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婆娑,荷風搖曳,小舟已不知歸途。
女子鳳簫聲動,玉壺光轉。
小舟上,薄衣遮掩著玉貌仙體,衣襟盛著月光、沾著花香,陸嫁嫁于夢中月下吹奏了一曲后,身子重新側倒,數綹青絲再次淌入水中,輕輕浮起,好似柔順散開的水草。
蓮舟旋轉著,搖晃著。
寧長久醉夢中睜開了一線眼。
漫天星河映入眸中,緩緩轉動。
他分不清是星河在轉,還是小舟隨水逐流。
他只知道,這兩年多來,他從未如此放松過。
晚風熏得侶人醉。
夜色漸漸地褪去了它濃墨重彩的顏色。
東方既白。
寧長久不勝酒力,所以醒得更晚一些。
他睜開眼,便見一襲白衣清冷的背影孤坐船頭,滿池蓮花似寐似醒,紛紛擁著她。
竹簫置于衣側,玉劍橫于膝前,肩背秀挺,青絲白裳的水跡皆已用劍火烘干。
白衣玉影入眸,寧長久神思恍然,如見洛神凌波。
陸嫁嫁氣質重歸清冷。
昨夜的故事已經過去,寒梅再披新雪,幽幽吐蕊。
寧長久起身,出身地看著微明的晨光中女子玉色的影,恍如回到了皇城大雨之時。當年幽暗皇宮中,明艷的劍光照徹半城雨幕,那時候他雖未與人說,心里卻也為這不似人間的清冽背影搖曳過。
寧長久走到她的身后,試探著伸出了手,撩起了那柔順的秀發。
骨節分明的手指淌過如水的墨發。
陸嫁嫁不為所動,繼續看著前方的朝陽。
寧長久變本加厲,伸出了手,輕輕地環住了她。
女子明明那般清冷,被少年擁入懷中卻似無動于衷,那衣裳遮蓋的柔軟的玉鐘也被握在了手里,然后又玉鐘逐漸變成玉碗、變成玉碟、變成雪餅,最后忽地一彈,歸于原狀,巍巍顫顫。
陸嫁嫁輕哼了一聲,淡淡道:“你還沒捉弄夠么?”
寧長久道:“莫說一夜,一輩子都不夠的。”
陸嫁嫁平靜道:“久別重逢,念你歸來不易,便縱容你幾日,等到回峰之后,可不許如此了。”
寧長久坐在她的身側,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膝蓋,道:“徒兒又敢這么對為師說話,看來是昨夜為師管教不力了。”
陸嫁嫁看著他拍膝蓋的動作,回想起那羞人的場景。從小到大,她自學劍以來,或受過傷,或流過血,甚至與死神打過幾次交道,但哪被這樣子欺負過呢,更何況還是一個比自己小了整整八歲的少年……
自己怎么就遇到了這般該死的弟子呢?這兩年深淵外的苦等,等來的可真是一只白眼狼呀。
她雖這樣想著,可白暫的面頰依舊忍不住發燙。
“你又想打我?”陸嫁嫁眸光暗斂。
寧長久微笑道:“這看似是責打,實則不然。”
“嗯?”陸嫁嫁微有疑惑。
寧長久說道:“徒兒天生便是劍靈同體,我更以金烏將你劍胎煉為了劍體。如今你便是一柄劍,一柄劍在成為真正的絕世名劍之前,是要經過千錘百煉的,你想象一下那些鐵匠掄錘子鍛劍的情景,是不是與此如出一轍?只是嫁嫁畢竟是我寶貝徒兒,我下手已是溫柔很多了。”
陸嫁嫁蛾眉微蹙,寧長久這般胡言亂語她本是不可能信的,但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竟真覺得自己的劍體更近了一步,隱隱有種天人相契之感。
寧長久說完,沒有等到女子的冷笑與譏諷,反而見她眼瞼微垂,竟似真的在認真思考。
這徒兒也太傻了些吧……
還是因為這話是我說的,所以她愿意多想一些呢?
寧長久心中柔軟。但心軟歸心軟,如此大好機會,自然不能錯過,尤其是看到陸嫁嫁這般清清冷冷模樣之時,他不由回憶起昨夜癡纏,總覺得這兩個身影無法交疊在一起。
“徒兒若是不信,我再用金烏給你鍛體一番,你一試便知了。”寧長久繼續道:“我如今已邁入紫庭,金烏亦是今非昔比,恰好可以讓你邁過最后的階段。”
陸嫁嫁輕聲笑問:“今非昔比?是小鳥兒變大了些么?”
聽到這話,寧長久哪里再能冷靜,他笑道:“試試不就知道了么?”
雪裳滑落,一半掩于身前,一半堆于腰間。
一如當初那些夜晚一樣,寧長久伸出了手指,金烏破開紫府,縈繞指間,點上了陸嫁嫁的秀背。
金烏點上的那一刻,脊線兩側的蝴蝶骨愈發分明,女子身軀緊繃了許多,她能感覺到,有什么照亮了軀體,盛放著光明,這久違的金色浪潮里,她的血脈開始加速,于無數的竅穴中噴濺出凌厲的劍意,那劍意與金烏似是天然契合,相互追逐著,更放光明。
金烏來到了劍胎之外。
那柔軟的劍胎幾乎已被盡數煉化,只余下最后一點。
寧長久驅使著金烏挑逗劍胎。
可陸嫁嫁如今也不再是那個長命境的,任他逗弄劍胎的女子了。
陸嫁嫁盤膝而坐,手壓著衣裳,心如止水,神色如常。
寧長久微微皺眉,知道她是在忍耐,可也沒有太好的辦法。
唯有再多費些力度了。
金烏展翅嘶鳴,金焰如火,雨一般灑落,那劍胎像是被暴風包圍的孤島,孤島上的礁石被不停地剝落,一點點融入海水之中。
終于,陸嫁嫁還是未能忍住,輕哼出聲。
就像是高手對劍,嚴防死守的一方一旦展露了些許破綻,接下來的崩潰便很可能是決堤一般的。
陸嫁嫁冰涼的玉體開始發燙,臉頰也比朝霞更先染上紅色,天光從遠處潮水般涌來,那些揚起的青絲蘸滿了萬道晨光。
她赤著的玉足已開始向內弓緊,原本如觀音結蓮花印的雙手扣在了一起。
所幸這兩年她修道刻苦,那劍胎早已煉化得所剩無幾。
金烏融盡劍胎。
天地一聲清鳴。
陸嫁嫁的肌膚似新劍折射晨光,忽地亮成了萬點銳芒。
劍與她的軀體徹底融合在了一起。
劍靈同體本就稀有,能將劍靈徹底融入身軀,放眼整個歷史,也只是屈指可數的幾人。
陸嫁嫁還未來得及感受這份體悟,她的身體便再次被掰了過去,溫熱還未來得及在溫涼的風中褪去,她的雪衣便率先被褪去了。
鍛劍開始了。
鍛劍的過程分為許多步驟,每一柄名劍的出世似都桀驁不馴,所以需要先將其反復鍛打,使其變得溫順。
寧長久的手便是鍛打鐵劍的錘。
于是這柄劍被置于膝上,鍛打了好一陣子,將劍體由白暫鍛打得粉亮,由粉亮再鍛打成通紅,劍鳴啪啪作響,清脆萬分,烙下許多指痕,劍吟聲低吟繚繞,宛若絲竹清音,這清音逐漸低轉,化為妥協與臣服。
這不同于昨夜,此刻的劍可是連劍鞘都沒有的。
在朝陽升起之前,另一場日也在出著。
鍛劍進入了第二個階段。
這一次是精衛填海的故事。
神雀精衛想要填平深海,卻也因此觸怒了海神,如鑿井見涌泉般惹來了更急更驟的狂風巨浪。
精衛搏擊著風雨,不停地前進,后退,毫不畏懼,似要讓這狂風怒浪停歇才愿離去。
搖晃的蓮舟驚散了才醒的游魚。
先前獨坐舟頭的清寒白雪如今在舟中再次融化,只是那幽香未減,反而更加襲人。
朝陽掙破了地平線,緩緩地升了起來。滿池蓮花舒卷成緋色的流云。
蓮花間的鶯鶯燕燕之語漸歇,柔腴的雪色里,精衛填平了海水,兩朵暖月的間隙里,玉兔也緩緩抽回了玉杵,花白的藥汁微微地溢了出來,如纖柔花瓣含著春雪。
舟上的連綿地動的山巒也漸漸停歇。
兩場日出。
收拾狼藉之后,陸嫁嫁合衣跪坐,理著發絲,她的眉眼落到了探出的食指上,指尖于前輕抹。
她沒有動念,甚至沒有催動靈力。
一道細長的線便凌厲斬去,瞬息間切破了數片蓮葉,激起了一道極長的水線。
寧長久看著她玉指上的劍光,贊嘆道:“不愧是為師親手調教的徒兒,果然厲害得很。”
歡愉之意從她眉眼間淡去,陸嫁嫁胭脂飛霜的臉頰浮起淡淡的笑,她收回了手指,道:“師父確實功不可沒,只是先前煉體有成,可那鍛劍鍛與不鍛,好似沒什么分別呀。”
寧長久同樣微笑道:“煉體是打磨劍體,鍛劍是磨礪劍心,這兩者可要區分開來的。你如今煉體已成,日后為師應多給你鍛劍才是。”
陸嫁嫁想到以后自己會是這少年的膝上常客,心中也不由浮起復雜情愫。
寧長久想起一事,忽地說道:“徒兒昨夜吹簫動人,今日蓮花開得正好,不如再來一曲?”
“嗯?”陸嫁嫁可不記得吹簫一事了,她只是隱約覺得,睡夢之中,自己好像確實奏了一樂,她攤開手,道:“竹簫拿于我。”
寧長久開始寬衣。
陸嫁嫁秀眉輕挑。
“你在做什么?”陸嫁嫁問。
寧長久道:“昨夜徒兒所做之事,不記得了?”
陸嫁嫁當然不記得了,但她隱約可以猜到一些,她的心中激起了千層雪浪,哪怕是她自己,也絕對無法想象那月下之事。
寧長久卻似要擊潰她的架子,繼續道:“昨夜佳人半跪,橫吹直銜,惹得玉簫吐露,嫁嫁你……”
“住嘴!”陸嫁嫁面色如霜,清冷喝止。
但寧長久的話語還是讓她心緒微亂,她忍不住觸了觸自己的柔軟紅唇,不確定寧長久是實話還是提槍虛晃。
“哪怕是真的,夢中之事如何作得數?”陸嫁嫁定了心緒,合衣系帶,玉手伸至頸后,將秀發從衣領內撩出,披到背上。
寧長久輕輕撫摸著陸嫁嫁的佩劍,輕輕一笑,道:“是啊,若夢能作數,那我何至于現在才見到你呢?”
陸嫁嫁聞言,身子微顫。許是晨光映照,她回憶起兩年的枯坐,身心皆擁在暖光里。
他們心有靈犀般一起抬眼、對視。
然后默契地湊近,一起閉眼。
晨光里,相接的唇,相擁的衣,白光照破一切,將這般景色勾勒得明亮。
最終這幕絕倫的景還是被那不安分游走的手提前打斷了。
“當年臨河城里,九羽遮蓋之下,你與趙襄兒是不是也這樣?”陸嫁嫁捉住了那只手,道:“此處四下無人我便饒了你,以后回峰再敢如此,我就將它剁了喂魚。”
寧長久無辜道:“我與襄兒姑娘清清白白,嫁嫁不要憑空污蔑人呀。”
陸嫁嫁輕哼一聲,擒著這只賊手,重新跪坐在船板上,問道:“對了,我的明瀾劍呢?”
寧長久心中一震,心想明瀾兩年前就腐朽了,整柄劍就活下來了一只雞。
寧長久輕聲道:“那柄劍我還留著,只是已經殘破得不成樣子了,但古時便有劍隨人去的道理,那畢竟是你的劍,所以我從未想過要丟棄掉。”
陸嫁嫁心中溫和,面色卻平靜道:“我不信這些的。我只是隨口問問,人無恙便好。”
寧長久微笑道:“是啊,如今的你哪還需要什么劍呢,你就是最絕世的那把。”
陸嫁嫁冷冷道:“我也不是小齡那樣的丫頭,休拿這些鬼話來哄我。”
寧長久故作難色,湊近她,道:“真的哄不了嗎?”
陸嫁嫁仙顏平靜,看上去很是淡漠。
寧長久本著絕不讓她端起師尊架子的心,繼續打趣道:“昨夜便與你講過了三個寓言故事,想來徒兒應是意猶未盡的,今日再給你多講幾個。”
“嗯?”陸嫁嫁當然忘不了那三個故事。
這世上哪有這樣掩耳盜鈴的……嗯,玉兔搗藥和一鳴驚人也不像話。
陸嫁嫁微惱道:“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寧長久道:“古時候便有盲人摸象的說法,今日便來一個盲人摸劍可好?”
陸嫁嫁嘴唇微抿,她有些聽明白了,清眸中盡是羞惱之意。
寧長久執行力似很強大,他直接斬下了自己的一截衣袖,蒙住了眼,道:“故事開始了?”
陸嫁嫁無奈地按住了他的手:“你好歹也是紫庭境的大修士,怎么還這般胡鬧?像個小孩子似的。”
寧長久道:“先前不是說說好,這幾日都要依我的么,怎么又要出爾反爾了?”
陸嫁嫁輕輕嘆了口氣,松開了手,寵溺道:“好,依你便是了。”
于是這場盲人摸劍便開始了。
“這是劍耳?嗯……劍耳的墜子?”
“嗯。”
“這是劍柄?”
“嗯。”
“這是劍身?”
“嗯……”
“這是……劍上落著羽毛?”
“嗯哼……嗯……”
“停!”陸嫁嫁喝止道:“我不想聽故事了。”
“可還沒講完呀,你要怎么補償?”寧長久道。
陸嫁嫁咬著嘴唇,極不情愿道:“我為你……吹簫。”
寧長久連忙答應,解開了蒙眼的袖布,等待著佳人兌現承諾。
可他也萬萬沒有想到,陸嫁嫁的話語也是字面意思。
陸嫁嫁取過那支竹簫,按于唇下,眼眸微閉,輕輕吹奏起來。
天清地明,微風徐來,水波銀光如碎。
陸嫁嫁重新坐回舟頭,蓮花之中,簫聲不似泣訴,更似悠悠青雀兜轉過流風白雪,千秋月夜之后徐徐飛回故榻,啾啾而鳴,訴說著遠方的故事。
寧長久心緒如被雪水滌蕩,也歸于平靜。
他看著緋色開盡的蓮池,看著如傘如蓋的蓮葉,看著天空的光和遠處山岳的影……這些都是人間美景,卻未讓他的目光停留。
他最終還是看著這砌雪凋玉般的影,一直到簫聲漸散也久久未有移開。
竹簫離唇,陸嫁嫁柔柔地將其擱于膝上,緩緩回眸,與寧長久相視一笑。
此地宜有女仙,擁素云白鶴。
蓮舟緩緩靠岸,一夜春宵雖過,良辰卻是依舊。
陸嫁嫁攏好白裳,系緊衣帶,緩緩登岸。
寧長久跟在她的身后。
張鍥瑜雖然走了,這座小鎮卻盎然依舊。
壁虎和蟾蜍兩位自封的大將還各自趴在屋頂爭吵,背著大胡蘿卜的兔子精也依舊一蹦一跳地巡邏著,很是恪盡職守。
寧長久走過路口時與那兔子精打了個招呼,兔子精似已不認識了他了,但它對于所有的客人都一視同仁,認真地行禮之后繼續向前。
看得出來,它對于這位白衣女劍仙是有些害怕的。
“你在這里待了許久,應是有認識的人吧?”陸嫁嫁問道。
寧長久點頭道:“有的。”
“要去見一下么?”陸嫁嫁問。
寧長久輕輕搖頭,道:“我答應過會去帶他去找他爺爺,可我知道他爺爺去的地方,尋常人是去不得的。少年的成長總需要夢,還是晚一些醒比較好。”
陸嫁嫁淡淡地嗯了一聲。
“那去外面看看吧。”陸嫁嫁道。
寧長久跟上了她的腳步,問道:“這兩年里,有什么大事么?”
陸嫁嫁同樣久坐崖邊,所有的消息還是寧小齡與其他弟子告知她的,她回憶了一會兒,將許多事娓娓道去。
夏日漸漸炎熱,陸嫁嫁的劍體卻越發清涼。
寧長久握著她的手,似握著一塊溫潤的冰。
“單劍殺瑨王?”寧長久微笑道:“小姑娘好大的膽識,只可惜,她還在殺一個區區人間王朝君主時,我便已與那神國的主宰較量過了。”
陸嫁嫁輕笑道:“那你去試一試,把她從趙國的王座下拉下來揍一頓?”
寧長久道:“她可不好欺負?”
陸嫁嫁反問道:“我就好欺負了?”
寧長久微笑道:“這哪能叫欺負呢?”
陸嫁嫁淡淡地哼了一聲,腳步微緩,看著他,問道:“真不打算去見一見?”
寧長久自然是想見的,但他知道,哪怕趙襄兒也喜歡自己,他也留不住她的。
所以他想贏下這場三年之約,或許只有這樣,才會在那位清若秋雨的女帝殿下心里,烙下一個她無論走到哪里也無法抹去的印。
寧長久道:“三年之約當日,我自會赴約。”
陸嫁嫁唇角勾起:“死要面子。以前還說什么正人君子清淡寡欲,看來都是騙我的。”
寧長久自嘲地笑了笑,想起一事,問道:“那紫天道門近年如何了?”
陸嫁嫁道:“四大道主就活了一個境界最低的十三雨辰,如今已漸漸式微,若非其他宗門實在不成氣候,恐怕如今紫天道門已為他人囊中之物了。”
寧長久點點頭,又問:“可有什么世外仙人來過?”
陸嫁嫁蹙眉道:“你是問罪君?他哪怕來了,我也看不見他呀。”
寧長久輕輕搖頭,他關心的,其實是不可觀的觀中之人。
不過想來也是沒有的。
“宗主大典何時開始?”寧長久忽然想到此事,算了算時間,似也快了。
陸嫁嫁道:“未有消息傳來,不過想來也是近日了。”
寧長久笑道:“你如今摘得魁首已是輕而易舉之事了。”
陸嫁嫁看著下裳露出的鞋尖,微笑著搖頭:“我對宗主一職并無興趣。”
寧長久卻握緊了她的手,道:“我倒是對你成為宗主,頗有興趣。”
陸嫁嫁蛾眉微豎,羞惱道:“身為修道之人,你整日腦子里想著這些,怎么入的紫庭?”
寧長久笑道:“那斷界城里太過無趣,不是妖魔鬼怪,就是兇惡獠牙的怪獸,兩年惡鬼纏身,我身心俱倦,如今重新見了徒兒,若不好好欺負一番,反而顯得我修道修得走火入魔了吧。”
陸嫁嫁聽著他這套歪理邪說,只是冷冷一笑。
陸嫁嫁道:“三年之約后,你不是要去見一下小齡么?若我當了宗主,如何還能抽身陪你?”
寧長久沉思了一會兒,道:“可以先拿下宗主之位,然后再讓與副宗主代為監宗……”
陸嫁嫁白了他一眼,惱道:“宗主身份誘惑力就這么大?”
寧長久微笑道:“倒是不如師尊來得大。”
大字的發音尤其重。
陸嫁嫁不理會他了,繼續向前走去。
回到草廬時,夜色又已降臨了。
這是陸嫁嫁待了兩年有余的地方了。
寧長久立在那木雕前,認真地端詳了一會兒,道:“好像不太像呀。”
陸嫁嫁輕輕揮手,將木雕削成兩半,微笑著問:“現在還像不像了?”
寧長久感覺背后一股涼意,習慣性想要妥協,但轉念一想,明明她才是自己的徒弟,已然被自己管教過兩次,怎么敢還這般不聽話?
他轉過頭,道:“徒兒處處惹惱師父,不會是因為喜歡被訓誡吧?”
陸嫁嫁忍不住看了一眼窗邊堆積的樹枝,她心緒復雜,神色卻清冷,道:“又想得寸進尺?”
寧長久爭鋒相對道:“徒兒又想頂撞師父?”
陸嫁嫁這次卻沒有退讓,淡淡笑道:“師父大人,你莫不是以為徒兒真不是你的對手?”
寧長久輕輕挑眉。
這徒弟怎么這般不服管教?
陸嫁嫁伸出了一指。
寧長久同樣伸出了一指。
那是指,也是劍。
兩道劍意相觸,劍光溫柔地漾開,籠罩了他們。
相觸的指尖似有無數亮起的電光,那些劍光相觸相接,炸開湮滅,看似剎那熄滅的微小火花里,實則藏著玄妙復雜的劍意與劍招。
那是他們的畢身所學。
他們的一身劍意都融于這相觸的兩指之間。
噼啪。
似燭花炸開。
寧長久吃痛地收回了手指,指上輕煙繚繞。
陸嫁嫁如玉的手指卻依舊帶著月暈般的劍意,似指甲上棲有月輝幻化的螢火蟲。
“你……你欺師滅祖,大逆不道!放肆……該罰!趴墻上去!”寧長久氣急敗壞的模樣,倒像是戲文里被俠女教訓了的反派。
陸嫁嫁哪里會聽他的訓斥呢,只是輕輕笑道:“師父可要好好修行才好,連徒兒都打不過,確實沒辦法去皇城見那女魔頭呀。”
再次被戳到痛處,寧長久更氣惱了些,他撲向了陸嫁嫁,有些無賴地將她逼回房中,他說道:“那不罰了,我再給你講幾個寓言故事好不好?”
“我又不是小姑娘了,誰要聽你故事?你以后給你師妹講去。”
“……我又不是禽獸。”
陸嫁嫁躺在草床上,她雖已食髓知味,卻也不想讓寧長久在自己面前太放肆,于是兩人在床上又扭打了一番。
正當陸嫁嫁心軟要放棄抵抗時,他們同時對視了一眼。
“有人來了!”
陸嫁嫁理好衣裳,面色瞬間冰冷,走到門外,望向了道上的來人。
來者竟是薛尋雪。
“薛峰主何事?”陸嫁嫁問道。
薛尋雪道:“本是不愿叨擾于你的,但宗主大會終究是四峰盛事,你又是天窟峰真正的峰主,便來告知你一聲。”
“嗯……”陸嫁嫁螓首輕點,問道:“什么時候?”
薛尋雪道:“半個月后,雖然我知道你不耽于此,但我們其實都希望你能來的。”
陸嫁嫁微笑著點頭:“謝謝薛峰主好意。”
兩人又寒暄了幾句,薛尋雪便御劍離去。
離去之時,薛尋雪心里微泛嘀咕,那陸嫁嫁雖依舊是白衣素鶴,振羽若仙,可她的仙姿佚貌之間卻似惹了一些其他氣息,便是步伐也與過去稍異,倒有些像是……
絕無可能!那可是陸嫁嫁啊……
薛尋雪很快打消了自己的念頭,御劍回峰。
而陸嫁嫁才回草廬,便被壓倒在床榻上。
又是一個無須贅敘的不眠之夜。
(嗯,以后可以寫一本書,叫《贅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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