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歲那年,寧長久擠在一個破舊的院子里,周圍都是和他一樣衣衫破爛的孩童。
院子是用幾棟土胚房圍成的,昏暗潮濕,凹凸不平的墻壁上刻著數字。黑漆漆的門透不進光,像一口口豎著的棺材。
眼前落下光像是冬天的,只有亮度,感受不到絲毫的溫暖。
一個頭發后梳,面帶微笑的男子立在他們面前,正和臉皺如橘皮的老嫗談著什么。那男子看著很精壯,身材雖不夸張,但赤著的胳膊下,每一道肌肉看著都遒勁有力,他兩手空空,卻總讓人覺得,他背有一柄厚重的刀。
寧長久是不記得這段記憶的,這是他從心魔劫中窺見的場景。
接著他聽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九”,因為他的房子的門號是九,每一個房子都住了許多小孩,其中小孩的名字,便是取用的數字的諧音。他很幸運,擁有了一個看似寓意不錯的名——久。
他不明所以地走過人群。
男子抓住了他的手,老嫗似是得了一筆不菲的錢,堆笑的臉像一張褶皺的草紙。
“你叫什么名字?”男子在一個街道的岔路口停下腳步,問了他。
“久。張久。”寧長久小聲地回答,這里的所有小孩,都姓張。
這條岔路有兩個反向,各通南北,同樣的陰森昏冷,寧長久很害怕岔路,因為岔路象征著未知的選擇,會給他帶來恐慌感,尤其是這種看不到盡頭的路。
他很緊張,所以手握得更緊了些。
臨近路口時,男子和一個突然出現的青年人打了個招呼,接著又在路口遇到了一個耄耋老者,他們不知說了什么,總之最后挑了向北的路,那條路很冷,凍得他直哆嗦,路邊的老樹像一張張老人的臉,集中精神時還能聽到烏鴉在叫,但他找不到那只烏鴉。
這是寧長久碎片化的記憶所能拼湊成的場景。
那個荒蕪的小鎮在身后遠去,周圍的交錯的石頭像是龍的牙齒,某一瞬間,他忽然覺得自己像是鬼魂,而這個男子是他的渡魂人。
許多個日夜之后,寧長久來到了一座大山山腳。
男子領著他上山,上山之時他叮囑了自己許多事。
“不要去最深處那座大殿,那是師父閉關的地方。”
“不要惹大師姐生氣。”
“九歲之前不要看你三師兄畫畫。”
“四師姐雖然不愛說話,但很好說話。五師兄是脾氣最好的。”
“你六師兄……你們應該不會有什么來往。”
“那我師父呢?”寧長久忽然鼓起勇氣,仰起頭問道。
二師兄沒有回答。
風不再吹到臉上。
一個澹青道袍的女子緩緩到來,寧長久第一眼便覺得她像是一座靜謐的湖,倒映著暮雪千山的湖。
二師兄告訴她,這是大師姐。
初初見面的時候,大師姐賞了他一個板栗,他捂著頭,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大師姐生氣了。
二師兄跟在大師姐身后,自己跟在二師兄身后,他們一同走過了數個碑亭,穿過了一個大河環繞的祥和村鎮,來到了山道盡頭的道觀之中,道觀依著險峻的山勢,于峭壁懸崖構筑,如騰于云霧之中。
山中有許多云霧。
它們都是山頂流淌下來的。
山頂的云霧厚重,一眼看不到盡頭,唯有月出之時天空清明。
“師父不喜歡你的名字。”大師姐忽然說:“從此以后,這是你的新名字。”
她遞過來了一個木牌。
“寧長久”
他不識字,卻將這三個字念了出來。
練劍,修道,學畫,半途而廢……
他努力回想著他所能想起的一切。。
許多記憶隨著大師姐的現身散去了遮擋的面紗,露出了原本的面貌。
某個埋在記憶深處的夜晚,幽靈般浮現了出來。
“那時候,大師姐讓小道士去蓮花靜閣之中,說要給他講一個故事。”寧長久沉默了許久,還是決定說出這個故事。
蓮花靜閣是道觀的書閣。
雖是書閣,但從未有人前去看過書。
閣中藏書無數,最中央的地方,有一朵近乎恢弘的、由上萬多花瓣組成的蓮花。大師姐告訴他,每一片花瓣都是書。
她摘下了最上方簇擁的三片花瓣。
“我給你講的這個三個故事,它們發生在不同的年代,分別是三千年前,五百年前,還有現在。它叫做……”大師姐幽幽地說出了那四個字:“獵國計劃。”
獵國計劃。
寧長久不知道其中寓意著什么,只覺得觸摸到了貫穿整個世界的崢嶸白骨。
“為什么要告訴我這樣的故事。”寧長久問道。
大師姐的回答很奇怪:“因為你還小,現在告訴你,長大后你就不記得了。”
后來他果然不記得故事的具體內容了。只記得“獵國計劃”四個字,并知道,這是當下正在發生的事情。
獵國?獵的什么國?
這個答案在如今看來,應是不可思議卻不言而喻之事了。
那段記憶雖然深刻,但在漫長的修道歲月里不算什么,之后修道如潺潺流水東去,先入小溪,再入河流,接著淌入大江,奔涌入海,一切都發生得那般自然。
如今回憶起來,最隨和的五師兄,反而是觀中最奇怪的人。
其余師兄姐經常下山打妖怪,不在山中,而自己學有所成之后,也隨著他們下山獵過幾次魔,他原本看到那些比自己大數千倍的兇神時,手抖得拿不起劍,但幾次之后,他發現它們在師兄姐手下好像紙糊的燈籠,于是打魔頭時,他通常負責肅清道路,敲開洞府,然后讓師兄師姐去收拾洞窟中長得最兇神惡煞的怪物。
但是細細想來,五師兄好像從未下過山。
他一直在山上研究一大卷一大卷的書籍,那些書籍整齊地按卷分好,然后寫下幾乎不輸于卷宗原本厚度的書。這就是五師兄一直在做的事情,做了不知道多少年,醉心其中卻不覺枯燥。
寧長久的生活自以為是很平凡的,他偶爾會偷偷去道觀的深處,盯著那扇緊閉的門,想象著門忽然打開,師父從中走出來。
寧長久雖沒有見過師父,但知道她是很漂亮的女子,因為大師姐和四師姐都很美,但她們說起師父時,或多或少都會流露出心神往之的神色。
修行者最重要的是修行,大部分時候也在修行。
但寧長久對于自己的修道之路并沒有太多的回憶。
因為那條路太多順遂。
直到十六歲那會,他的生活起了些波瀾。婚書如火雀飛入掌間,他心中微微恐懼,深思熟慮之后選擇了拒絕。
之后幾位師兄姐在觀中待的時間也越來越少了。
六師兄也越發孤僻。
這時候的寧長久已經知道,六師兄并不是人,而是妖。但是他從未見過六師兄的本體。
時光如水,轉眼十余年。
飛升之前的一年里,五師兄給了他一本書,讓他在一年中將這本書完全地參悟研讀。
這是五師兄寫的某一本書。
除了大師姐和二師兄,其余人每人都收到了一本五師兄寫的書,這些書并不厚,內容卻很精妙,每一本所剖析的,都是這個世界為修道者熟知的東西,但越是深入,就越像是打開了一個嶄新世界的大門。
之后便是飛升。
“小道士一生順遂,卻在飛升之時遭遇了最大的挫折……這個挫折直接指向了死亡。”寧長久緩緩開口。
太陽漸漸西沉。
故事也來到了末尾。
“師父從觀眾走出,燃流螢為星火,取月光為利劍。小道士的胸膛被一劍刺透,他看著師父的臉,然后墜入了無盡的谷底。”寧長久說道:“他墜入谷底之后沒有立刻死去,而是置身在一個世間難以想象的荒涼囚牢里,那個囚牢是灰色的,只有他自己一個人。他被一劍釘在那里,等待死亡的到來……”
“那時候他孤獨萬分,目力所及無一活人,身子被劍扎著無法動彈,偶爾的自言自語卻連自己都聽不到。”寧長久說著說著,自嘲地笑了起來。
陸嫁嫁認真地聽著。
寧長久看著她,笑容在風中變淡。
“這就是全部的故事,是不是很無趣啊?”寧長久問道。
陸嫁嫁看著她,沉思了許久,問道:“這是你的故事么?”
寧長久神色悠悠。
“是。”他輕輕說。
陸嫁嫁問道:“什么時候的故事?”
寧長久答道:“本該是發生在……現在的。”
“現在?”陸嫁嫁還沒從震惑中完全回神,心中又添了一層疑云。
寧長久輕輕點頭:“皇城里,我回到了我的十六歲。”
太陽沉入山谷,世界沒有了光。
皇城的故事陸嫁嫁是知道的。
但她從未想過,也不可能想到這些曲折。
“趙襄兒……本就是你的未婚妻?”陸嫁嫁問道。
寧長久點頭道:“是。”
陸嫁嫁笑了起來,不咸不淡道:“你們真是天作之合的一對。”
“天作之合……”寧長久看著深藍色的天空,咀嚼著這四個字。“前一世或許是天作之合,這一世不是。”
陸嫁嫁道:“你師尊這般神通廣大,皇城的一切或許就是她的安排。”
寧長久回想起大師姐的話:“緣分太過巧合,看起來就像是宿命。”
“嗯?”陸嫁嫁疑惑。
寧長久閉上眼,道:“我也不知道,這是我第一次真正與人說這些故事,我本以為說了之后會輕松許多,但卻一點沒有。”
陸嫁嫁手撐著崖邊的石頭,繡鞋放在一邊,雙腿縮回,蜷了起來。
她看似平靜,實則內心翻涌著難言的情緒。哪怕在聽這個故事前她已然有了心理準備,但也從未想過,世上會有這般匪夷所思的事情。
“我寧愿你繼續給我講那些寓言故事。”陸嫁嫁笑得有些凄然。
寧長久嘆息道:“我也希望這些都是假的。”
陸嫁嫁道:“也就是說,其實在原本的時間長河里,我們只是素不相識的陌路人,或許……九嬰一戰中,我就已經死了,更別說現在的故事了。”
寧長久不知如何作答。
陸嫁嫁看著他,認真道:“時間固然可以用權柄操控,但怎么可能倒流十二年呢?哪怕倒流了十二年,也應是回到你的十六歲……你的十六歲,不應如此的。”
寧長久嗯了一聲,這個問題他也想了許久。
“這或許是時間的可能性之一。改變的不僅是時間,還有命運。”寧長久想起了那個被殺死的無頭神,此刻他幾乎可以確定,無頭神的權柄大部分都被師尊奪去,但無頭神的死已是七百年前的事了,難道那時候她便想過要回溯時間么?可大師姐分明說了,師尊是在三個月前才訂下了時間回溯作為補救的計劃。
種種疑團壓入腦海。
“或許是你與趙襄兒緣分太深,所以有了重來一次的機會,而我是個不該來的。”陸嫁嫁半開玩笑道。
寧長久佯作嚴厲道:“再胡思亂想我可不客氣了。”
“你什么時候與我客氣過?”陸嫁嫁淡淡地笑了笑,看著他,道:“你今年其實已經三十歲了啊。”
寧長久頷首。
陸嫁嫁道:“原來你比我更大四歲……你教我的那些道法和劍術,應該也都是前一世的記憶吧?”
寧長久道:“是的,那些都是師兄師姐教我的。”
陸嫁嫁低著頭,道:“那你還是不要長大了,這般少年模樣就很好看。”
寧長久笑了起來,道:“原來你喜歡這樣的呀?”
陸嫁嫁眨著眼睛:“因為師父是這樣的師父啊。”
寧長久輕輕抱住了她。
寒涼的秋風吹來,寧長久的手伸到了她的發間,替她摘去了一片枯黃的葉。
“十年之后,我必死無疑。”寧長久平靜地說出了這件事:“人生或許可以重來一次,但也只有這一次了。”
陸嫁嫁神色微恍:“世上哪有什么必死無疑呢?除非這個世界還有十年就要走到盡頭。”
他知道十年到不了盡頭,因為他在時間的截面里看到過未來。
寧長久道:“或許只有師尊知道答案。”
陸嫁嫁道:“那你要去找她么?”
寧長久道:“我還沒有想好。”
“這么久還沒有想好么?”
“醒也十年夢也十年,如果能把這三個月的時光延展成十年,我是愿意的。”
陸嫁嫁沉默良久,忽然說:“你入峰的時候,雅竹師叔曾經問過你一個問題,后來她將你的回答告訴了我。”
“什么問題?”寧長久問。
“她問你修行是為了什么。你說,是為了解釋這個世界。”陸嫁嫁問道:“現在你還是這么想的嗎?”
寧長久道:“是。”
陸嫁嫁認真道:“那以后,我陪你去看這個世界,從南州走到北國,在這個世界留下些我們的印記,就像書上說的,十年蹤跡十年心。”
寧長久抿唇不語。
陸嫁嫁道:“你在害怕?”
“嗯,十年太短。”寧長久嘆息道:“見過一次結局,我如何不怕?”
陸嫁嫁搖頭,目光漸漸明亮:“那是故事里小道士的結局,不是你的結局。如今你是劍客,是我的師父和夫君,是小齡的師兄,是趙姑娘的未婚夫,唯獨不是觀中的道士。”
寧長久看著手中的那片紅色燙邊的枯葉,看著上面死去的紋路,將他握在掌心里,輕輕捏碎。
“你說得對,那不是我的故事。”寧長久雙手搭著她的肩膀,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現在才是我的人生。”
接下來的日子里,陸嫁嫁與寧長久下山,逛遍了許多南州的小國。
他們沒有動用靈力,而是像普通的江湖俠客一樣白衣仗劍,縱馬飲酒,遍看四方景致。人來人往的街道上,兩人飛檐走壁也時常贏得大片的喝彩。
他們住了許多家客棧,看過了南州諸多的風俗人情。自人聲喧沸到夜深人靜。
日出日落。
這是他們的十天。
“有時候我總覺得,十天和十年并無分別。”白城的一間客棧里,陸嫁嫁雙手搭在窗戶上,看著城外的景,身子微微彎著。“時間在回想的時候總會很快,就像十天前我們跳崖下山時那樣,好像還在昨天。”
寧長久無奈道:“這是無解的問題,不要多想。”
陸嫁嫁微笑道:“明天就要親自把我的夫君送給其他妹妹了,我怎么能不多想呢?”
寧長久問:“到時候你要來看嗎?”
陸嫁嫁反問道:“看你們扭打在一起,然后自己徒增難受么?”
“徒增難受……”寧長久贊許道:“徒兒用詞真是越來越精練了。”
這是三年之約的前夕,寧長久出奇地平靜,往事就像是窗外的風,它在深秋時準確地到來,然后將秋天最后的余韻吹走。那些不凋零的花還在緊蹙地構筑著虛假的繁華,凜冬便像是垂直落下的閃電,將冰雪與肅殺劈到了面前。
他立在陸嫁嫁的身邊,向著西北方向眺望。那是趙國都城所在。
明日趙國要舉辦一場祭禮,屆時滿城之人皆會身披縞素。
而此刻,趙國的皇宮深處,兩位侍女端來了一個石匣,石匣中盛著水,水中放置著一柄古意長劍。
趙襄兒還未褪去黑色的龍袍,此刻坐在木椅中,她的眉梢間的貴氣與威嚴還未被清涼夜色洗盡。
那柄劍劍身純黑,劍刃銀白,黑與白的分割線整齊而明確,一如少女的瞳孔。
這是當初仙人斬老狐所用的仙劍。
她將這柄劍從水中撈起。
桀驁不馴的仙劍在她手中溫順地像個孩子。
時間已經過去了三年。
幽亮的燭火里,她認真地看了一遍仙劍,然后將其重新沉入水中。原本的打算里,與寧長久的三年之約,無論輸贏,她都是要將這柄劍送給他作為補償的。
因為無論輸贏,她都不可能留下。
前幾日里,九羽自天上銜來了一封信,信上是娘親的筆跡。她對于娘親活著這件事本就沒有懷疑,只是對于信中內容有些困惑。
“七日之后,復盡趙壤,歸國,大考將至。”
趙襄兒焚去了這封信。
她早就可以收復趙國國壤了,只是始終在等一個人,雖然他不會來了,但她也只是想完成這個約定,這樣離開人間之時也不至于留有遺憾。
趙襄兒合上了石匣。
她下意識地望向了墻壁。墻壁上裱著一封信,那封信以“趙姑娘你好,在下思前想后,久不能寐,心中于姑娘愧疚至深,故寫就此信,望貪得殿下原諒。”開頭,以“但愿人長久,也愿殿下長久。”結尾。
那是臨河城最后的日子里,他寫給自己的信。
信的內容很是可惡,每每讀起都讓她有些氣惱。
趙襄兒始終不算明白,自己對于他的感情到底算是什么,只是三年之約的當夜,她難以入眠。
于是趙襄兒的寢宮里,寂寥的琴聲傳了出來。
冬天還未到來,琴聲卻似片片飛雪。
漫長的夜色之后,趙國便要迎來一場國祭,國祭的由頭說是慶賀光復趙國,祭奠死去的將士,但所有參加過三年前生辰宴的都知道,這一天是殿下與寧長久約定的日子。
趙襄兒坐在窗邊,看著天邊一點點變白,看著太陽升起。
她走入珠簾垂落的幽暗里,漆黑描金的龍袍瀑布般落地,殿中的黑暗像是裹著世上最美的玉璧,很快,這玉璧又罩上了一件單薄的白衣。
當年她撐傘走入小將軍府時,穿的便是這樣素色的白裙,那時她的右臂衣衫上,還別著一朵小巧的黃花。
趙襄兒卷簾而出,她未扎馬尾,額上系著一條長長的白綾。
她提起了紅傘,向著落葉堆積的窗外走去。
而白城之中,同樣有人一夜未眠,他也在天邊泛起魚肚白時提著鑄好的新劍,替猶在夢中的佳人掖好了被子,掩門離去。掩門之后,陸嫁嫁睜開了眼,緩緩起身,摸著枕邊的余溫,神色平靜。
這是國祭之日。
若無人提醒,還以為是冬天提前到來了。
千家萬戶喪衣如雪。
趙襄兒推開了深宮大院的門,持著古舊的紅傘,久違地走了出來。
皇宮安靜極了,沒有人敢打擾今日的殿下。
她的身子高了一些,行走之時,那已然垂過了臀部的墨發輕輕晃動著,今日的天氣有些陰沉,昏暗的光線里,她的長發卻更顯烏亮。
她向著九靈臺走去。
九靈臺上的九靈已然不見了蹤影。
她看著整個趙國。
這是她所經歷的十九年。
“可真是言而無信啊。”趙襄兒笑了笑,風將白綾吹起,灌入單薄的白裙,帶走了她肌膚上最后的溫度。
她忽然舉起了手。
一道劍氣沖霄而去,劍氣之側,有無數的火光圓弧狀散開,弧狀邊緣滾動著焰火。
九靈臺像是一座烽火臺。
不久之后,這個火光便會被白城看到,屆時白城將拔下所有瑨國的旗幟,替換上趙國的旗。
那時,趙國所有的土壤盡數收復,她將補齊了命運最后的缺失,然后乘著火雀離開趙國,前往娘親所在的西國。
這是她早就可以做完的事,只是為了等這場三年之約,她始終沒有收回白城,將其作為最后的留白。
劍火破霄,如煙花炸開。
但不知為何,許久之后,煙花都已散盡,白城那邊卻依舊沒有動靜。
她感應到了什么,悄無聲息地轉身。
九靈臺下,一個白衣少年一步步拾階而上,走向了自己。
“襄兒姑娘,三年之期已至,寧長久前來赴約了。”
白衣少年認真地行了一禮,靜靜地看著她。
秋風中,兩人無聲對視。
相隔三年。
她像是變了許多,又像是什么也沒有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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