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小齡嚇得一下子抱緊了他,怔了一會才想起自己如今也是通仙境的修行者了,這樣的短箭自己只要以靈力為屏障阻隔片刻便可輕松躲過。
但一瞬間的恐懼讓她來不及做什么反應。
此刻后知后覺的她摟著寧長久的腰,有些丟臉有些尷尬,很是進退兩難。
寧長久淡淡地看了一眼墻壁上的箭矢,拍了拍寧小齡的后背,示意她松手。
寧小齡立刻會意,環著的手臂一松,擔憂道:“師兄小心。”
寧長久沒有多說什么,重新踏入了屋中。
他腳步才一落地,黑暗中,利箭破風聲再次襲來,而那箭還未脫弦而出之際,寧長久便感應到了箭發出的方向,道心傳達的危險警兆已精確地指明了殺手的來處,寧長久身影如平地雷閃,驟然發動間,空氣爆音之聲更壓過了那利箭之音。
箭矢再次扎入了墻壁之中,箭尾顫動不止。
而與此同時,寧長久的身影已出現在那暗弩之前。
下一支弩箭搭弦破空而出之際,砰得一記聲響伴隨著一個少年的慘叫聲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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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長久在那箭射出的同時,一拳精準地打中了發射暗箭的人。
這屋子本就不寬敞,那人身影一跌便直接砰然撞上了墻壁,他的手摸到了腰間想要抽出隨身的匕首。
可他的手才一動,寧長久便如老鷹般精準地捏住了他的手腕,一拍,一擰。
咔噠一聲,似是腕骨脫臼,少年發出了一聲慘叫,右手連同的匕首柄一同壓了回去。
寧小齡還沒來得及看清里面到底發生了什么,便見一個黑影被丟了出來,寧小齡下意識后退了半步。
那身影墜地,她才看清楚是一個穿著黑衣,面容枯黃干瘦的少年,那少年看上去似乎比自己還要小一些,瞳孔中決絕狠厲之色糾纏著難言的痛苦。
寧長久從屋中走出,看著那抓著自己手腕在地上痛吟不止的少年,問道:“誰讓你來的?”
那少年像是一只受傷的幼狼,在地上掙扎著身子想要起身,他盯著寧長久,聲音像是從牙縫間擠出來的:“寧……寧擒水呢?”
寧長久道:“你找他做什么?”
他厲聲道:“多管閑事……你們又是誰……那老東西去哪了……”
寧小齡冷靜了許多,看著那面黃肌瘦的少年,道:“寧擒水死了。”
“死了?!”他目光一瞪,身子竟忍不住顫抖了一下:“他死了?!怎么死的?你們……是誰?”
寧長久道:“寧擒水以前算是我們師父。”
少年原本放松些的身子再次緊繃:“那你們也不是好東西!”
寧長久問道:“你與寧擒水有何仇怨?”
少年幼狼般的眸子里,忽然爆發出極大的悲傷,他不知想起了什么,身子弓起,渾身顫栗,“我……我要殺了他……他怎么能就這樣死了……”
寧長久道:“節哀。”
那少年掙扎著起身,半蹲在地,道:“你們是他弟子,那你們也該死……”
寧長久平靜道:“若非我手下留力,方才你出第二支箭的時候便已經死了。”
寧小齡點頭道:“當日寧擒水想拿我們當替死鬼,不料遭到反噬,自己反而暴死了。”
寧長久看著他的眼睛,道:“那你又為什么要殺他?”
少年看著他們,目光閃爍,似要噴薄出些什么,過了一會,他雙臂無力垂下,瘦弱的身子無力地晃動著,聲音若風吹去的寒霧。
“他……寧擒水……那惡道人把白姐姐殺了,白姐姐這般溫柔善良的人,他……他非說是鬼,他把姐姐……當鬼殺了!”
“我以前是一個大戶人家的仆役,很小就被賣過去了,當時我身子瘦小,很多人欺負我,只有一個人對我很好……她是小姐身邊的丫鬟,當時別人欺負我的時候,讓她看到了,她將那些人教訓了一頓,還給我塞了兩張單子,讓我去酒館按著上面買東西。”
“這可是好差事,許多人都能從里面撈一點油水,缺幾分幾文錢,沒人知道的……但我當時一分不少地找給了她,她數了數錢,嘆了口氣,態度不冷不淡。”
“之后她私底下又幫了我幾次,有一次我問她為什么要幫我,她只說過去她也是這么熬過來的,如今做了小姐的丫鬟,地位高了不少,遇到這些事,自然是會幫襯幫襯的。”
“后來我私下認她做姐姐,她也應了……然后,然后有段時間,府里鬧鬼了,老爺花重金請了個老道士來……”
“那個……老道士,那個老道士就是寧擒水!”
“他做了法事,指了府中好多個人,說他們是小鬼,最后又指了姐姐,說她是頭鬼,只要殺了她,一切就都好了……”
“這,這怎么可能呢?!”
“當時我想去救她……許多人抓著我,說我是被鬼迷心竅了,老爺一聲令下,差點把我腿打斷了……當時我趴在地上,嘴里嚼著草,一個人抓著我的手臂踩著我的頭,我還在掙扎,就忽然聽到了白姐姐的慘叫聲……一遍遍的慘叫,怎么捂也捂不住。”
“白姐姐……叫了好久。”
“然后我再也沒有見到她,連尸體都沒有見到。”
“她被……那個惡老道……殺了啊!”
少年左手抓著自己的臉,指甲間是道道血痕,他回憶起這些事,瞳孔不自覺地放大著,弓起的后背自單薄的衣衫間透出了嶙峋瘦骨。
寧長久聽著他的訴說,神情大抵平靜。
“然后呢?”寧長久問。
那少年聲音有些哽咽:“然后……然后我偷了府里的錢,找機會逃了出去,在一個偏僻處為師父所救,學了點武藝,然后打聽到了這老東西的住處……我就守在這里,守了一個多月。”
寧長久定定地看了他一會,搖頭嘆息:“可惜你沒有修行的資質。”
那少年一愣,旋即脖子漲紅,怒道:“你是修道之人吧……你們修道之人果然冷血,我說了這么多,你竟然……竟然還在看我的資質,如果把我一身根骨打斷可以換姐姐活命,那又怎么樣?你們果然……冷血無情!”
寧長久輕輕嘆息,道:“可是寧擒水已經死了,你還能怎么辦?連我們一起殺了?”
那少年脫口而出道:“你們是他的弟子,你們當然也有罪!”
寧長久將那柄匕首扔在地上,淡淡道:“你可以繼續試試。”
少年伸出左右,想要握住那把匕首,手指輕輕滑過冰冷的匕刃,悲從中來,忽地怪叫了一聲,猛地抓起纏著粗繩的木把,匕刃朝著自己,嘶喊著向著咽喉捅去。
寧長久似早有預料,屈指一彈,少年左手虎口猛得一麻,勁力一脫,匕首再次頹然墜地,雪白的刃峰上映照著他瘦弱而絕望的臉。
他抬起頭,雙目之中盡是血絲,聲音沙啞道:“我殺不掉你,為何不讓我死?師父告訴我,修道之人皆是愚弄人間的無情之輩……果然是這樣,冷漠無情,做什么天上神仙?”
寧長久依舊不為所動,只是問:“你叫什么?”
他愣住了,似是沒有想到對方會問自己名字。
“我叫……樹白。”他盯著對方看了許久,最終肩膀微松,無力答道。
寧小齡輕聲嘀咕:“好奇怪的名字。”
少年面容嚴肅:“這是白姐姐給我取的!”
寧長久問:“你白姐姐,叫什么?”
樹白嘴角微顫,道:“白姐姐早已死去多年,你們問這個有何意義?”
寧長久忽然伸手按住他的腦袋,將他整個身子提了起來,問道:“今年多大?”
“十三!”
“十三歲?不錯,這身武藝誰教的?”寧長久問。
“我師父……”樹白忽然臉色陰沉:“你想來我師父一同殺了?今日來刺殺你的是我,我技不如人,死就死了,你絕不可以傷害師父,他老人家已經……”
寧長久道:“寧擒水死了,你便想殺他的弟子泄憤,我為何不能順道殺了你師父?”
“你……”樹白啞然,心中忽然泛起了極大的恐懼。
師父對自己很好,當初自己逃出去時,要不是遇到師父,施舍了自己一碗白粥,自己早就餓死了……師父這些年蒼鬢白發,更是行動不便,拄上了拐杖,但依舊日日誦經行善,那樣的人,怎么可以因為自己而死呢……
樹白心中又悔又恨,血絲通紅的瞳孔里,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
“你別殺他!”樹白大聲道。
寧長久盯著他的眼睛,緩緩松開了手,聲音卻似有些無力,道:“我不殺你,更不會殺你師父。”
“為什么?”樹白下意識發問,但立刻想到那些仙人皆喜怒無常,連忙閉嘴。
寧長久按著他的頭,重新將他按跪了下去,他看著眼前面黃肌瘦,背脊嶙峋的少年,聲音平靜卻似在耳畔炸出驚雷之音:“修道者所要斬殺的,是禍亂天地邪魔,以及那些偽裝成人,行走在世間的活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