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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九章:狹路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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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來越多的人穿過峽谷與荒野,來到了這片白茫茫的冰原之上。

  就像是傳說中圣子以發簪一畫開天那般,冰原與原野的分割線是那樣的醒目而分明,黑與白在視線中對撞著,一望無垠的雪色帶著無與倫比的視覺沖擊,而雪面上的足印是那么的不起眼,卻又刺眼。

  雪原上踩上了越來越多的腳印。

  旗幟插入厚厚的雪地里,在迎面而來的寒風里震顫著,世界像是經歷了一個斷層,方才還是熱氣蒸騰的草原,轉眼之間便已呵氣成霜了。

  人們踩踏過雪地,帶著對于未知的敬畏。

  不知過了多久,身后黑色的陸地已無法看到,這片雪原也并非真正的死寂,他們在漫長的跋涉里,也在冰雪中見到了一些生物,有以雪甲為殼的蛹,有在冰雪中穿行的蜈蚣,也有一些生出了簡易四肢的魚類,它們在雪地里鉆著身子,如在海水中穿梭似的。

  而更遠處,巨獸深遠的吼聲傳了過來。

  行淵原本分散的隊伍也開始緊密了起來,他們圍成了一個三角形,如一把無柄的飛刀暗器,向前推進著,簌簌的踩雪聲整齊地響著。

  不久之后,他們遇到了第一次的突襲。

  那是一只長著銀灰色斑點的雪虎,雪虎生長一對極長的獠牙,它綿軟的肉墊踩在雪地上,緩慢前行,猛然撲擊之時就像是一塊砸來的攻城巨石,將整個行淵的隊伍沖得有點斷裂。

  雪原的巨虎在冰原中肆虐著,它不像是過去峽谷中那些長相丑陋的怪物,它身姿矯健,帶著力量的美,遒勁的肌肉起伏如潮水。

  所幸行淵中終究是一等一的高手,他們在短暫的慌亂后結成了堅實的陣容,刀劍齊出,有的結陣為守,有的則刺向了那頭沖來的猛虎,砰砰的撞擊聲此起彼伏,那頭巨虎的身體也比他們想象中要強許多,若是單打獨斗,此處恐怕沒有任何人可以殺死它。

  終于,巨虎寡不敵眾,掛傷而逃,而行淵中人也未敢冒進。不久之后,他們看到了更加巨大的生物。

  那是一群雪象,它們生長著極長的毛發和象牙,那象牙宛若巨大而彎曲的白骨鐮刀,它們的身形笨重,像是一座座聳動的小山,哪怕是厚實無比的冰面,也傳來了轟隆隆的震動聲響。

  “這到底是什么地方?”

  那巨大象群的出現,顛覆了他們的想象,他們從未見過這樣的生物,巨大得匪夷所思,哪怕是時淵中出現的,最大的靈,也只有其一半的大小,他們行過邊緣,像是守護此處的使者,讓所有途徑的人停下腳步,不敢妄動。

  沒有任何人膽敢出手。

  那巨象的表皮是那樣的粗糙而厚實,他們甚至不需要嘗試,也知道刀槍是捅不進去的。

  “先回去吧。”先前第一個將旗幟插上雪原的人提議道:“先把這里發生的一切,告訴王城的人。”

  “不,這些怪物好像不會攻擊人,我們可以試著繞開它。”

  “還是太危險了……”

  “這樣吧,我們分批前進,愿意去的,隨我一隊,不愿意的,隨他一隊。”

  人很快地分成了兩列,唯有一個少年跪在最中央。

  “你呢?”有人問道。

  那少年抱著頭,痛苦道:“我不去……前面是地獄,一定是地獄,這些東西,就是地獄之門前的神柱。”

  一盞盞大紅燈籠在皇城中亮起。

  空寂的街道上,忽然出現了一襲白衣的影子。

  寧長久緩緩走過長街,燈籠的紅光鋪在他的身上,隨著他的腳步明暗交織著。

  街道上行人稀疏。

  寧長久暢通無阻地走入了王宮中。

  許是司命事先安排過的緣故,今日的王宮門戶大開,甚至還沒有守衛。

  寧長久穿過了王宮宮門下長而清寂的石道,向著王宮的最深處走去。

  王宮的最深處,一如司命所說,擁有著一幅巨大的八卦陰陽爻象圖,六十四卦象每一個卦皆有所指,天地風雷,水火山澤,整幅圖以八卦四象為基礎,一遍遍地推演化繁,形成了這緊密而玄妙的壁畫,而八卦陣圖的中央所指,也是一幅同樣繁復的星圖。

  寧長久目光掠過那幅畫卷,取出了那枚棱形的白玉長石,填入了一個空缺的爻。

  陣圖氣象完整。

  星象之卷像是一只只亮起的眼,注視著寧長久。

  接著,一道虛幻之門打開了。

  寧長久沒有猶豫,直接踏入了殿門之中。

  天地斗轉。

  寧長久踏落實地,他抬起頭,向著四周望去,發現自己已經置身在了一片完全幽暗的世界里。

  這種幽暗持續得很是短暫。

  一道道晶瑩的亮芒宛若黑夜中升起的星火,它們鱗次浮現,將整座大殿照得幽亮。

  這是一座晶瑩剔透的大殿。

  地磚似是琉璃磚瓦鋪就的,幾乎完全透明,下面還有流水澹澹而過的痕跡,踩在上面,便如履虛空一般,而大殿的上層,則是一片幽邃的穹頂,那穹頂的最中央,開著一座青白色、虛無縹緲的巨大蓮花,蓮花上的光落如羽毛,隨著寧長久腳步的走動,那些光也一片片地落在他的肩上。

  他走在一條長而狹窄的道路上,兩側被光照亮之后便可以清晰地看到水,池中沒有陳列燭火,水面下卻倒影著燭光。

  它們就像是在水中燃燒著。

  寧長久順著大殿向前走去。

  大殿的盡頭,是巨大的日晷。

  那個日晷經歷了久遠的歲月,破碎不堪,在這座晶瑩幽淡的宮殿里更像是俊逸草書中的一個端正楷體,顯得格格不入。

  日晷上打著淡淡的光。

  它的中央,那根長長的晷針倒是完好,它插在石質的表盤上,而長長的晷針上,還坐著一個銀發垂落的女子,她側坐其上,穿著一身黑色的長裙,雪足赤著,玉潤綿軟的足弓前,足趾像是一粒粒串起的小巧珍珠。

  她的腿就這樣輕輕地晃著,如撩著水面,她的目光落在破碎的日晷上,婀娜的側影也映在了上面。

  那日晷碎了一半,此刻看上去就像是一輪彎彎的殘月,而她則是月宮中靜坐的仙子。

  女子慵懶地舒展了一番身段,隨后雙臂支著細長的晷針,微微轉頭,目光望向了寧長久。

  她正是司命。

  寧長久也平靜地看著她。

  “你好像一點也不吃驚?”司命微笑著說道。

  寧長久沒有說話。

  司命譏誚道:“也是,像你這樣的人精兒,我怎么可能騙得過你呢?”

  寧長久道:“你為什么要裝作是侍女?”

  司命說道:“那夜在街上,我制服你,足足用了三招,這終究有些丟人,我便只好假托借口,自稱侍女,挽回一點薄薄顏面了。”

  寧長久嗯了一聲,也沒說什么。

  司命看著他,笑意漾著月影,道:“你今日能來,我很開心。嗯?東西帶來了么?”

  寧長久問:“什么東西?”

  司命掩唇笑道:“還以為是個風流浪子,不成想這般老實,原本今日姐姐高興,倒不介意陪你玩玩,只可惜你實在沒有賊膽。”

  寧長久置若罔聞。

  司命說道:“你走近一些,讓我看看你的臉。”

  寧長久停在水面的琉璃道上,不肯寸進,只是默默地盯著司命,道:“你找我來,究竟要做什么?”

  司命說道:“我見你的原因很簡單,因為你不是什么靈,而是一個人,是七百多年來第一個從時淵中走出的人,所以我很想知道,你究竟有什么秘密,竟然讓你可以無視時間法則的侵蝕。時淵可是連我都無法擅入的地方。”

  寧長久不答,只是雙手負后,靜靜地看著她。

  司命說道:“雖然我現在還不知道,你擺脫時淵的秘密到底是什么,但我在你身上,卻發現了更感興趣的東西。”

  寧長久問道:“什么?”

  司命唇角勾起,道:“金烏。”

  “嗯?”

  “難道你還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嗎?司命反問。

  見寧長久不答,她輕聲道:“那是這個世界構筑的初始神物之一,雖然我不知道它對應的究竟是十子中的哪一位,甚至可能是那位羲和神主的本體所化……所以,能擁有這等開辟天地時誕生的神物的你,究竟又是何等身份呢?”

  寧長久道:“我不知道。”

司命笑了起來,笑得花枝亂顫,她說道:“原來你真的什么都忘記了呀……當年你死去的時候,我還是一個個星靈殿的小小  副官,不曾想如今我們還能相見呀,隨我走吧,我愿意帶你前往我們的神國,讓你成為真正凌駕一切的國主。”

  寧長久有些木訥道:“不去。”

  司命黛眉微蹙,她清冷無雙的臉頰上,笑意綻如雪蓮。

  “你看這副日晷,它自卯時至酉時……所有白日里的時辰盡數破碎了。”司命說道:“我的世界已沒有了太陽,而你的到來,我足足等了七百余年。你就是我的太陽。”

  寧長久道:“你想殺我?”

  司命靜靜地看著他,道:“你不會死,你會成為真正的神靈,到時候我會永遠陪著你,一起在神國的大殿里永生。”

  寧長久道:“你騙我。”

  司命赤足點地,身子自日晷上輕輕落下,足尖點地之時有清泉般叮咚的聲音響起。

  她說道:“我知道,其實你已經見過夜除了,當年神國沒有崩塌之前,我們便是神國之中一人之下的存在,他為天君,我為神官,如今國主已斃,我們殘喘至今,等的只是一個機會,在你踏入城門的那刻,你就走不掉了。”

  寧長久靜靜立著。

  司命向他緩緩走去。

  大殿之中殺意盎然。

  七百多年前,神國還未崩塌之時,她與天君皆是神國之中,身居傳說三境,僅次于國主的存在。

  而如今世界凋敝,萬物不復,她淪落至此,受限于此處的法則,竟連紫庭都無法邁入。

  這是何等的折磨。

  她一直在這里苦苦地等待著,等著天君死去然后將其吞噬,亦或是等著時淵之中可以帶來奇跡。

  如今她都快等到了。

  她先前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將寧長久騙入這座星靈殿中。

  黃鼠狼給雞發請帖,雞是斷然不會相信的,但持續幾個月的軟磨硬泡之后,雞或許就會覺得,反正自己也打不過黃鼠狼,既然它愿意對自己示好,那為何不干脆接受對方的拉攏呢?

  更何況是這樣一個皎皎出塵的絕世美人?

  而星靈殿便是一座萬事俱備的、困囚寧長久的牢籠。

  今日,她便可以得到寧長久的一切,奪來那只金烏,浸泡在時間之液里,把它溶解成真正的日輝,然后補全這個神國里破碎的日冕,重新飛升回上方的國度。

  七百年的等待啊……

  她抬起了手,黑暗中的所有光便向來擁了過來,一切都顯得落寞。

  只是此刻的寧長久明明已成了籠中困獸,為何他依舊一點反應都沒有呢。

  司命只以為他是故作鎮定,輕輕一笑,道:“其實我還是很想知道,你來到這里,是覺得我不會動你,還是真的依戀上了我的臉呢?”

  沉默了許久的寧長久忽然開口,他像是失去了靈性,說話的聲音是那樣的機械:“我不想成為你的日,我想日……”

  他的最后一個字凝滯了。

  司命原本清冷的臉已換作了妖魔般的怖與怒。

  圍繞的光點里,寧長久的聲音遽然間炸成了粉碎。

  地面上,一幅畫卷靜靜燃燒,畫卷上,繪著一個白衣少年。

  竟是個畫人。

  “假的?”

  司命死死地盯著那卷畫,她目光如炬,銀白色的長發狂舞著,漆黑的衣袍上,勾芡的銀線繁密生光。

  她走到畫卷前,撿起了壓在畫卷上的那柄黑劍,她冷冷道:

  “你以為你可以逃掉?”

  一個時辰之前。

  “老大,那我去沐浴更衣了啊。”

  夜色落下的時候,邵小黎轉身回房,她不明白老大為什么突然喊她去洗澡,總之憑借記憶里娘親傳授的經驗,夜里催促洗澡,一定是想做什么不好的事情。

  她從櫥柜里翻出了娘親過去的衣裳,那些衣服保存得很好,并無褶皺,亮麗如新。

  浴室的木桶里倒上了熱水,騰起了白白的霧氣。

  邵小黎緩緩褪去衣裳,解去了收束極緊的裹胸,抬起足尖,緩緩淌入熱氣騰騰的池水里。

  她已經許久沒有這般放松地洗過澡了。

  雪白的水氣撲騰到臉上,微醺般紅著,她的發絲也掛上了水珠,濕漉漉的一片。

  少女靠在桶壁上,整個身子幾乎都沉入了水里,她透過水面,看著自己起伏的身段,恍然之間才想起,原來今年自己已經十七歲了呀……這已經是談婚論嫁的年齡了。

  邵小黎大半個身子泡在水桶里,長發盡數浸沒,水藻般散開。

  過了一會兒,寧長久在門外催促的聲音響起。

  邵小黎戀戀不舍地將自己從溫暖的水中拔出,擦干了身子,取過裹胸,猶豫了一會兒,然后輕輕地置在了一邊,然后她披上了娘親的漂亮衣裳,獨自一人來到了鏡子前,開始描眉梳妝。

  寧長久立在門外,很有耐心地等她。

  邵小黎卷簾而出。

  她穿著淡雅的襯裳,外罩著紅色的對襟褙子,下身則是雅致的紅裙,繡鞋自裙擺下探出,露著一個小小的、繡著梨花的尖子,她的長發并未修飾什么,只在尾端用紅繩系住,發尾便隨著細發的紅繩子一起輕飄飄地垂下。

  寧長久看著她,竟也怔了怔,有一種皇帝尋訪天下,搜羅美女,卻不曾想院子里與他朝夕相處的小姑娘,竟是漏網之魚的感覺。

  “你今天很漂亮。”寧長久不吝贊美。

  時隔數個月,這是邵小黎第一次精心打扮自己,她隱約覺得今晚要發生很大的事情,所以她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現出來。

  邵小黎道:“老大,我們去哪里呀?”

  寧長久道:“出城。”

  “出城?”邵小黎微微驚愕,道:“不是陪你去見那個司命大姐姐么?”

  寧長久道:“以后總會見到的,不急一時。”

  “哦……”邵小黎想著老大自有其道理,便問:“需要帶什么行囊嗎?”

  寧長久道:“你去把那只紅頭雞叫上,其他的不需要。”

  邵小黎一把拎來了血羽君,然后對它囑咐道:“我們要出城了,你可千萬不許拖累老大哦。”

  血羽君翻了個白眼,道:“我還用不到你這個小丫頭來操心。”

  離走之前,邵小黎眼尖,朝著他腰側瞥了一眼,問道:“老大,你的那柄黑劍呢?”

  寧長久道:“這柄斷劍用起來比較順手。”

  邵小黎問:“我們是要去殺什么人么?”

  寧長久嘆了口氣,道:“希望只是我想錯了。”

  院子的門掩上。

  血羽君翱翔上了夜空,遠遠地跟著他們,而他們則披上了黑色的斗篷,無聲地離開了斷界城。

  “老大,我們要去哪里呀?”邵小黎問道。

  寧長久道:“去一個別人找不到我們的地方。”

  邵小黎問:“我們……這是要隱居?”

  寧長久道:“暫時的躲避只是為了卷土歸來,就像是神明一樣。”

  邵小黎聽著,只覺得老大說話越來越唬人了。

  他們出了城門,向著沒有終點的道路上走去,邵小黎覺得這一幕很帥,就像是神仙眷侶縱馬長鞭獨行天下,所有人都能看到他們孤獨卻不孤單的背影。

  “老大。”邵小黎忽然開口:“我的病,是你治好的嗎?”

  寧長久沒有回答。

  邵小黎道:“小時候,我的身體一直發寒,據說這是斷界城的詛咒,傳說中,每隔幾年,斷界城都會降下咒語,選取了一個最漂亮的少女來承擔這座城的罪孽。”

  寧長久道:“無辜之人不需要承擔這些。”

  邵小黎道:“謝謝老大呀……可是晚上我不喜歡穿……。”

  “我什么也沒看到。”寧長久隨口道。

  邵小黎仰起了些頭,忽然道:“其實老大不是什么神靈,對不對?”

  寧長久微微錯愕,無法理解以她的智慧是怎么想到這一點的。

  邵小黎道:“老大,其實你是真正的神,對么?”

  “……”寧長久嘆了口氣,無奈道:“我只是個普通的修道之人。”

  邵小黎卻半點不信,說道:“其實啊,我們的書里還有一個傳說,那個傳說比斷界城還古老。據說是兩三千年前了,我們族中曾經出過一個真正的勇士,那個勇士以弓箭射殺了惡魔,創造了一門有關精神力修行的獨到法門,只是后來,那個勇士也被更強大的惡魔暗算殺死了,但是他死之前說,我們族中,每隔百年都會出現一個勇士!”

邵小黎說著  ,話語愈發激昂:“我覺得他的預言是真的,因為每隔一百年,族中真的都會有勇士出現,每一次我們族人瀕臨滅絕的時候,都可以絕地逢生,所以無論再怎么艱難,我們都存續到了今天。現在又是一個一百年了,老大,如果預言不假,這一輩中還有英雄出世的話,我覺得那個人一定是你。”

  寧長久看著她,忽然覺得有些陌生,他微微地笑了笑。

  邵小黎也淡淡地笑了起來,妝容淡雅的眉目間帶著清貴。

  她看著寧長久年輕的臉,突發奇想,問道:“老大,你應該活了很久了吧?今年多大呀?”

  寧長久如實道:“十六歲。”

  邵小黎只當他是在裝嫩,笑道:“那我今年還三歲呢。”

  寧長久笑了笑。

  邵小黎今天的問題尤其多:“老大為什么總喜歡穿白衣服啊。”

  寧長久給了她一個出乎意料的回答:“因為畫起來簡單。”

  不過即使再簡單,他用來欺騙司命的那幅畫,也耗費了他斷斷續續兩個月的時間。

  一路上,兩人有一句每一句地聊著。

  “老大,你理想中的妻子是什么樣的呀?”

  “老大,你喜歡那個叫司命的姐姐么?”

  “老大,如果有一天,我們離開了這里,我們該去哪里呀?”

  “老大,冰原的那一頭是什么呢?”

  前面的問題寧長久不愿回答,而最后一個問題,寧長久知道,卻不太想回答。

  某個夜晚,他曾經涉足過冰原,并走了過去。

  寧長久問道:“你覺得那里應該是怎么樣的呢?”

  邵小黎答道:“我覺得那里應該是有著通往外面世界的路,只要過了那片冰原,斷界城許多的秘密應該都可以得到解答了。”

  寧長久若有若無地嘆息了一聲。

  他說道:“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

  邵小黎來了神,立刻點頭。

  寧長久說道:“這個世界上,有一面高墻,墻左邊的人每日過著煉獄般的生活,他們受著饑餓和瘟疫的侵擾,日夜不得安生,在他們那里,有一個傳說,便是只要爬過了這堵墻,便可以去往天國,可是墻壁太高太高了,爬墻的人大部分都死去了,唯有墻根下留下的白骨堆得很高很高。”

  他的話語頓了頓。

  邵小黎想著,這不就是斷界城百年的歷史么?

  她目光堅毅道:“那就用白骨一直堆,一直堆,總有一天,我們的骨頭可以高高壘起,墊在我們腳下,讓我們翻過去的。”

  寧長久苦笑著搖了搖頭,道:“你知道最令人悲哀的是什么么?”

  “什么?”

  “墻左邊的人永遠也不知道,墻的右邊,尸骨累得比左邊還高啊……”寧長久長嘆道:“這個世界不是兩極的,不是有了地獄就會有天國,更有可能兩邊都是地獄……這才是最令人絕望的。”

  這是他渡過冰原,看到那里的場景時第一個閃過大腦的想法。

  不久之后,行淵中應該也會有人涉過冰原,看到那白骨累累的場景,然后陷入深深的絕望。

  邵小黎也沉默了。

  許久之后她才開口:“那我們要怎么樣才能出去呢?”

  寧長久搖頭道:“我也不知道。”

  夜色也隨之靜默。

  翻過一座高山,又是一座高山,走過無數的峽谷河流,依舊看不到盡頭。

  不知何時,雪漫了過來。

  寧長久帶著她來到了那片雪峽的入口處。

  他知道,斷界城的內外時刻進行著博弈。

  那是過去某座神國里,墮落的天君與神官的對弈,這局棋已持續七百余年,而他過去在古書上看到的許多城外戰斗的記載,或許就是他們留下的。

  他們都要吞噬彼此。

  而寧長久需要選擇一邊。

  他最終決定選擇夜除。

  而他的神識里,那個畫人的靈性之光被抹去,也進一步證明了他的判斷。

  他從未信任過司命。

  “走吧。”寧長久領著邵小黎走向了那片雪谷。

  但他依舊低估了司命。

  進入雪谷的道路是一座長長的深峽,那深峽似是刀劈開的,兩壁光滑如玉,卻很是狹窄。

  寧長久走入那一線雪峽里。

  雪谷中寒冷的溫度撲面而來。

  他停下了腳步。

  雪峽的那一頭,立著一個影子。

  舞動的黑裙像是暴雪中獵獵的旗幡。

  那是司命。

  “你果然會來這里。”司命逆著光,臉上的微笑也隱在了暗處。

  狹路相逢。

  “你為什么要騙我?”司命先發制人,質問道。

  漂亮的女人果然是不講理的。

  寧長久默默地想著,抽出了那柄斷得可憐的明瀾。

  司命看著他的斷劍,若有所悟,道:“破成這樣了還留著,莫非這是你妻子贈與你的劍?”

  寧長久心想陸嫁嫁也不可能聽到,直接道:“是。”

  司命笑道:“你妻子可有我漂亮?”

  寧長久道:“你曾經說過,螢火豈可與皓月爭輝,你這樣流連于此地的螢火,應是七百年沒見過月亮了吧?”

  司命卻也不惱,反而笑了起來,道:“你真不怕我殺你?”

  寧長久道:“如果你要殺我,也不會與我廢話這么久了。”

  司命問道:“你想到破解我時間囚籠的辦法了?”

  寧長久頷首道:“想到了。”

  司命看著他的眼睛,良久,她幽幽一笑,道:“你猜得確實不錯,時間囚籠就像一局棋,對弈的只有雙方,影響不到旁邊的人,所以你花了三個月的時間來訓練這個小丫頭,便是希望借她的手來給你解圍,對吧?”

  寧長久道:“不完全對。”

  邵小黎聽著,絲毫不覺得自己被老大利用了,反而驚訝地想著原來自己這么有用啊。

  司命微笑道:“原本我確實想殺你的,但現在我改變主意了。隨我回城吧,我愿意嫁給你,從此以后我們一同雙修,共參天道,就像是上古時期的神明那樣,那時候的天地比如今更加渾濁,他們可以斧鑿混沌,一畫開天,為何我們不行呢?”

  寧長久道:“我憑什么相信你?”

  司命微笑道:“因為夜除不是良選,你看,如今我已至雪峽之外,他卻依舊不敢來見我,他這些年靠著坑騙那些無知的修道者,換取一些時間的權柄,只是這般拼拼湊湊,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將權柄拼湊完整,他根本救不了你。”

  寧長久問:“那你拼湊權柄的手段是什么呢?”

  司命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說道:“你是從時淵中來的,應該見過那幅畫吧?”

  “無頭神?”寧長久問。

  司命微笑著點頭:“時淵便是他的頭顱。”

  寧長久皺起了眉頭,想起了那四通八達的蜂巢和里面灰白色的稠漿,心中泛起一股惡寒。

  寧長久問:“他是神國之主?”

  司命點頭道:“是。”

  寧長久皺起了眉頭:“十二國主之一?”

  “是。”

  “這怎么可能?”寧長久震驚道。

  “是啊。”司命笑得淡漠:“即使過了這么多年,我依舊無法接受他死亡的事情。”

  “他是哪一個國主,是誰殺了他?”寧長久問道。

  司命搖頭道:“這是秘密,等我們成了結發夫妻之后,我再告訴你。”

  寧長久搖頭道:“我該如何相信你?”

  司命雙手向后,越過天鵝般的秀頸,攏了攏綢滑的銀發。

  接著她將手向下撩去,綢黑的束帶將她脊線與下身的豐隆勒得極富張力,她手指伸至后腰間,輕輕挑開束著纖細腰肢的綢緞,道:“此刻子時才過,天靈地美,我們幕天席地,恰可效仿當年人皇與圣子所做之事,公子意下如何?”

  而此刻,王城一空。

  蘇煙樹坐在窗臺邊,看著幽深的夜晚,整個王城中地位最尊崇的男子和年輕一代里最強大的劍客都深愛著她,可她從未真正笑過,臉上始終染著淡淡的愁緒。

  “鬼從不與人偕老,你們還不明白么?”蘇煙樹輕輕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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