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神峰經歷了一場日出。
逆光的剪影里,寧長久蹲下了些身子,趙襄兒輕輕地趴在他的背上,手環住他的脖頸,寧長久扶著她的大腿將她背起,兩人誰也沒有說話,就這樣無聲地走下了山道。
“接下來去哪?”寧長久問。
越過了蒼黃交疊的山路,寧長久望向了蒼茫的四野,山底下,草木沾滿了露珠,轉眼便弄濕了衣裳。
光線自樹木的分叉朦朧地透入眼中,趙襄兒半睜著眼,輕聲道:“去哪里都好。”
她這樣說著,摘過了一片葉,以指尖在葉上寫了什么,然后輕輕一吹,葉子飄起,旋轉著向著趙國的方向飛去。
接下來,趙襄兒似徹底安定了。
她趴在寧長久的背上,閉著眼,安靜極了。
發絲落入脖頸之間,微微發癢,寧長久鼻翼微動,分不清縈繞鼻間的是草木的清香還是少女的芬芳。
“去哪里都好?”寧長久問。
“嗯。”
“越遠越好?”
“嗯。”
說是越遠越好,可是他們又能去哪里呢?哪怕以紫庭境的修為,御劍橫跨南州仍需要一整個月。
這還是整個世界上最小的州之一。
他們終究沒有離開趙國。
午后,一座邊陲的小鎮中,蕭瑟的風吹了幾遍,秋雨忽然落了下來。
趙襄兒一手搭著他的脖頸,一手撐起了紅傘,遮在他們的頭頂,擋去了晚秋的細雨。
她看著垂落的雨簾,望向了前方,道:“這樣真沒意思。”
他們走過了很多的城和鎮,風景雖異,卻只可悅目,不可賞心。
“那什么有意思?”寧長久問。
趙襄兒輕輕轉著傘柄,將雨一點點甩開。
“你小時候聽過說書么?”趙襄兒問。
“沒有。”寧長久道。
趙襄兒嘆氣道:“俠客話本什么的總讀過吧?”
“倒是看過一些。”寧長久說道。過去觀中修行的閑暇之余,他便通過那些書,想象著山下的世界。
趙襄兒微微出神:“小時候,這些故事都是宮里的姐姐妹妹們講給我聽的,那時候我聽完之后很開心,便拿著樹枝滿山地跑,找那些山洞,希望可以尋份機緣什么的。”
寧長久笑道:“你還有這樣子的時候啊?”
趙襄兒捏著他的耳朵,蹙眉惱道:“不許笑。”
寧長久連連討饒。
趙襄兒將手伸到了雨里,道:“我們在南州留下一些故事吧,哪怕哪天我們都走了,也能留下來些痕跡。”
“你在南州已經留下了很多故事了。”寧長久話語溫和。
趙襄兒搖頭,倔強道:“那是娘親寫的故事,不是我的。”
寧長久聽著她的話語,微微點頭:“那你想要怎么樣?”
這是六天的第一日,寧長久與趙襄兒重新回到了云裳城,他們各自購置了一套颯爽的黑衣裳,當起了江洋大盜。
既然是江洋大盜,當然要盜取最值錢的東西。
兩人打探了許久,終于聽說榮國的廣婆寺里供奉著一件稀世的寶物,于是他們規劃好了路線,在夜色來臨之后,偷偷潛入榮國,按照原先的計劃,一個引開寺里的人,一個去將那寶物盜出來。
為了讓這場大盜更真實更刺激,他們甚至將自己的境界壓在了入玄境,只有尋常武林高手的水準。
一切進展都很順利,銅鑼聲伴隨著火光亮起,寧長久敲鑼打鼓地引開了寺里的人,在追兵之中游刃有余地逃著。
負責盜取寶物的是趙襄兒,她以手刀打暈了兩個看守的門衛,身影潛入了廣婆寺的最深處。
深處有一點微光。那里有一個老婆婆對著一盞燈,口中誦念著經文。
趙襄兒緩緩來到了她的身后。
燭火晃了晃。
“這是神留下的寶物,當年神告訴我,會有一個小姑娘來取走它,我原本以為我死之前等不到了……”老婆婆已經老得睜不開眼了,但她聽到了外面的響動。
趙襄兒呼吸微滯,她看清了那寶物的模樣。
那是一尊石頭雕成的小神像,神像無面,看上去好似壁畫中的神女,衣裳線條雕刻飄逸,全然不似石頭雕成的。
“你守了它多久了?”趙襄兒蹲下身子,看著燭火邊的老太太,問道。
老婆婆道:“整整七十年了。”
趙襄兒又問:“留下它的神,你見過么?”
老婆婆垂下了頭,不再說話。
她身前長明的燭火慢慢變暗、熄滅。
秋雨里,黑衣勁裝的少女走出了古寺,寧長久去接應她,他看著少女懷中抱著的無面神像,笑著夸贊道:“襄兒女俠真厲害,去哪里都如履平地。”
趙襄兒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她把神像扔給了寧長久,道:“賞給你了。”
寧長久看著那無面的無神像,皺起了眉頭。
趙襄兒撐著傘,聽著身后傳來的追殺聲,道:“我不想當盜賊了,沒意思。”
寧長久道:“那我們一起當大俠?”
趙襄兒頷首道:“好,那從現在起,你要叫我姑姑。”
“啊?”寧長久疑惑不解。
趙襄兒將傘遞了過去:“讓你叫你就叫!”
漆黑的九羽破開秋雨,與夜空融為一色。
不久之后,江湖上便流傳起了騎著黑色大鷹的俠侶傳說。
他們殺死了許多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惡人。那些惡人欺男霸女無惡不作,得兇名已久,似引頸而待,就等他們來殺。
這場俠侶計劃停在了第三天。
那是一個瑨國的大惡人,居于千佛山中,名為百面鬼。
他曾經殺死過當時趙國最德高望重的禪師廣慈大師。殺死廣慈大師之后,他又連辦了幾樁大案子,然后遁入瑨國的千佛山中,再沒有出世。
所有想入千佛山行俠仗義的俠士都未能出來。
寧長久與趙襄兒騎著神雀九羽來到了山中。
百面鬼遠不似世人傳說的那般兇神惡煞,他們見到他時,他正坐在石窟佛堂的蒲團上,對著一尊殘破的古佛念經,似在參著畢身難悟的禪。
趙襄兒于檐下收傘,走入了石窟佛堂之中。
佛堂泛著潮濕發霉的氣息,那尊殘破的古佛被垂下的布簾遮住了臉,幾個被拘押的小鬼戴著鎖鏈坐在兩端,苦苦念著佛經,口中像含著燒紅的鐵塊。
百面鬼骨瘦如柴,身上僧袍殘破,他聽到了身后的腳步聲,緩緩回過了頭。
寧長久看著他的臉,那是一張普通的臉,他沒有從那張臉上看到惡,反而看到了悲憫,只是這種悲憫空洞如墳。
“我是來殺你的。”趙襄兒從傘中抽出了劍,說明了來意。
百面鬼并不吃驚,他聲音遲緩,帶著一種莫名的解脫:“我知道……當年有人告訴過我,會有一個帶著神像的少女來殺我。”
寧長久的懷中便抱著他們從廣婆寺偷出來的神像。他與趙襄兒對視了一眼。
“誰告訴你的?”趙襄兒蹙眉問。
百面鬼干笑了兩聲,道:“我不記得了,我只記得那個人告訴我,殺我的人擁有世上最純凈的火,她可以燃燒去我的罪惡。”
趙襄兒握劍的手微微垂下。
她看著百面鬼,將劍收回鞘中,道:“沒有人可以幫你贖罪。”
“是啊。我作惡多端,千刀萬剮亦不為過,哪有什么火可以燒去我的罪惡呢……”
趙襄兒沒有說話,她的臉色并不好看。
她只想在臨走之前留下一些獨屬于他們的故事,卻不愿意這些事也沾染上娘親的烙印。
但他說得對,他作惡多端,犯下人命無數,當然該殺。
可殺了他便再次順從了娘親的安排,不殺他又違背了心中的意愿。
趙襄兒握著傘,心緒復雜。
老僧人轉過了頭,說道:“你們是來殺百面鬼的?”
“是。”寧長久道。
“我給你們講一個故事吧。”老僧人說。
“愿聞其詳。”寧長久說。
老僧人說起了那個故事。
“曾經有一個殷實的家族,將一個好吃懶做的家仆打斷腿逐出了門,后來那個家仆竟得了些機緣,占據了一方山頭,落草為寇,本不成什么氣候。后來某個暴雨之夜,那家族的大門被撞開,一伙帶刀的人沖進來屠殺,婦孺老者皆死于刀下,血水橫流,潑得滿墻都是。”
隨著老僧聲音的響起,外面的秋雨也變大了,嘩嘩的雨聲像是將世界都隔開了。
老僧繼續說道:“一夜之間滿門被滅,死人堆里只爬出了一個孩子,那個孩子后來得了些許仙緣,殺掉了那個家仆,可殺死家仆之后,他才發現,原來當年的事不是家仆復仇那般簡單。其后牽扯到的人太多太多,殺不完也殺不死。”
寧長久認真聽著,道:“可你最后還是殺完了。”
老僧的話語越來越遲鈍:“是百面鬼殺死了他們。”
“你不就是百面鬼?”寧長久問。
老僧干枯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苦澀的笑:“我是廣慈禪師。”
雷聲里,老僧說著那段往事。他原本在殺了家仆得知真相之后看空了一切,打算出家,因為他心中有著良善,他知道,如果自己要一直報仇下去,不是又該死多少無辜的人。最重要的是,那時候他武功高強,是江湖中聲名赫赫的大俠,他不愿意拋下這些名與德,去做滅十余戶滿門的血腥殺戮。
于是他壓下了心中的仇恨,出家為僧。直到那一天,百面鬼殺上了門來。空無他人的佛堂里,他窮盡了一切與百面鬼為戰,許多次他都以為自己要死了,可他臨死前看到了火,那虛無的火給了他力量,他憤然起身,拿起了禪杖,如掄榔頭般打爛了百面鬼的頭。
他看著百面鬼的尸體,看著空無一人的佛堂,心中的惡便也蘇醒了。
過去受制于名,無法將仇人殺個干凈,但如今,他看到了機會。
他用百面鬼的斬龍刀割下了他的頭顱,與他交換了衣物。
走入佛堂的是鬼,走出去的還是。
佛成了鬼,自然再沒有教條的束縛,道德的牽絆,他可以快意地殺人,殺許許多多人,那柄斬龍刀下,死去的尸體成百上千,有罪大惡極者,更多是無辜之人……
世人心里,廣慈大師早已無辜慘死,作惡多端的是那天殺的百面鬼。
“給我個了斷吧。”老僧講完了他的故事,從佛像邊抽出了一柄斬龍刀,生銹的刀鋒貼在地上,劃了一個圓弧。
不待他們回答,老僧已一躍而起,僧袍飛旋間,手中半舉的斬龍刀隨之旋舞,當頭豎劈下去。
刀落至趙襄兒面前時,紅傘霍然撐開,刀鋒與傘面撞擊,星火飛濺。
他知道自己會死,可他怎么心甘情愿去死呢?好人一世,惡人亦是一世,他只想知道,那個人預言的命運,到底是不是真的。
老僧把渾身的力量都壓了上去。
少女接住了這一刀,雪白的靈力霎時涌起,如細龍穿于袖間,被壓得微彎的傘面向上一頂,倏然收束。收傘的同時,少女抽出了劍,紅傘與細劍一并揮舞,交錯著斬出了一個火焰凝成的十字。
那人僧袍一拂,分開火光,擋著面門,短暫地調整了干瘦的身軀之后,他轉著斬龍刀自下而上掄起一個流暢半弧,挑向了趙襄兒。
這是他最后一刀。
刀未能斬中趙襄兒。噴涌的火光卻率先撲到了面前,他看到了浴火的雀,一如當年。然后身體被焚燒殆盡,倒下之時已是一具蒼老的枯骨。
寧長久看著地上的骨頭。那些被囚禁念經的小鬼看到老僧死去,紛紛感謝叩拜,呲出利齒,開始啃咬脖間的鐵鎖。
出了千佛山,兩人始終沒有說話。
“這樣下去還有意義么?”趙襄兒輕聲問道。
寧長久知道她的想法。
整個人間,她所有經歷的一切,都藏在那個火雀的影子里。
這讓她很茫然。
趙襄兒道:“我累了。”
寧長久道:“我背你。”
趙襄兒輕輕搖頭:“不要。”
“抱你?”
“那親姑姑,我們還要行俠仗義下去么?”寧長久問:“只剩兩天了。”
“回皇城吧。”趙襄兒說著,她的眉目之間提不起一絲生氣。
寧長久揉她的頭發,她一絲反應都沒有。
寧長久嘆了口氣,便直接俯下身子,一手抄起了她的腿彎,一手摟住了她的秀背,將她抱了起來。
“寧長久!放我下來!”趙襄兒驚呼了一聲,氣惱著命令道。
“不放。”寧長久說。
趙襄兒用拳頭捶打著他的胸口。
寧長久死死地抱住了她,帶著她在秋雨中狂奔著。
片刻之后,趙襄兒也不掙扎了,她任由對方抱著,眼睛微微空洞地望著上方墜下的雨,問道:“如果宿命就像是這場雨,我們要躲到哪里才能避開呢?”
寧長久道:“云的邊緣。”
“如果那片云有天那么大呢?”趙襄兒問。
寧長久沒有回答也無法回答,因為這也是他所一直思考的事。
他看著天上落下的雨,心想她與自己何其同病相憐——他們所面對的那片云,都遮住了一整個天空。
他抱著趙襄兒在雨中走著,寒涼的秋雨鞭子般抽打下來。
山路泥濘,懷中的玉體也不溫暖,反而顯得有些冷。
他們就這樣走著,也不知什么時候是個頭。
“三年之約,是我輸了。”趙襄兒忽然開口,聲音輕若雨絲。
她在懷中一動不動,容顏埋在凌亂浸透的發中,什么也看不清。
寧長久腳步微停,他將趙襄兒抱得更緊了些。
趙襄兒沉默了一會兒,繼續道:“我能贏你只是因為我看到了那身嫁衣……那是娘親特意讓我看到的,那時候我便自然而然地沖破了所有竅穴,補全了封印的朱雀紋身,所以贏你也理所當然。”
“當時我覺得,我可以接受這樣贏過你,因為你本就是耍的陰招,而我也可以告訴自己,如果我不用九羽結世界,而以九羽為刃,正面與你對敵是不會輸的……我是這么想的,也是這么相信的。”
趙襄兒緩緩地說著:“你看,這就是娘親給我的宿命,我要完璧歸趙,所以我不可敗,也不會敗,這與你變得多強并無關系,而我……而我也是想贏的,所以我只需要一個理由,一個說服自己的理由,這樣我就可以理所當然地覺得自己贏了。”
“于是我又踏入娘親安排的命。”
“三年之約的結局早已注定……她知道我驕傲,我倔強,知道我不愿意認輸,所以我會說服自己,心甘情愿地踏入宿命。”
“就像是那個廣慈高僧一樣,他的仇與恨都壓在名與德之下,但只需要一個機會,那些糾纏的惡念依舊會掙破牢籠,占據一切。那些惡有一部分是他的,有一部分是百面鬼的。”
“總之,他在死人堆里爬出來的時候,就是鬼了,哪怕成了佛,也只是披著僧袍的鬼。”
“這是他的命。”
雨拍打下來,黑衣勁裝的少女被雨水澆透,她的身上散發出了一絲柔弱的、脆弱的氣息,這是寧長久過往從未見過的。
“我輸了……”趙襄兒又重復了一遍,咬字清晰。
她不愿意去相信那些自我尋找的理由,也不愿意踏入那條心安理得的河。
雨勢漸大。
她沒有用靈力去抵御寒冷的雨,在寧長久的懷中微微顫栗著。
寧長久知道,她不是在恐懼寒冷,而是在恐懼無處不在的命運。
如果你的一生都已被安排好了,你會心安理得地接受一切么?
寧長久這樣想著。
他上輩子給出了一份答卷,但結局不能讓他滿意。
那自己的上一世里,趙襄兒又面臨了什么結局呢?以她的性格,絕不會答應這封婚事的吧,她應該也會像自己那樣,完全娘親所有的任務,然后順其自然地完璧歸趙。
按照師尊和娘娘的意思,這份婚書似乎只是表達一份情誼,根本沒有實現的可能……但歷史改變了,時間倒回了十二年前,一切推倒重來,他們再次相逢,原本平行的宿命產生了偏移,糾纏在了一起。
命運之線每一絲的偏移,所延伸而至的結局都可能截然不同。
是自己改變了她。
雨越下越大。
寧長久沒有用靈力展開屏障去給趙襄兒遮雨。
因為他知道她在哭。這是她第一次哭,所以她也不希望自己看到。
秋雨不絕。
“襄兒。”寧長久忽然開口。
“嗯。”浸透的長發里,少女瓊鼻微動。
寧長久說:“我們回趙國,完婚吧。”
趙襄兒沒有應答。
寧長久道:“你說過,你輸了,我退婚或者娶你都是自由……”
“嗯。”趙襄兒躲在他的懷里,她輕聲說:“可如果你也是宿命的安排,我要逃開你么?”
若答應了婚約,便歸順了命。若拒絕了,便違背了心。
寧長久問:“你喜歡我么?”
趙襄兒微咬下唇,反問道:“你有什么值得我喜歡的?”
寧長久也問:“那你為什么讓我抱你?”
趙襄兒不答,也沒有掙扎說要下來,她問:“那陸嫁嫁呢?你喜歡她么?我若是嫁給你,她怎么辦?”
寧長久沉吟片刻,心虛道:“有一詞為道侶,大道同行之人皆可為伴侶……”
“呸!”趙襄兒狠狠地掐了他。
寧長久卻笑了起來,道:“你糾結宿命那是你的事。我是勝者,此事總歸是由我定奪的。”
“那你要嫁給我嗎?”趙襄兒仰起頭,問。
“我要娶你。”寧長久沒有踩上她的文字陷阱。
這句話說完之后,寧長久緊緊地抱住了她。他泡在泥濘的山道上,褲腳和衣裳上都濺滿了泥水。
這是白藏年里,趙國深秋時最后的一場雨,許多年之后,寧長久與趙襄兒還會經常說起這天。
趙國的宮門上空,劍光劃破了黑夜,滿身泥濘的少年和少女一路追打著,幾乎是連爬帶滾地撞入了趙襄兒的寢殿里。
“你先換鞋子!”
寧長久進門的那刻,趙襄兒憤怒地抓住了他的后領,寧長久抓住了她伸來的手,向前一扯,趙襄兒足下一滑,驚呼著摔倒在地毯上,寧長久抓著她的手,欺身壓上,黑暗中,他們臉靠得很近。
寧長久看著她精致絕倫的秀靨,將唇輕輕印上。
趙襄兒用一根手指攔在了他們雙唇之間。
“襄兒還不從么?”寧長久笑問道。
趙襄兒搖頭道:“不行,你不許在我上面!”
話語間,趙襄兒已翻過了身,反手將寧長久壓在了身下。她正猶豫了要不要親下去,寧長久卻蠻不講理地抬起頭,咬住了她的唇瓣。
“嗯哼……”
趙襄兒輕哼一聲,身子被扯了過去,少女凹凸起伏的玉體與他摩挲著,擠壓著,寧長久牙齒輕輕咬弄著她的唇瓣,一手按著她的后頸與她吻著,一手搭上了她纖細的腰肢,更向下滑去。
趙襄兒不以為意,她壓著他,感受著他們之間的,比朱雀之火更熾熱的暖意。臉頰上的紅暈隱于黑暗,衣裳上的雨水和泥水還在淌著,落在了名貴柔軟的地毯上。
許久之后,他們的唇瓣終于分開。
“先去換身衣服。”趙襄兒命令道:“以后再這樣就不許進門了。”
寧長久一邊感慨著夫綱不振,一邊向著那攔著的屏風處走去。
“等等。”趙襄兒叫住了他。
“又有什么吩咐?”寧長久笑問道。
趙襄兒道:“我先換。”
說著,她從櫥柜中挑了幾件衣裳,自顧自地朝著屏風后走去。
等她再次出來時,她只穿著一件白色的,薄如蟬翼的單衣,那單衣的邊緣垂下恰蓋住了臀部。她踩著毛絨絨的地毯上來到案前,跪坐下來,旁若無人。
寧長久也去換了身衣裳,奈何這柜中都是女子的衣物,他便挑了一身寬松袍子,只是那袍子對于寧長久而言,還是緊了許多。
等到他換好衣裳走出來時,趙襄兒已擬好了一封書,她將書遞給了寧長久,道:“按上手印。”
“嗯?這是什么?”寧長久接過了宣紙,目光掃過,眉頭漸漸皺起。
趙襄兒認真道:“雖然我也不知道我們要面對的是什么,但如果有一天,它忤逆了我們的本愿,我希望我們能有違抗它的勇氣……這算是你我私人的約定,我剛剛給它想了個名字……”
趙襄兒抬起頭,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漾著神采:“抗旨之約。”
“草民遵旨。”寧長久看著她的眼睛,笑了起來。
他咬破了手指,在宣紙上按下了手印。
這是一個漫長的夜晚。
第二天,趙國女帝要嫁人的事便會傳遍整個趙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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