個時辰之后。
雷國的雷電不再鳴響。
半城的雷光被另外半城的雪淹沒了。
雪花飄零,堆在城墻上,屋瓦上,街道上,似美人白頭。
師雨看著刺破自己胸膛的雪劍,每一句話語說得都很艱難。
“殺了我之后……你會去……殺了她?”師雨問道。
雪鳶淡然道:“你不會死,你會在神國之中復生,但敗給了我,你自然也得不到娘親重用了。”
“為什么?”師雨不解。
雪鳶微笑道:“你是不知道自己為何失敗,還是不知道我為何會來殺你?”
師雨疑惑地看著她,她的嘴唇在寒冷中顫抖著,冰雪覆蓋在她的身上,鋪成了一身白裝。
雪鳶看著她,替她撣去了肩上的雪,少女的口中帶著說不盡的哀傷:“好妹妹,其實啊,我們都是可憐蟲……我們一生下來便是另一個人的陪襯,你能甘心么?能么?我不甘心啊……我想知道,那個小丫頭到底是誰,為何能讓娘親把與朱雀最接近的火鳳之脈給她!”
“娘……娘親?她……”師雨不想帶著困惑而死。
雪鳶知道她要問什么,她笑道:“你以為自己得了天命?呵,我們這般艱苦,最終所要成為的卻是另一個人的磨刀石啊。這一切,在我們回歸神國之后,便難以逆轉了。幸好我得了天機……我要讓娘親看看,究竟誰才是她最優秀的女兒!”
雪原的笑聲越來越張狂,漫天的風雪好似她口中噴薄而出的。
她繼續道:“我本該直奔南州去找她的,但畢竟路途勞遠,就先來看看妹妹你了。”
師雨不停地咳著血,她已無力去思考那些繁瑣的問題。
她此刻能最直觀感受到的,便是對方的強大。
她明明已自認為同境無敵,但不知道為何,卻根本不是這個少女的對手。
“你……你為什么這般強?”這是她最想知道的。
雪鳶沒有回答,她只是微笑著。
師雨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竟看到雪鳶的眼角有眼淚淌下。
接著,她看到一只靈巧的白貓跑過了雪地,幽藍的眼睛正盯著她,而雪地上,沒有這只小貓的腳印。
師雨知道,這不是錯覺。
死亡來臨之前,少女的識海飛速地轉動著,她回光返照般剎那清醒,死死地盯著雪鳶,一邊嘔著血,一邊顫聲道:“你……你背叛了娘……這……這是白……”
她永遠說不出最后的話語了。
風雪覆蓋了她不瞑的眼。
“唉。”雪鳶悠悠嘆息,她看著身后的白貓,道:“你出來干什么?我還想與妹妹多聊一會兒呢。”
她看著雪地中少女倒下的軀體,自她眉心之間摘下了一片紫電青霜的羽。
她柔聲道:“等到他年神國再見,想來你也不會記得我了,但不要怕,到時候姐姐會好好待你的……”
而現在,她必須向娘親展現自己的強大。
這是她擺脫宿命唯一的路。
寧小齡的書信沒能寄出去。
風雪漫過原野。
雪鳶踏劍而落,手中夾著一份信,她展開信讀著,上面的墨跡還沒全干。
她看著這位白色道裙的少女,微笑道:“我先前便在城中感知到熟悉的氣息,不曾想你真與她有關。”
寧小齡立在突然到來的風雪里,如臨大敵。
說靈先生擋在了她的身前。
雪鳶看著這個高大的女人,搖頭道:“放心,我不殺人,只想問一些話。”
說靈先生冷冷道:“我們是古靈宗的人。”
雪鳶半點不懼,道:“我不關心你是哪里人。”
她如今背后的主使,哪是人間宗門可以抗衡的?
寧小齡與說靈先生都未至紫庭,她們不可能是這個少女的對手。
風雪形成了一片領域。
領域之中的雪花被精細地拆解了開來,它們拼湊延伸,化作了一柄接著一柄的細針。
雪鳶坐在劍上,如蕩秋千一般。
“接下來問你幾個問題,如實回答。若你不答,我每問一遍,便會有一根針沒入你的身體里。”雪鳶看著自己纖長的手指,悠悠說道。
寧小齡已然拔出了劍,但以她的劍術,根本無法斬破這個風雪囚籠。
雪花凝作的針芒越來越近。
說靈先生也被圍困之中,她想要發出求援的信號,但四肢被凍得僵硬。
“第一個問題。那個女人叫什么名字。”雪鳶問道。
寧小齡也沒有裝傻充愣,她知道,她問的一定是趙襄兒。若是其他的,她不是不能識時務地說出來,但襄兒姐姐不一樣,她知道襄兒姐姐的名字中是有隱意的,這個壞女人每多知道一點,襄兒姐姐的勝算便少一分。
她抿緊了唇,一句話也不說了。
雪鳶又問了一遍。寧小齡沒有回應。
一根針沒了進去。
寧小齡喉嚨中爆發出了一聲凄慘的叫聲,她身子一傾,捂著膝蓋跪在了地上。
那不是肉體的痛,而是連接神魂,撕裂心臟般的鉆心之痛!
“第二個問題,你與她認識之時,境界幾何?看這份信的內容……你稱她為姐姐?給我講講她的故事吧。”雪鳶道。
寧小齡捂著自己的膝蓋,顫聲卻堅定道:“我不會告訴你的。”
以前都是師兄,襄兒姐姐和師父在照顧自己……現在也該輪到我了……
又一根雪針扎了進去。
寧小齡雙膝跪地,神色痛苦到扭曲,她嬌小的身軀蜻蜓振翅般顫栗著,渾身的寒意不能讓她的痛苦麻木,反而將疼痛不停地放大……她只覺得自己的膝蓋上,有一只尖喙的鳥在不停地啄著她,它刺破她的血肉、骨頭,扎入骨髓之中……
“第三個問題……”
雪鳶問了起來。
風雪的領域里,少女的慘叫聲不停響起,凄厲欲絕。
“第七個問題……”雪鳶瞄了她一眼,她看見少女已然倒地不起,身體不停地抽搐。
但她依舊什么也沒有說。
“唉,不是親姐妹,卻比我們親姐妹還親啊。”雪鳶諷刺地笑道。
但她卻絲毫不覺得憐惜。
畢竟她連親妹妹都殺了,這個膽敢通風報信的外人女子,隨手折磨死也就算了。
“第七個問題。”雪鳶甚至懶得編問題了,她抬起手,雪針再次刺去。
但那根針卻停在了少女的身前。
時間像是凝固了。
雪鳶神色一震。
一瞬間,風雪凝成的領域竟被撕了個粉碎,一柄漆黑的劍刺透雪色而來,直逼自己的眉心……
那一劍的速度無法用言語來形容,它就像是在時間的平面上滑動的,轉眼便來到了面前。
紫庭境巔峰、不可一世的雪鳶竟生出了一種逃無可逃的感覺。
究竟是什么人?
古靈宗的高手怎么可能此時趕到?
死亡臨近之時,貓叫聲響起。
時間凝成的領域被劃開了一道縫隙,那只白貓叼住了雪鳶的后頸飛速逃離。
一滴血珠從雪鳶的眉心滾落。
若是再遲一分,她興許真的被斬殺于此了……
她當然不會真的死去,但是會極其麻煩。
白貓叼著她瞬間離開。
視線的最后,她看到了滿頭飛舞的銀發。
說靈先生跪倒在地,看著眼前黑袍銀發的女子,尊敬道:“敢問恩人尊姓大名?我們古靈宗將來……”
女子豎起了手,打斷了她的話語。
她回過身,臉上帶著一個木制彩繪的妖狐面具。
她看著地上不停抽搐的少女,眼眸中露出了欣賞的神色。
女子淡然道:“我只是路過此地,看不慣這般仗勢欺人。”
她沒有騙人。
女子伸出了手,挑起了小姑娘的小巴,看著她標致的臉,覺得賞心悅目,便伸出手指按住了她的眉心。
時間的權柄附著了上去。
寧小齡感覺似有一只手在溫柔地撫摸她,劇痛飛速地遠離,骨骼里的冰雪也在慢慢融化。
但她依舊使不上一絲力氣。
“謝……多謝前輩……恩人。”她掙動身子,話語極輕道。
女子端詳了她一會兒,總感覺她身體里有奇怪的氣息。
她隨口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寧小齡定了定神,答道:“晚輩……晚輩寧小齡,千齡萬代的齡。”
女子對于‘齡’字并不感興趣……
寧小齡看不見她的神色,若是她能看見,便會發現這位恩人的表情很是古怪。
她掙扎著起身,想要叩謝這位恩人。
恩人卻已起身離去了。
臨走之前,恩人似乎輕輕地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
“又是寧,又是小的……唉,看來我救的是個壞丫頭啊。”
壞丫頭?
我哪里壞了啊……
寧小齡一臉無辜地想要辯解,那黑袍銀發的影卻很快消失在了視線里。
(超出預算,寫晚了點,抱歉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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