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界城沒有夏天。
溫度像是一窩又一窩的蚊蟲,來回不定,時而嗡嗡地吹著燥熱的風,時而又寒冷徹骨,很是擾人。
邵小黎熬了一鍋豆粥端出來,騰騰的熱氣噴上了她紅撲撲的臉蛋。
寧長久腦海中滾過了一遍前世在不可觀所學的道法,那里的大部分道法都不似鏡中水月那般玄妙,更像是許多法術的起源與基礎。
光透過瑣窗落到了他的臉上,寧長久睜開眼,瞳孔被光照亮。
他伸出了手指,去觸摸身前的光。
“超越光……”寧長久在心中揣摩著這句話。
這個世界上,有許多高手可以斬出超越聲音的劍。
劍與聲同出,劍先至,話語再至,頭顱已落地。
但從未有人覺得自己的劍或者身法可以超越光。有關于此的種種功法也只是天方夜譚。
他也并不會完全相信夜除的話。
他知道師父很強大,強大到哪怕前世入傳說三境,即將飛升之時,也在她的劍下毫無抵抗的能力。
但必死的命運里,他終究還是活了下來,并且回到了十二年前。
難道這依舊在命運之內么?
邵小黎將豆粥端到了他的面前。
寧長久喝完了豆粥,看著身邊的小姑娘,說道:“皇城的禁令已經頒下來了。”
邵小黎輕輕點頭,道:“我聽說了,君王已經下了絕殺令,要找出那個叫重歲的妖怪,接下來的三個月都出不去城了。”
寧長久如果想出去,他是有辦法出城的,只是他開始懷疑這有沒有意義。
強大如夜除和司命,依舊被困在這方世界里,一個隱于雪谷,一個隱于王城,似在進行一場無形的對弈。
邵小黎也覺得三個月漫長極了,她擔憂地說道:“老大,你該不會要偷偷離開吧?”
如果他離開,那自己離死也不遠了。
寧長久搖頭道:“我暫時不走。”
邵小黎無條件相信他說的話。
寧長久忽然問道:“吃得了苦嗎?”
邵小黎回想起了小時候自己知道自己沒有王族血脈之后,拼命修行,妄圖偽裝成真正的王族后裔的樣子,甚至不惜去偷丹藥吃。
那時候的壓力和恐懼是遠超如今的。
她用力點頭:“吃得了!”
寧長久道:“那好,從今天起,之后的三個月,你就隨我學劍吧。”
哪怕昨天寧長久已經說過,她依舊覺得有些突兀,短暫的木訥后,邵小黎跪倒在地,道:“弟子拜見師父!”
寧長久輕輕搖頭:“你不必喊我師父。”
“額……”邵小黎抬起頭,也不知道該不該站起來,她問道:“那我該做什么?”
寧長久道:“以后的豆粥里,多加點糖。”
說完,寧長久便向著屋內走去。
邵小黎看著他的背影,心想這么簡單第一句話從他口中說出,竟沾染上了哲思的意味,落到心里更是有些莫名甜滋滋的。不愧是老大。
她在心中暗暗揣摩著,嘴上畢恭畢敬道:“知道了!老大。”
學劍比邵小黎想象中更加辛苦。
邵小黎的境界放在外面,應該是個通仙初境或者中境的丫頭,實力和樂柔相當。
而此方天地,境界顯然已被劃死了上限,哪怕曾經有可能是神君級別的司命和夜除,此刻也被壓在了紫庭之下,他們真正倚仗的,是自己破碎的權柄。
所以寧長久并未讓邵小黎浸淫修道,因為此處修道與外面相比,事倍功半。
他先教邵小黎一些固定的招式和發力方法。
第一個上午,邵小黎在門外站了一個時辰的樁之后,她終于站不住了。冷熱無常的天氣時而讓她燥熱,時而又讓她發顫。寧長久則在屋檐下的椅子里,屋檐投下的陰影被子般蓋在他的身上,看著很是安逸。
邵小黎咬了咬牙。
寧長久規定,在練劍的起步階段里,需要練習站樁等基本功,且不允許她調動靈力。而她所能驅使的,只是最基本的身體拳腳和肌肉,就像是民間武館中最為講究的氣和力,只有將原始的身體修至協調,才能將勁氣真正做到收放自如。
終于,一個半時辰之后,邵小黎徹底支撐不住,她偷偷調動了一縷靈力,灌入雙腿。那靈力恍若甘霖,渾身酸麻的她輕松了許久,她調整了一下呼吸,然后偷偷望向了寧長久。
寧長久始終微抬著頭,望著天空,神思不知落在何處。
邵小黎心定了一些。
站滿兩個時辰時,一個上午就這樣過去了,邵小黎扶著腰,哎呦哎呦地叫了幾句,她趔趔趄趄地走到寧長久的椅子前,問道:“老大,你什么時候才能教我劍法啊。”
寧長久道:“什么時候你能老老實實站夠兩個時辰,我就教你。”
邵小黎臉頰微紅,心想果然瞞不過老大,可她實在有些累了,也沒辯解什么,道:“我知道了。”
寧長久同樣想著,自己性格還是太過隨性,當不了嚴師,若是陸嫁嫁,此刻恐怕訓斥和戒尺已經送上來了。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幾天。
邵小黎對于劍法的興趣也在一天天無聊的站樁中被漸漸地磨滅了,她又怕自己中途放棄惹老大生氣,但是她偶爾想要認真,酸疼無比的大腿卻怎么也無法讓她撐足兩個時辰、
她在心中埋怨著老大的嚴苛,想著這些都是那些平民的武館里練的東西,我一個威風凜凜的王族大姑娘練這個,又沒用又掉價。
邵小黎正百無聊賴地扎著馬步,忽然間,她抬起頭時,原本有些漫不經心的視線忽然間凝固了。
屋檐下的椅子上,老大的身影不見了!
這些天她已經習慣了老大一整日坐在這里,此刻他忽然消失,邵小黎的心猛地咯噔了一下。
不會是他嫌棄自己,一個人偷偷跑了吧……
念頭才動,緊接著,她的太陽穴附近傳來了一絲危險的預兆,視線的一角,一個拳頭飛速放大,先至的拳風刺得太陽穴隱隱生疼。
有人突襲!
邵小黎下意識地想要調動靈力反擊,但對方的速度實在太快,她的靈力還未涌出,那人的手便落在了自己的頭上。
邵小黎身子向邊上一歪,然后摔倒在了草地上,她慘叫了一聲,捂著自己的頭,“好疼……”
寧長久收回了手,嘆了口氣,道:“我根本沒有碰到你。”
邵小黎怔了一會兒,松開了捂著腦袋的手,她感覺自己手心捂著的地方依舊隱隱作痛,但那并不是真實的痛,而是幻痛,就像寧長久那似及非及、打向自己腦袋的一拳,他沒有觸碰到自己,使得自己跌倒的,也只是自己假想的力。
“老大……”邵小黎明知如此,但小姑娘性子起來了,還是哭訴道:“你為什么打我呀?”
寧長久道:“我這一拳沒有用任何靈力也沒有打到你,你卻摔倒了,你有想過是為什么么?”
邵小黎道:“因為老大厲害唄。”
寧長久搖頭道:“因為你做不到真正的靈力通玄,無法將靈力于舉手投足間瞬發。氣海中調動靈力,噴薄于全身需要一個時間,這個時間雖然很短,但在高手過招中,卻是致命的。尤其是殺手。只是在斷界城的王城,別說殺手,哪怕是竊賊你也遇不到,所以平日里這點分毫的時間對你沒有影響,而到了城外,你早有戒備,時刻提防,再加上那些怪物境界本身不高,所以也不會被偷襲。”
寧長久頓了頓,繼續道:“但如果真有人突然襲刺你,你該怎么辦?”
邵小黎張了張嘴,心想除了老大你,還有誰這么無聊啊。
她嘴上唯唯諾諾道:“不知道。”
寧長久道:“這點時間里,可以救你的,只有你的肉身,而你如今這副身子,被打兩下就癟了,只要一招落后,哪怕對方境界遠低于你,步步緊逼之下你也必敗無疑。”
打癟……邵小黎下意識捂了捂自己的胸脯,但她心中卻明悟了一些。
寧長久看著她的眼睛,嘆息道:“你可能覺得這些沒用,但是你有沒有想過,我總有一天會走,那時候你要怎么樣活下去?”
邵小黎原本有些渾濁的腦子像是突然照進了一縷光,陡然清明間,她的腰背都挺直了許多,她看著寧長久,問道:“你真的要走啊……”
“嗯。”
“那我怎么辦?”
“你只有變強,變得 比參相強,比君王強,比所有人都強,你才不會死。”寧長久說著這個樸素的道理。
邵小黎這時候才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
原來這才是老大要教我劍法的原因……
她顫顫巍巍地從草地上爬起來,問道:“老大……不希望我死吧。”
寧長久身影稍頓,嗯了一聲。
邵小黎心中涌出暖意,熱淚盈眶,心想這幾天給老大做飯做菜,做牛做馬果然不是白做的!老大果然被自己感化了,反而是自己真笨,一直蒙在鼓里!
“老大!”邵小黎再次出聲。
寧長久轉過頭,看到她一絲不茍地扎著樁,噙著眼淚的漂亮眸子里帶著幾分堅毅。
寧長久欣慰地笑了笑。
半個時辰后,邵小黎還是沒有撐住。
先前扎了太久,身體積累的勞累最終還是無情地壓過了她的信念和感動,但寧長久沒說什么,反而微笑著安慰了她兩句,邵小黎看著他清秀極了的臉,每一縷笑容都像是拿錐子敲打心臟,扎得她氣血翻涌。
邵小黎暗暗發誓,自己一定要學成絕世的劍法。
但如果自己真的練成了,老大是不是就要放心離開了啊……
她內心矛盾著。
“我什么時候才算是出師呢?”邵小黎小聲問道。
寧長久道:“你什么時候能接住我那一掌了,就算是出師了。”
啊……老大這言外之意是要和我天長地久嘛?
邵小黎默默想著,嘴上信心滿滿道:“我會努力早日出師的!”
今日的交流給了邵小黎莫大的動力,不出三天,她就艱難地撐滿兩個時辰了。
這天下午,寧長久便開始鍛煉她的反應力。
他遞出幾道劍氣,去糾纏邵小黎,然后邵小黎必須在一縷縷無規則運動的劍氣中不停閃避,防止自己被攻擊到。
這可比枯燥的站樁走樁有趣多了。
邵小黎找到了小時候在房間中與蚊蟲斗智斗勇時的快樂,練了一下午之后,她便被那些劍氣撞得七葷八素,走路都不穩了。
而入夜之后,寧長久如常地來到她的房間里,將她從被子里剝出來,喚出金烏,偷偷給她療養傷勢。
少女的身子也在不知不覺間一天比一天暖和。
而給她治療完傷勢之后,寧長久也不會懈怠,因為他同樣需要修行。
夜除與司命,還有那個躲在黑暗中的重歲,他們皆是強大而恐怖的敵人,自己的境界若是原地踏步停滯不前,他日這斷界城如果有傾覆之災,他立于危墻之下,很難保證自己不受牽連。
于是夜色漸闌之后,他便會偷偷來到城外,去殺死那些可以煉化為丹藥,提升自己修為的妖獸。
深峽大谷中的火蛇在短短半個月不到的時間里,被他殺得幾近滅絕,連過去作威作福一方的血羽君都看不下去了,竟開始給他灌輸不可竭澤而漁的大道理。
“竭澤而漁?”寧長久笑了笑:“我倒是聽說過殺雞取卵。”
被寧長久命名為紅頭雞的血羽君立刻不說話了。
而寧長久也并非這種的涸澤而漁,他早已發現,這些火蛇根本不是真正的蛇,而是一條地底熔漿里衍生出的火性妖靈,它們鱗片下包裹的并非血肉,而是滾燙的巖漿。
“哎,寧大爺,你殺都殺了,要不把魂魄分我一點?”血羽君心想苦口婆心勸不成,分自己一杯羹總沒問題吧?
寧長久只隨意挑了一些,分給它,血羽君心中暗罵著他小氣,嘴上大快朵頤。
此方天地,雖然沒有蘊藏什么靈氣,但是世間的生靈之中,依舊藏著不少靈性,而寧長久將其煉化為已用之時,甚至能捕捉到一些它們殘余的先天神通。
寧長久也越行越遠,他來到了最初遇到黑鷹的那片死林地里,死灰色的槁木在黑暗中像是一個個僵立的尸體。
寧長久將手按在了那些樹上。
樹木生長百年極為不易,而它的靈氣散布于樹身,同樣根深蒂固,并且樹木之靈與人不同,雖是同源,卻是南轅北轍的兩宗,尋常人若想吞噬,無意于將石頭放進嘴巴里嚼。
但這并不能難倒寧長久。
他按在樹干上的手指微屈,凹陷進了這些木頭里。
“你怎么連尸體都不放過?”血羽君看著這些本就顏色慘淡,看上去奄奄一息的樹木,嘖嘖道。
寧長久淡淡一哂,道:“你這對斗雞眼當然看不出來。”
這些樹木的“裝死”騙不過自己。
它們雖然普遍呈現死灰色,但絕不是因為奄奄一息或已經死去了的緣故,相反,它們歪歪扭扭展開的樹干還很繁密,只是本著裝死的理念,它們并未生長出那些自欺欺人的葉片。
寧長久的手指伸入灰木之中,隨后施展出皇城第一日時,吸收寧擒水功力時所用的道法,這種道法看上去像是邪功一樣,極為蠻橫,它使得掌心與樹木同化,然后將自己偽裝成需要供養的枝干和葉片,隨后連吸帶騙地讓其中的木靈之力鉆入自己的身體。
接著,他再施展隱息術,隱匿自身氣息,使得它們無法第一時間感應到自己被騙,從而排斥這副身體,寧長久利用爭取到的時間,用靈力為火,身體為爐,將騙進來的木靈之力盡數煉化成自己的靈力。
血羽君看得瞠目結舌寒意遍體,心想自己會不會哪天被騙了殺了都不知道吧。
灰木林中,一切的發生都似春風化雨,一顆顆大樹被寧長久吸干了半數靈氣,化為已用。
整片林子看上去更死氣沉沉了些,也不知道多少年才能恢復。
血羽君粗略地掐算了一下,按照寧大爺這樣的速度掃蕩下去,不到半個月的時間,那些冰原生物的噩夢就要來了。
事實證明,血羽君遠遠低估了寧長久。
三天之后,寧長久便站在了那片冰原上,他平靜地看著無際的雪原,又看了一眼距離雪原不遠處插著的斷界城旗幡,有一種君主巡視自己疆土的感覺。
血羽君亦有同感,他忍不住開口道:“郡主來巡邏自己的領地咯。”
寧長久懶得搭理它。
他看了一眼身后,本就靈氣貧瘠的世界,如今更顯得慘淡蕭瑟了。
不過等到斷界城的禁令取消,這里的大部分東西應該也都恢復原樣了,不會留下太多掃蕩過的痕跡。
于是,在這個無人知曉的夜里,寧長久獨自一人,孤身踏上了這片斷界城七百年跋涉,才終于于近日才逼近的冰雪之原。
雪原上干干凈凈的一片,沒有絲毫外人留下的痕跡。
寧長久踏上了第一個足印。
這是他的一小步。
他一邊掐算著時間,一邊向著冰原的深處走去。
狂風如刀,這荒蕪的雪原里,似乎根本不會存在任何多余的生命,同樣,他哪怕將劍目開至最明亮,視線也無法眺至這冰原的盡頭,仿佛這場跋涉只是一場無意義的蒼白之旅。
“就到這里吧。”
天快要亮了,寧長久并沒有太多時間去探索這片雪原,最重要的是,他隱約也感受到了一抹恐懼,這種恐懼與危險不同,沒有具體的來源,他恍然明白,這就是夜除所說的,對于未知的恐懼。
原來,自己也在恐懼著這個世界么?
他凝望了許久,直到琉璃般脆弱的天空中亮起了最初的光。
他回過身,拍出那柄司命送來的黑劍,向著斷界城的方向御劍而回。
這大半個月對于靈氣的吸收和體魄的打熬裨益極大,寧長久甚至在穿越一座座峽谷之時,感受到了一絲時間奧妙的律動,這與他的道心共振,若福至心靈,每一次律動之后,他的道境都會隨之澄凈幾分。
相信用不了太久,他便可以將自己的靈力之精純與強度提至長命境的巔峰。
但他的心中卻生不出什么喜悅感。
此刻,日夜正在更替,雪原上的足印顯得那般孤寂。
邵小黎醒來之時,寧長久便坐在庭院的屋檐下,仿佛從未離開過。
邵小黎覺得自己睡得越來越好了。
今天晚上甚至因為有些熱而把被子踢了,這種舉動讓她很是擔憂,想著自己黃花大閨女,身子可不能讓男人無意間看了去。
邵小黎從不知道,也不覺得自己有什么病,她便想著,自己的體寒好轉,是不是練武強身健體的緣故。
于是她每天的練習也更殷切了。
萬事開頭難,邵小黎在熬過了最初的酸痛和疲憊之后,也輕車熟路了起來,她已經可以憑借自己胡亂踩出的步法,躲過那些寧長久射來的劍氣,于其中騰挪躲避許久。
而寧長久也開始傳授她真正的劍法。
“這套劍法叫什么?”邵小黎按著寧長久的心法口訣,運了幾遍氣之后,發現這與自己過去學的北冥神劍,確實不同。這種劍法細處靈巧多變,壯闊處更是排山倒海,如龍出山。
寧長久道:“這叫天諭劍經,我教你的,是上半卷。”
這是寧長久唯一每天堅持聽課,系統學過的劍法。這套劍法雖然與真正的頂尖劍技沒法比,卻也是十本北冥神劍也趕不上的高度。
邵小黎問道:“難道還有下一卷?”
寧長久道:“等你學完上半卷,我再教你。”
邵小黎苦惱道:“可我現在就學成了一招半式,哪怕是把它們粗粗學一遍,沒個一年半載也下不來吧?”
寧長久點了點頭。
邵小黎試探性問道:“那老大學這套劍法花了多久?”
很快,邵小黎就后悔問這個問題了。
只見寧長久認真地沉思了一會兒,答道:“三個時辰。”
“……”邵小黎覺得不可思議,但她知道老大沒有騙自己,她撫了撫自己的胸口,弱弱道:“老大,我去專心練劍了……”
庭院中,劍風颯颯,邵小黎舞出了一道又一道的光圈,雪白的劍氣遍地掃過,雖然看著華而不實,但也確實很有美感。
時間在轉眼之間便過去了一個月。
這一個月里,寧長久虛晃過許多掌。邵小黎從最初的,被自己假象的力道弄得跌倒在地,到后面終于可以堪堪站穩,只是根本找不到破解的手段。正如寧長久所說,這靠的,必須是她肉身的反應,若要調動靈力,絕不可能來得及。
可女孩子的肉體力量怎么比得過男孩子嘛,這不是欺負人嘛……比價錢還差不多。
邵小黎想到這里,不由地想到了蘇煙樹姐姐。
她營救蘇煙樹的計劃在半個月前就擱置了,因為半個月前,孤身帶刀前往皇城的隗元沒能回來,她與蘇煙樹的友誼終究沒有到那種可以舍生忘死的地步,這讓她郁悶了很久。
期間寧長久還問過她,如果自己被抓起來,她會去救么?
邵小黎覺得這個問題不像是老大的作風,于是她猶豫了一會兒,這一會兒的猶豫被寧長久視為不救了。這又讓邵小黎忐忑了許久,以為自己要被打入冷宮了。
“老大呀,天諭劍經上半卷的劍法就這么厲害了,下半卷該是怎么樣呀?”邵小黎一邊練著,一邊忍不住問道。
寧長久道:“下半卷共有十八式,但十八式只是式,真正殺人的只有一劍。”
邵小黎道:“什么意思呀?那要練這十八式做什么?”
寧長久道:“養意,這十八式如怪松生于巖壁,皆講究一個孤絕,而真正的殺人之劍,可以是任何一劍,甚至是最直接的劈刺,但這種孤絕的意,能讓你的劍非常快。”
邵小黎依舊納悶,問道:“為什么性情孤絕之后,出劍速度就會變快呀?書上總說,仙人飛升要斬斷一切羈絆,這又是為什么呢?”
寧長久說出了自己的猜測:“光之所以可以穿行得那么快,便是因為它沒有重量,而修道者或許也是如此,越是斬塵緣,斷牽念,絕羈絆,心無旁騖,不假外力,出劍的速度便也會越來越快,直至斬開這片天穹,見到仙廷之門。”
邵小黎認真地聽著,覺得有道理極了,對于他話語中描述的仙廷,更是心神往之。
只是她轉念又想,如今自己每日與老大為伴,豈不是在加深他們的羈絆,這可不利于以后老大飛升呀……
想著這些,小姑娘便面露愁容了。
寧長久沒有注意到她的憂愁,他在想另一件事:若修道需要斬斷羈絆,那么前一世,師父為自己安排了一個未婚妻又是為了什么呢?
“你說的有些道理。”
身體里,一個沉寂了大半個月的聲音忽然響起,那是劍經之靈的聲音:“但是天諭劍經最初創制,所想的不過二字,殺人。它不是沒有重量的光,而是一只蠱,活到了最后的,最強大的蠱。”
寧長久道:“你有心事?”
劍經之靈冷冷道:“我只是想不明白一些事。”
寧長久知道它在想什么。
劍經之靈緩緩開口,道:“兩年之后,我一定會徹底吞噬你的意識,將你取而代之,對這點,我很有信心,只是我想不明白,為什么夜除所說的命運上,對你兩年后的大劫只字未提?難道你一直在騙我,你其實早就有辦法可以徹底壓制我,吞噬我?讓我寄居在你體內,你也只是想借取我的力量,從未想過兩年之后的公平一役,對嗎?”
劍經之靈的話語在他的心湖中不停地回蕩,激起了大片的波紋。
寧長久聽完了它的心聲,然后開口道:“我不了解命運,但我沒有信心能勝過你。”
劍經之靈知道他說的是實話,這也令它更加困惑。
劍經之靈靜默了許久,它從心湖之中幽幽地探出,撥開了自己長長的灰白色的頭發,露出了其中那張不辨男女的臉,它說道:“這樣也好,只是希望你時刻記著,我不是你的工具,更不是你的朋友,我是煉獄中唯一蠱,到時候殺你,我也只需要一劍。”
邵小黎注意到,寧長久的臉色很平靜,那種平靜像是深暗的湖水,顯得有些可怕。
但是很快,這種感覺又瓦解了。
原本緊張的氣氛里,血羽君忽然開口嚷嚷道:“哼,膽敢和我寧大爺叫板,我看你這本破書是不想活了!到時候你死了也好,陸嫁嫁也算是失去了一個忠實擁護者,寧大爺的正宮,必是我們殿下無疑!”
劍經之靈聽了,同樣勃然大怒,爭鋒相對道:“不管我是死是活,我都不覺得你口中那個十六歲的黃毛丫頭有半點女人味!”
血羽君道:“有沒有女人味與你何干?你這本破書,哪怕是個絕世美女放你面前,你恐怕也是有賊心賊膽卻沒賊的能力。”
這句話徹底激怒了劍經之靈:“你只紅頭雞懂個什么,世間所有的神性生物,在孕育的過程中都像先天靈一樣,沒有任何性別,只有你們這種卑劣的生命,才一出生就注定了性別!”
血羽君嘶了一聲,道:“那你以后……是男是女?”
劍經之靈在寧長久的氣海中攪起驚濤駭浪:“你是真的想死?”
熟悉的爭吵聲再次響起。
寧長久封閉了自己的七竅感觀,不參與這場爭執之中。
而今天,王城中也出了些事。
君王竟召集了所有行淵的人都于廣場中央集合。
練劍練到一半的邵小黎被迫中止,帶著寧長久一起前往集合。
她原本以為,今日是要有關尋找皇城中隱藏的大鬼重歲作一些討論,沒想到卻是頒發上一次辟野行動的功勛。
這功勛是根據青銅小劍的色澤而定的。
邵小黎一下子泄了不少氣,知道這一次論功行賞與自己關系也不大了。
但最后的結果卻大大出乎了邵小黎的預料。
這里的功勛不只是榮譽,也有可能是兵器,法袍或者一些無毒無害的糧食肉類。
而邵小黎,在被授予了勛章的同時,還得到了一只形似山雞的怪鳥。
她咽下了喉嚨口的口水,余光偷偷瞄了寧長久一眼。
兩人對視了一眼,心照不宣。
血羽君在劍鞘中鬼哭狼嚎著:“我不要做這么丑的鳥!”
不過它也知道,這由不得自己選擇,這柄斷劍日漸腐朽,空間狹窄極了,它也確實渴望自由,或許這就是自由的代價吧……
散場之時,邵小黎不知哪里鼓起的勇氣,竟跑到了君王的面前,問道:“父王,蘇煙樹還好嗎?”
君王停下了腳步,他一生有許多個女兒,這也不怪他多情,君王傳承之時,對于每一代的后裔數量,都有著明確的指標。
他記得這個女兒的名字,在她娘親沒有自縊前,他是很喜歡的,只是如今,她娘親疑似畏罪的自縊,在他這份親情里添了一絲疙瘩。
但既然她成功召靈,君王便也未遷怒于她,只是微笑道:“放心,她很好。”
“那我想見她。”邵小黎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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