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長久替她松了松衣裳的前襟,另一手熟稔地挑開了她系著黑袍的束帶,衣袍稍松,司命吮吸枯枝的動作微僵,她嘴角泛起了一個極淺的弧度,纖密的睫毛覆下,遮住了瞳孔中的神色。
“雪峽那夜時,我從未想過會有今天。”司命唇瓣微傾,忽地笑道。
寧長久原本以為,司命下了刑架,再見到自己之時會直接翻臉動怒,用盡手段先殺死自己。
但此刻她似是很以大局為重,非但沒有怒火,反而笑意清冷,眉目之間似有淡淡煙靄,半點殺意都看不出來。
寧長久平靜道:“不管我們先前有什么舊怨,最好還是先放下,等到今夜之后,我們可以一樁一樁清算的。”
司命淡然道:“你有信心戰勝罪君?”
寧長久道:“沒有。”
司命道:“那接下來呢?”
寧長久道:“做我的靈,我……”
寧長久的話語忽然震住了,他恰好解開了司命的前襟。
羅帶垂落,衣裙漾開。
司命笑意盈盈地看著他。
寧長久望見了一片細膩如脂,光滑如玉的雪地,雪地下方細窄而平坦,上方則有隆起的雪峰,雪峰高絕冷傲,不染片塵,峰頂有紅梅初綻,于寒風冷雪中巍巍顫顫,含羞待頡。而雪地下方,便是兩條筆直而孤僻的山路,山路之間白璧無瑕,隱含裂谷,裂谷中似藏著絕世的緋色冰蓮,稍褶的花瓣輕攏微闔,掩于凈白微隆的雪丘之中,其間似有無人涉足的通幽曲徑,可含珠吐玉,飛瀑流泉。
煙塵寂靜的屋子里像是照進了溶溶的月影。
司命微紅的嘴唇輕輕翹起,如樹梢新上的月亮。
這番畫面極美,光暈照人,只是其上血痕如裂,傷痕難掩,染得雪峰如梅開爛漫。
寧長久沉默了一會兒,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看到這幕場景,但他的臉上卻沒有明顯的波動,冷淡極了,
他心想,自己此刻若有任何異樣的情緒,那他非但對不起陸嫁嫁與趙襄兒,以后再面對司命之時也會添上一抹陰影,而他自詡正人君子道心澄澈,所以神色必須平靜自然,符合自己的身份,萬不能表現出任何一點心中的悸動。
司命唇瓣傾著,如吹玉簫般吮吸著枯枝。過去她最厭惡別人看到自己的身體,但刑架六日,長鞭落雨之后,她的心境也無聲地發生了變化,對于眼前發生的一切只覺得有趣,她隱隱可以感受到,若是能在罪君手下不死,那未來她將會真正地邁入一個嶄新的道境。
兩人心中思緒各有萬千。
一切發生的時間很短,畫面與思緒的交融也不過眨眼。
寧長久平靜道:“過去不是喜歡穿好幾件衣服么?怎么又轉了性子?”
說著,他的手覆上了她的傷口處,替她療傷。
司命微笑道:“過去長鞭落下的時候,怎么就沒想著要給我療傷呢?”
寧長久不想廢話,繼續道:“我們傷勢痊愈之后,立刻結靈,若再耽擱下去,我們就真的沒有機會了。”
司命卻起了些小性子:“做你的靈?有什么好處么?”
寧長久道:“沒有好處,這是別無他法的選擇。”
司命沒有直接回答,她遞回了那截枯枝,輕聲道了聲謝之后,看著自己傷勢漸愈,重新趨于完美的身軀,問道:“你見過比我更美的人么?”
寧長久道:“見過。”
司命無論心境如何轉變,她對于自己的容貌身段都有著幾乎病態的自信,她相信寧長久只是在故意氣惱自己,除了那位她已經忘了模樣的,斬殺了神主的女人,世間又有誰能與自己斗妍呢?
司命的血口很快結疤,傷勢愈合。
同時她也伸出了手,發動權柄,用時間之力籠罩寧長久,加快流速,寧長久身體上的傷也肉眼可見地愈合起來。
因為短時間內,她的權柄只能使用一次,所以他給自己療傷,自己給他使用權柄是最節約時間的辦法。
寧長久的手指像是暮雪歸途的雁,離開了那片雪地,交疊的衣袍像是閉合的夜簾,遮掩了雪景。
司命重新束緊了腰帶,她原本靠著土墻的身體站了起來,將滿頭銀發攏到了雪頸之后,然后隨便找來一根曬干的柔韌野草,綁緊了頭發。
她玉腿修長,身段高挑,此刻站直了之后,更比少年模樣的寧長久還要高出一些。
寧長久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伸出了手:“靈契,開始吧。”
司命哀嘆道:“來不及了。”
雷光破空,電閃交鳴,屋子的房頂被頃刻掀去,稻草也被雷電瞬間點燃,轟地擴散成了巨大的火光。
寧長久與司命的身影一黑一白,瞬間沖出了即將毀滅的屋子里。
火光中映出了罪君純黑的身影。
無盡的黑羽化作了成片的血鴉,聒噪著穿行著,密密麻麻地撲向了那兩道遁逃的身影。
雷電之槍已然化作了一柄的鐮刀,電光扭曲著掃成了雷弧,附近早已荒廢的屋子被瞬間摧毀。
雷電之氣侵上了寧長久的后頸。
他運轉修羅之力,與司命并身狂掠,在靠近一棵巨木之時,他身影微頓,伸出了手,鑿開巨木,從中抽出了一柄劍。
月弧般的劍光瞬間亮起,與雷弧對撞,各自破碎,而司命使用時間的權柄,將兩人的身影同時包裹。
他們穿梭在層層的時間領域之間,崩壞的氣息從身后逼仄而來,周圍的荒原之景飛速地倒退,迎面吹來的陰風愈發寒涼瘆人,他看了一眼身邊的女子,一襲斗篷般黑袍的司命雙手放于身側,如水中狂竄的魚,迎面的風灌入衣袍。
過去,那個部落的族長曾經告訴過他,越往荒原的深處走,時間的流速便越快。
此刻他依舊可以明顯感受到附近景物的異常了。
而罪君也穿梭過一片片小世界般的時間領域,瞬間千里,裹挾著明亮的電光追迫至了身后。
最先進行反擊的是司命。
她動用權柄,包裹住了自身,將自己所在的時間調整回了一息之前。
她與罪君的身影交錯。
一息前的她,恰好在此刻罪君的身后。
黑劍對著罪君的肩脖斬了過去。
寧長久也停下了身影,與司命形成了前后夾擊之勢,去幫她拖延罪君的攻擊。
罪君擁有強大的“玄甲”,而司命也有著至高的神劍,自己無法破開罪君的防御,但司命或許可以。
畢竟夜除已用幾百年的努力證明了,罪君并非真正不可傷害的。
只是寧長久的劍不過三尺長的凡品,而罪君象征法則的雷電則長達十丈百丈,他很難近得了罪君的身。
寧長久身隨劍氣拔地而起,化為滔滔白浪。
這是白虹貫日式。
寧長久不求傷到罪君,只希望可以拖延他一時半刻的身影。
他的劍也確實起到了作用。
罪君微微分神的片刻,司命的劍斬到了他的肩膀上,微微凹陷。
司命感受到罪君的身體好像不是真實的血肉,更像是某一種聚合的物質。劍破開的傷口里,流淌出的也不是血,而是銀白色的,神性的光輝。
那光輝螞蟻般爬上了司命的黑劍,將她的劍鋒染上了一片水銀般的顏色。
司命陡然間神色恍惚,她暗道不妙,想要抽劍已來不及。那神輝黏住了劍,罪君開始入侵司命的精神,先前有寧長久的前車之鑒,司命對于精神的壓迫和清洗極為害怕,她甚至生出了棄劍而走的念頭。
寧長久當然不會眼睜睜地看司命被侵蝕,他身化長虹,在雷電之中不停繚繞騰挪,避開了那些肅殺的審判之力,然后于接近罪君之時變招,先以鏡中水月之術穿過一道當空落下的雷電,然后以大河入瀆式掀起狂瀾般的劍意,劈頭蓋臉地對著罪君打了過去。
罪君身影不動。
雷芒一閃,血鴉飛回,自身后凝成了一柄電絲繚繞的巨劍,撞向了寧長久。
寧長久無暇再次施展鏡中水月,只能將修羅之軀催發到極致,以身體硬抗罪君的傷害。
身后的白衣被瞬間攪碎,劍撞上寧長久堅若磐石的身軀,火星四濺,隨后扎破了血肉,刺入了身軀之中,劍意像是鞭炮般不停地炸開,打得他后背血肉模糊。
司命卻得到了喘息之機,靈臺一清,她的權柄空白時間也已拖了過去,再次驅動之時,直接溶解了罪君溢出的神輝。
寧長久的劍氣則在罪君面前消融干凈,身后血鴉凝成的巨劍不停地陷入他的身體,所幸修羅之力強橫無雙,哪怕是罪君的劍,亦是行進緩慢。
寧長久發動命運的權柄,為自己搜尋著逃脫的機會。
他找到了一抹生機。那抹生機來自于司命。
司命在拔出黑劍之后,身影一閃,來到了寧長久的身邊,她一劍斬斷了血鴉直接,伸出手,將寧長久的身影從群鴉中拽了出來。
密密麻麻的鴉群并未散去,繼續罩下,與此同時,罪君身影閃爍,陡然出現面前,細長尖鉤般的利爪猛地拍了下來。
司命抱起了背后受傷的寧長久,身影飄然遠逝,而他們先前所立之處,土地凹陷,赫然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巴掌印。
寧長久咳了幾聲血,輕輕掙脫了司命的手臂,他看了一眼手中擰成麻花般的鐵劍,隨手向后一拋,隨后于數十里外的另一棵樹里,取出了另一把。
“你是屬松鼠的?”哪怕情況危急,司命依舊忍不住問道。
寧長久道:“可惜這些劍都不好用。”
司命蹙眉道:“你為何要借外物為劍?”
寧長久反問:“要不然?”
司命道:“你已修成了修羅神錄,為何不取心劍為己用?”
“心劍?”寧長久疑惑。
司命嘲弄道:“你不會以為修羅神錄只是提升體魄與精神力的東西吧?”
寧長久自觀身體,想要從中取出司命口中的心劍,但他只找到了許多零零碎碎的劍影殘片,根本無法拼湊完整。
短暫的交流之后,罪君的身影再次逼近。
寧長久身上有傷,很難加速擺脫,而司命獨自一人也絕非罪君的敵手。
先前破屋外的小飛空陣,也被罪君到來之后抹去,他們已沒有退路了。
荒原過盡又是沙漠,沙漠的盡頭還是一片冰川,這冰川的模樣與先前的相差不大,但其中的生命卻與上一片的大相徑庭,才入冰川,寧長久便看見成群的白色雪蟒游曳過雪地,向著中心處聚攏過去。
冰川的中間并非是冰川,而是一個寒冷的裂口,裂口之下冒著不知是寒氣還是熱氣的霧,深淵下方,是一片巨大的海。
寧長久與司命對視了一眼,然后一齊墜入了深淵之中。
罪君在那冰海的入口處停下。
許多鱗片花白的蛇從他的身邊掠過,紛紛投入了冰海之中。
罪君不喜歡海水。
因為過去的海水之中,居住著一個令他厭惡,甚至有些畏懼的存在,那個存在后來也成為了神國之主,甚至是十二國主中,如今單論戰力的最強者。
因為曾經比它更強的那位,在五百年前已經隕落人間了,并且有新的神主取而代之。
罪君最初來到這里之時,他原本以為,這座神國便是那一位隕落神主的國,所以他并未覺得太過奇怪。
但后來他發現真相并非如此。
這似乎是另一個國。
這樁事哪怕對于他而言也是匪夷所思的。
除了其他神主皆知的,隕落的那位,難道還有另一個不為人知的神主也已死去?
罪君的遲疑同樣短暫,他的身影鉆入了海水之中。
幽暗的海水吞沒了他們,下一刻,海水中涌起了巨大的旋渦,鯨龍的長吟在海水中震響,波狀擴散。
“去哪里?”司命問。
“循著雪蛇的蹤跡往前,從下一個出口出去。”寧長久說著,腦海中忽然閃過了一道靈光。
他后背的傷勢有點重,很難迅捷而行,所以對于這次司命的提攜,他沒有抗拒,任由對方抓著自己自己的手不停穿行。
不遠處,有黯淡的光照了下來。
許許多多的雪蛇和雪豹在那里聚集著,而鯨龍長吟之聲頓起之時,那些生物開始四散而逃。
臨近出口時,寧長久忽然掐尖了喉嚨,發出了一道道聲波,模仿著鯨龍的長吟之聲。
巨大的水聲從身后傳來,那頭體型龐大到難以形容的深海之王如一艘大船,朝著他們的方向撞了過來。
司命惱道:“你在做什么?”
寧長久沒有解釋,持續地發出這種聲音。
無數的水泡從身后噴吐過來,那龐大的黑影已在身后浮現,并且越來越大,它的巨口是真正的,噬人的深淵。
司命立刻運用時間權柄,稍稍減慢了鯨龍的速度,但她的權柄并非完整的,對于越龐大的東西效果就越差,鯨龍撞破權柄之力,沖了過來,寧長久忽地反手握住了司命的手腕,運轉命運的權柄,發動了他們可以逃出生天的指令,然后冥冥之中,鯨龍的反應遲鈍了些,在他們先一步沖出了那冰穴之后,鯨龍巨大的身體才撞了上來。
鯨龍將這個出口死死地堵住了。
它是這個世界最強大的生命之一,鱗皮刀劍難入,即使是罪君也很難將其殺死。
司命往那洞淵中看了一眼,這才明白寧長久的用意,但她還是瞪了他一眼,沒好氣道:“走。”
寧長久與司命一同涉過了冰川。
冰川之外是一片亂石窟,許許多多的石窟中還冒著火山般的濃煙。
寧長久道:“借縷頭發。”
司命秀眉稍蹙,卻沒有問為什么,直接斬下了一縷銀白的秀發,遞給了寧長久。
寧長久接過了秀發,自己也斬下了一縷,他手指動得飛快,將相互的每一根發絲都綁在一起,打一個結,然后扔在了身形所過之處的洞窟中。
司命看懂了,這是類似于扎草人的手段,可以用發絲模擬出他們的氣息,做到以假亂真的地步。
寧長久道:“出去吧。”
司命問:“不在這里藏身了?”
寧長久簡潔道:“這里不行,越深越好。”
司命眸子微微瞇起。
掠過了這片石窟,又是一片荒廢的宅樓,那些毗連的土屋深處,還有一間廟,他們心神會意,一同鉆入了這間廟里。
寧長久腳才一落地,一口血壓抑許久的血便吐了出來。
他一個趔趄,腳踩過地面的碎草,直接跌在了神像前的草席上。
司命墨袍赤足,輕輕落地。
這間廟屋很是破舊,兩側的銅燈積滿了灰塵,上方垂下的灰白簾子遮住了神像的上半身,神像前供奉祭品的木桌也破舊不堪,上面還存放著幾個空了的白碗。
“快替我療傷。”寧長久一邊運轉著修羅之體緩和傷勢,一邊催促道。
司命停下了腳步,冷冷道:“我不叫快。”
寧長久微愣,旋即氣惱道:“都這個時候了,不要耍小家子氣了。”
司命反問道:“為什么不行?”
寧長久深吸了一口氣,心中感慨著世事如浮云,嘴上妥協道:“懇請神官大人替在下療傷。”
司命在他身后盤膝坐下,問道:“你就這么想活下去?”
寧長久道:“誰想死呢?”
司命搖頭道:“我能看得出,你有執念,你想要去見一個人。”
寧長久沉默不語。
司命微笑道:“被我說中了?”
寧長久平靜道:“倒也不是。”
司命冷笑道:“你以為能騙得過我?”
寧長久如實道:“可能是三個。”
司命微微瞇眼,道:“看來你是真的想死了,這個時候了,還有心情與我玩笑?”
寧長久無奈道:“你先治好我的傷。”
司命卻不為所動,繼續問:“哪三個?”
“師妹,師尊,未婚妻。”寧長久語速很快:“不分先后。”
司命聽到了前兩個稱呼,冷笑道:“禽獸。”
寧長久嘆息道:“你先……”
司命打斷道:“想來你師妹年紀還小,暫且不算她,你師尊與你未婚妻,你更喜歡哪個?”
寧長久不想廢話,毫不猶豫地從桌上取過了一個白碗:“碗底未婚妻,碗口師尊。”
說著他直接一拋。
啪嚓一聲,白碗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寧長久知道心急了,竟連力道都沒有控制好。
司命看著地上的碗,輕聲道:“這可不是什么好兆頭啊。”
寧長久想起了她們的音容,他閉上眼,輕輕嘆息,無奈道:“雖說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但我不相信這些。”
“你是在擔心她們么?”司命淡然一笑,手按上了寧長久的后背,終于開始為他治愈傷口,她輕聲道:“這碎瓷滿地,想來不祥之兆應是要應驗我身了。”
寧長久這才想起司命的本名是雪瓷。
司命看著他恢復如初的后背,撐著寧長久片刻的恍惚,手捏著一個早已掐好的訣,立刻覆了上去。
“啊……”寧長久痛哼了一聲,厲聲道:“你做了什么?”
司命的手摸了摸他的后背,道:“沒什么,只是給你留下了一個神官的官印,到時候你替我解靈契,我替你解官印。”
寧長久沉默片刻,答應了下來。
司命道:“到時候,我還會與你有一場生死對決,你應該祈禱自己可以贏下,否則,我會當著你的面,好好將那個沒教養的死丫頭,調教得生不如死。”
寧長久道:“勝負皆是明日之事,不要廢話了。”
司命嗯了一聲,伸出了自己的手。
寧長久也伸出了自己的手,按上了上去,雙手交疊。
廟宇之外,聒噪的血鴉之聲已遙遠地傳了過來。
“魄上九宇,魂歸九淵,靈契締結,至死不渝……”
司命的語速也快了許多。
靈契訂立的儀式有些簡陋。
一只黑鴉卻已停在了廟頂之上。
司命念完了儀式稿和誓詞,立刻道:“血!”
寧長久立刻抓起黑劍,想要劃破自己的掌心,但下一刻,雷光將人與神像照得雪亮,一道狂暴的雷閃掀翻了整個廟宇,雷暴聲伴隨著熊熊燃燒的火焰,隨著罪君的到來,從天而降。
黑鴉其實早已追到了他們。
但罪君偏偏要在最關鍵的時刻出現,因為這樣才能最好地摧垮他們的斗志。
雷槍之槍扎在被夷為廢墟的地上,槍尖所在,恰是先前寧長久與司命的中心點。
兩人被迫向著截然相反的方向竄去。
罪君立在斜插在地的槍上,他的右手已經勾勒出了雛形,等到他徹底復原,這兩人便再不可能是自己的對手了。
寧長久與司命對視了一眼。
儀式的最后,司命必須飲下寧長久的鮮血,他們的靈契才算真正達成。
但罪君此刻立在他們的中央,勢必不會讓他們靠近彼此了。
寧長久深吸了一口氣。
他不再有任何地隱藏,心中默問:“準備好了嗎?”
劍經之靈點了點頭。
寧長久一身殺意盡數收斂,他的瞳孔微微渙散,隨后泛起了金色的光。
他的神識一片漆黑,亮起了唯一的光,那個光點是金色的。
那是罪君的所在。
寧長久刺出了這一劍,在刺出這一劍時,他將所有的意念都灌注了其中,以一種哪怕是神主真仙在前,都要被此劍斬為兩截的姿態,向著那個唯一的亮點刺了過去。
罪君的心中生出了一絲危險的征兆。
與此同時,司命也手持黑劍,模仿著一模一樣的動作,朝著罪君斬來,混淆他的視聽。
罪君右邊的袍袖恰好恢復完整,他的雙手同時化掌,向著兩人拍了過去。
“出劍者,死在了這位神秘存在的手下。”寧長久對于自己的命運做了改變。
罪君也有些困惑,他原本是無法一擊殺死寧長久的,但寧長久卻偏偏自尋了死路,于是那一劍刺出之后,寧長久似是內傷發作,劍的走向微偏,與罪君錯開,罪君的爪子恰好擊中他氣海的位置,將他的氣海擊得粉碎。
但死的不是寧長久。
因為出劍者并非他,而是氣海中的劍經之靈。
寧長久尚有一線生機。
沒有足夠的境界支撐算力,罪君也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失算了。
血水炸起的同時。佯作出劍的司命動用權柄,令自己回到了三息前的位置——恰好是寧長久的身邊。
她用劍挑起了一粒血珠送到了自己的唇邊。
血珠將整個嘴唇染成了凄艷之色。
靈契立下。
時間與命運的權柄垂直相匯。
它們的交點處,是一個玄之又玄的奇妙領域,其中蘊藏了真正的,命運的無限可能,甚至超越了傳統意義上的時間。
命運的尺度從當下的平面變成了過于與未來連結的立體。
那個交點容納了寧長久破碎的身體。
交點的另一端,那襲恢復完整的白衣破碎虛空而出,他的傷勢盡數愈合,劍經之靈也重新復生。靈犀一動間,修羅神錄的八十一式,所有與劍有關的招式像是被餌吸引來的鯉魚,盡數擁來。
北冥神劍,寒川劍,白子劍,問天寒魄劍,白骨劍,乾坤劍……
十數道典籍相擁而聚,它們有的成為劍柄,有的成為劍鐔,再以北冥神劍為骨,鋼鐵的碎片沿著劍骨拼湊完整,嚴絲合縫,明亮如鏡!
他按住自己的心口,猛地一拔,銀輝如沉寂萬年的火山,一夕之間沖天而起。
他硬生生地從自己的身體里抽出了一柄白銀之劍。
那是修羅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