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點著燈,發著微光,寧小齡躡手躡腳地走進去,感應到了屋子里有淺淺的劍氣痕跡,她轉過頭去,見到師兄獨自一人在床上打坐,正襟危坐,神色肅穆,好像沒有察覺到自己的到來。
寧小齡松了口氣,心想如今我境界高了,師兄竟也發現不了自己了。
她抿唇笑了笑,對于自己的道門隱息術更自信了一些,她回身輕輕地掩上了門,然后貓著身子走到師兄身邊,認真地看著師兄專心修行時的臉,覺得師兄與那故事里羽衣星冠的謫仙人應該也差不離多少了。
她只是有些奇怪,明明每個廂房里都有供弟子打坐的蒲團,為什么師兄偏偏要坐在床上修行呢,嗯……這被子還有些亂,師兄明明很愛干凈整潔的呀。
雖然覺得有些古怪,但是寧小齡也沒想那么多,她小心翼翼地在師兄的身邊坐下,片刻后,寧長久打坐調息完成,寧小齡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脆聲道:“師兄!”
寧長久身子一動,他很快睜開了眼,驚訝地看了一眼身邊的少女,神色愕然:“小齡?你怎么來了呀,什么時候來的,都不知會師兄一聲。”
寧小齡笑了笑,露出了雪白小巧的牙齒,她壓低了聲音道:“現在我一整天也見不到師兄幾面,還不許我來看看你了?”
寧長久道:“這不符合師門規矩呀。”
寧小齡輕哼了一聲:“那你為什么不把我鑰匙收走?這不是擺明了暗示我偷偷來看你嗎?”
“……”寧長久無奈道:“我忘了。”
寧小齡才不相信,道:“上次師父的簪子你也說忘了,這次也說忘了,我看啊,師兄就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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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長久嘆氣道:“師妹這樣要是被發現了,不好。”
寧小齡雙手環胸,驕傲道:“我現在道門隱息術更上一層樓,雅竹姐姐肯定發現不了我,至于師父嘛……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嗯……”寧長久答了一聲,道:“以后師妹還是將鑰匙還給我吧。”
寧小齡捂緊了手中的鑰匙,緊張兮兮道:“師兄……你是認真的嗎?”
寧長久看著她楚楚可憐的眼神,于心不忍,只好道:“要是小齡被發現了,這也讓師父難做呀。”
寧小齡皺著眉頭看著他,道:“師兄,你怎么了,你平時私底下可不是叫嫁嫁師父師父的。”
“有么……”
“有呀!”寧小齡奇怪的看著他,道:“師兄,你在怕什么呀,以我們現在的境界,肯定萬無一失的,嫁嫁師父鐵定發現不了,而且就是發現了又能怎么樣嘛,師父表面冷冰冰兇巴巴的,其實她比誰都心軟,到時候我認認真真道個歉,再軟語央求幾句,她肯定不舍得罵我,我還從沒挨過師父的板子呢,她可疼我了。”
“……”寧長久神色憐惜地看著她,道:“還是不要讓師父為難的好。”
寧小齡神色古怪地看著師兄,湊了他一些,道:“師兄,你今天好奇怪呀,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瞞著我?”
寧長久微笑道:“我還有什么事瞞得過小齡的?”
寧小齡輕輕嗯了一聲,身子后退了些,眼睛卻一直盯著他,憤憤不平道:“師兄肯定有秘密。”
寧長久道:“我只是希望小齡可以安心修行。”
寧小齡努了努嘴,道:“可是小齡已經通仙上境了呀,再修上去就要和雅竹師叔一樣了,再修一會可要與師父比肩了,再修一會……嗯,要是我境界超過師父了,那可多不好啊,我還是懈怠一些好。”
“哎,所以小齡你是來做什么的呀?和師兄這個入玄境炫耀的?”寧長久嘆氣道。
寧小齡道:“我來找師兄說說話呀。”
寧長久道:“白日里和你的師兄師姐多聊聊天不也能解悶?”
寧小齡搖頭道:“他們一直圍著我,嘰嘰喳喳地問關于臨河城的事情,說得我口干舌燥的,連口水都喝不上,特別是那個樂柔小師姐……唉。”
寧長久這才想起了那個一個月前時常嘗試捉弄自己,然后適得其反的小姑娘,道:“峰中弟子皆是良師益友,師妹要多看看他們的優點,比如那樂柔,就有百折不撓的品質。”
寧小齡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道:“師兄啊,你是不是修行修出岔子了呀,還是不喜歡師妹了啊……”
寧長久習慣性地揉了揉她的腦袋,微笑道:“怎么會呢。”
“那就好。”寧小齡笑道:“那我以后天天來找師兄玩好不好?”
寧長久道:“師妹這么囂張,要是真讓師父知道了……”
寧小齡打斷道:“那就讓她一起來玩呀,反正我們都這么熟了,沒關系的。”
寧長久微微吸了口氣,看著那壓著自己的大腿隨意坐在床邊的少女天真無邪的臉,眼眸中忽然充滿了同情之色,他輕聲道:“小丫頭說什么胡話。”
寧小齡像是一下子明白過來了什么,抽了抽鼻子,道:“哦,我明白了,師兄只喜歡襄兒姐姐對不對……有了未婚妻就不要師妹了。”
寧長久道:“瞎說什么?我怎么可能喜歡那個死丫頭。”
寧小齡冷笑道:“師兄還裝?對襄兒姐姐,你可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和她在一起的時候也戰戰兢兢的,生怕惹她不高興一樣,和我在一起就不一樣了,從剛才到現在才多久呀,你就暗地里下了幾次逐客令了?”
寧長久嘆氣道:“主要是因為我打不過她。”
寧小齡托著臉,道:“所以嘛,師兄最沒用了,只能欺負欺負師妹,唔,師妹真是好可憐啊 說著,寧小齡身子一倒,直接滾上了寧長久的床。
寧長久心中一凜,身子立刻壓了上去,用上半身擋住了寧小齡的視線。
這一舉動讓寧小齡也愣住了,她抱著自己的雙臂,緊張道:“師兄,你想干什么?”
寧長久有苦難言,臉上假裝溫柔道:“師妹說的是,平日里師兄對你照顧得少了,之前臨河城雖是不得已為之,卻也讓師妹以身犯險,這些事情這些天時常縈繞在我心里,讓我很是愧疚。”
聽著寧長久柔和的話語,一向又怕軟又怕硬的寧小齡睜著大大的,水靈靈的眼睛看著他,道:“沒事的,當時你和襄兒姐姐付出了這么多,小齡當然也要有作用啊……師兄別自責了。”
寧長久幫她捋了捋額角的發絲,道:“師妹能這樣想,真好。”
一邊說著,他一邊扶著她的肩膀,想要將她從床上拉起來,但是寧小齡卻賴著不肯起來,她鼻翼翕動,輕聲道:“師兄,你這里怎么有淡淡的香味呀,這香味有些熟悉哎……”
寧長久立刻打斷她的話語,道:“許是衣襟上帶的花香吧,最近冬末春初,天窟峰上的雪櫻開了不少,今日師兄去賞了會花。”
“哦……”寧小齡失望道:“師兄賞花也不喊上我。”
寧長久微笑道:“明天便與小齡一道去……你先從我床上起來。”
寧小齡抓著柔軟的床單,滾了滾身子,道:“師兄你這樣靠近著我,我怎么起得來呀?”
寧長久強顏歡笑,他溫柔地按著寧小齡的肩膀,道:“別鬧了,我扶師妹起來,聽話。”
寧小齡不悅道:“襄兒姐姐占了你一個月房間你怎么一句話也不說?我不過是想躺一會,師兄就不讓,嗯,師兄果然也是欺軟怕硬的!”
對于寧小齡的評價,他此刻也不敢反駁什么,附和道:“確實是師兄的不對,小齡你先起來,師兄有些累了,想早些睡,明天我多陪陪小齡好不好?”
終于,在一頓生拉硬拽之后,寧長久將她從床上拉了起來,他默默地松了口氣,道:“師妹呀,以后不要這樣任性了,好不好?”
寧小齡才沒覺得自己任性呢,她惱道:“方才好言勸我,什么都答應,現在我起來了,你又說教我,哼,師兄好過分啊!”
寧長久自知失言,想要說些什么彌補一下,結果寧小齡二話不說,噹地一下重新躺了回去,后腦重重砸在了枕頭上。
寧長久心道不妙,準備再次壓上遮擋她的視線,可寧小齡在經歷了后腦撞枕頭的短暫暈乎之后,她視線立刻被一個什么什么東西吸引了,她瞪大了眼睛,看著前方,那床架的頂端,赫然有一個黑影!
“啊!”寧小齡驚叫出聲。
寧長久想要去捂住她的嘴巴,但是來不及了。
寧小齡這才明白了為何師兄今日這般反常,她還沒看清那個黑袍人是誰,大腦已經飛速運轉了起來,她很快得出了“真相”,驚呼道:“師兄,你居然狎妓!”
寧長久一把捂住了她的嘴,道:“別亂叫,什么狎妓,這可是……”
寧長久話音未落,門外忽然傳來了聲音:
“吵什么呢?晚上不要亂喊亂叫!”
那是雅竹的呵斥聲。
呵斥之后,雅竹師叔好像還是有些擔憂,她取出了備用的鑰匙,窸窸窣窣地開始開門。
寧長久與寧小齡對視了一眼,他們可以從彼此的眼神里看到驚慌之色。
門很快打開了。
雅竹從門外走進來,看見寧長久坐在桌案前,正看著天上的月亮,細著喉嚨唱著什么曲子。
他見到了雅竹之后才停下了唱曲的動作,有些吃驚道:“雅竹師叔,你怎么來了,是不是我方才唱曲聲太大……”
雅竹環視四周,最終目光落到了寧長久的身上,她心想難道方才聽到的女子聲音是他的唱戲聲?
雅竹蹙眉道:“晚上唱曲子?唱的什么曲子?”
寧長久清了清嗓子,道:“先前在臨河城,遇見一個歌女,那歌女臨死前唱了一曲,不知名字,但歌聲哀婉動人,繚繞心中許久,今日見夜色清明,微風徐來,忽然響起此事,不由響憶起那歌女月下墜樓的凄涼模樣,悲從心來,忍不住哼起了一曲,也算是對那可憐女子的紀念吧。”
寧長久流暢地說完了這一席說辭,誠懇地看著雅竹,眼眸中還帶著一分凄然,三分淡薄和六分渺渺的思懷,寧長久本就生得秀氣,此刻目光如此,哪怕雅竹身為女子,見了這眼神也忍不住心軟了許多。
她輕聲嘆道:“不知是什么曲,竟讓你這般懷念?”
寧長久捏著喉嚨硬著頭皮唱了起來,那聲音竟真有幾分女子般的細軟,聲線輕顫間似有萬種風情:
“冬風吹絨舟上飲,獨攬半船冰雪。暮色如水洗妝紅。舊國當年夢,幽恨與誰同……晚風吹霞入花池,相逢攜手蓮舟。羅裙翻酒簪繞頭。芳華空似夢,寂寂落花洲。”
少年聲音拉得很細,他身子隨著詞曲在夜色中起伏歌舞,似虛非虛,一如閣樓上甩袖而動的妙齡女子,歌聲凄切,帶著貴公子般的翩然也帶著富貴落寞的蒼涼。
雅竹聽著,不由想起了些許前塵往事,心中哀婉,信了寧長久的話,道:“那應是個可憐女子……我平日里看你性情寡淡,不曾想竟有這般細膩心思。”
寧長久也不知道,那被整個世界遺忘的青樓女子,在生命的最后時刻唱著這首曲子走進了光里。
寧長久點了點頭,道:“擾了師 叔,長久實在抱歉,以后我動靜輕些。”
雅竹又環視了一遍,確定沒有其他人之后,點頭道:“嗯,你本就是峰主開恩留住于此,若以后再如此,我可要將此事稟告峰主了。”
寧長久道:“是,到時候若是師父責罰,我全然受之。”
雅竹見他態度端正,也沒有再為難他,又四下打量了一遍,終于走出了門外。
門合上之上,寧長久癱坐回椅子里,袖子大大地垂下,神情像是歷經了數場苦戰,滿臉疲憊。
床架的頂端,躲著的陸嫁嫁和寧小齡終于松了下來。
寧小齡驚魂未定,她坐在床上,緊張地看著眼前披著黑袍的女子,低聲道:“師……師父,怎么……怎么是你呀,你怎么會在師兄的房間里,我……”
陸嫁嫁心中早有主意,她不打算給寧小齡提問題的機會,道:“我與寧長久有事商議,況且為師是此峰峰主,去哪里當然都是無所拘束,倒是你,小齡啊,你怎么來師兄房間里了,嗯?規矩都不記得了?”
“我……我……”寧小齡慌了神,她捏著裙角,反復地揉著,低聲道:“我……哪知道師父在這里嘛。”
陸嫁嫁聲音清冷而威嚴,道:“若不是今夜我在,我恐怕永遠也不知道小齡在背后是怎么說我的了。”
寧小齡嚇得自己都忘了方才都說了些什么,一個勁認錯道:“嗚……師父胸懷寬廣大人有大量,小齡童言無忌師父一定不要放在心上呀,我……我……嗯,都怪師兄,師兄也不告訴我一聲,這些小事有什么好瞞的嘛,我又不會說出去的……”
寧長久一驚,心想自己犧牲了這么多,怎么最后這罪名繞了一圈又安到了自己頭上?
他已不想解釋,向著陸嫁嫁投去了求助的眼神。
陸嫁嫁畢竟還依靠著寧長久的先天靈錘鍛劍體,所以也向著他一些,她敲了敲寧小齡的頭,道:“還敢頂嘴?背后妄議峰主你可知是什么罪?”
寧小齡見今天師父兇得這么認真,又嚇了一跳,搖頭低聲道:“不……不知道。”
陸嫁嫁其實自己也不知道,門規里并沒有這條。
但她依舊冷著臉說道:“念在你是初犯,先饒過你一次,以后若再敢如此,不要怪師父無情了。”
寧小齡連連點頭。
陸嫁嫁神色軟了一些,她摸了摸寧小齡的腦袋,語重心長道:“小齡,如今你也是修道之人,我們諭劍天宗修劍雖不講究無情道,但修道之路仍需要心無旁騖,不能時常念著親情愛戀,否則一顆劍心難以通明,小齡,懂了嗎?”
寧小齡繼續點頭。
陸嫁嫁這才放心了些,囑咐道:“今夜之事,誰也不準告訴,記住了嗎?”
寧小齡點頭點得有些暈了,答應道:“放心,小齡有分寸的,以后這就是小齡和師父單獨的秘密了!師父要是實在信不過我,可以用道法把小齡記憶抹掉。”
陸嫁嫁道:“這可是峰中禁絕的邪術,師父哪里會,總之以后小齡要守口如瓶。”
“嗯!”寧小齡點頭,但心中還是疑惑,輕聲嘀咕道:“那個……師父呀,你來師兄這里到底是做什么的呢?”
陸嫁嫁一愣,她心想自己還是太過心軟,方才就應該一路呵斥,讓寧小齡口都不敢開。
一旁百無聊賴躺著的寧長久圓場道:“今日師父在劍堂上闡述了一番劍出十六竅的理論,我覺得師父說得不太對,便約好晚上商討此事。”
寧小齡想起了早上陸嫁嫁講課的內容,好奇道:“師父講的是不對的嗎?”
陸嫁嫁同樣好奇,但她沒有表露出來,只是平靜地看著寧長久,仿佛兩人已商討了許久,得出了結果。
寧長久道:“人生七十二竅,竅竅皆可出劍,說劍生十六竅不過是因為普通的修道者唯有那十六竅足夠剛猛,可以讓靈力經過竅穴之后以更快的速度噴涌而出,但是真正的修道高人絕不拘泥于這些,七十二竅同時轟鳴,滿身劍氣與日月同輝,共天地一色,這等場景才是劍道真正的高處。”
這番話聽得陸嫁嫁心神向往,若是過去,她是決不相信這番說辭的,但如今自己的劍靈同體越來越契合身軀,她此刻以自身為劍,起劍意,斬劍氣之時甚至可以繞開竅穴,這等匪夷所思之舉尚且可以,七十二竅同鳴或許真非妄言!
寧小齡倒也沒有懷疑師兄,道:“師兄真是學識淵博呀。”
寧長久輕輕點頭,視線落到陸嫁嫁身上,道:“那劍經上還有許多謬誤之處,今后我可以與師尊多多探討。”
這是暗示她以后每夜都來的意思的。
陸嫁嫁耳根微紅,她正了正衣襟,神情肅然,道:“不必了,以后有事可以劍堂上說,今日已是破例,以后不可如此了。”
她說著,然后望向了縮在床上的寧小齡,攤開了手,道:“小齡,鑰匙交出來。”
寧小齡哭喪著臉,死死捂著手中的鑰匙,軟語央求道:“師——父——”
陸嫁嫁卻一點不心軟,道:“數到三,若是再不給我,今夜便去劍堂領罰。”
最終寧小齡還是乖乖地交出了手中的鑰匙。
陸嫁嫁將鑰匙收好,暗暗地松了口氣,今晚的波折令得她也有些頭暈目眩。
陸嫁嫁看了眼坐在窗前的寧長久,說道:“嗯,那今晚就這樣了,小齡,我送你回屋,我也該回峰主殿了。”
寧小齡卻搖了搖頭,小心翼翼地提議道:“師父,你看我們今夜好不容易聚在一起,要不……玩一點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