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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生辰宴,趙國的朝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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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秋末的皇城,大榕樹落葉幾乎凋盡,蒼老而繁密的枝干勁健地延展著,一只只細小手掌般伸向天空,樹梢間偶有黏附的葉子漸染得枯紅,一眉月亮依舊淡淡地高掛著,晨曦的白光卻已在天邊涌起了細長的一線,就像是翻騰過海面的白鯨背脊。

  大榕樹下堆積的腐葉還留存著昨夜那場大雨的痕跡。

  一切還未真正褪去,新一日黎明便這樣潮水般涌來了。

  皇城漸漸地亮起,古老的城墻,滄桑的青瓦也都在這一時刻被賦予了色澤。

  駐城的守軍們瞇著眼感受著明亮而刺眼的晨光,握著長槍的手心滿是老繭。

  昨日的驚魂好似還近在咫尺,所以今日的陽光便顯得刺眼而不真實。

  長香殿里,趙復臉色發白,兩頰微微凹陷,身上依舊彌漫著脂粉氣,他看著破曉的天空,思考著趙襄兒在做完一切之后,何時將王位還給自己。

  想著這些,他要走出長香殿去看看,卻被侍衛無情地攔在了門外。

  皇宮中的,唐雨從榻上蘇醒,她氣息均勻,已無性命之憂。

  她醒來之時看見趙襄兒正坐在榻邊,親手搗藥,唐雨有些不知所措,便恭敬地喊了聲“小姐”,隨后看到她那一襲漆黑的繡金龍袍,又改口喊了句陛下。

  趙襄兒淡淡地笑了笑,“接著叫我小姐便好,這一身衣服我只是覺得漂亮,那個位置,其實我沒什么興趣。”

  趙襄兒繼續搗藥,纖嫩的指間泛著珠玉般的色澤。

  外面初亮的晨光與室內的燈火,似也隨著她的手腕起伏,溶溶地搗在了一起。

  陸嫁嫁走出轎中,晨風掠起,青絲拂動,劍裳如云漫卷。

  這是今日皇城,他們無意間瞥見的,趙國的朝陽。

  而那抹朝陽之下,一塊幾乎不可察覺的陰影里,閃過了一抹極不和諧的紅影。

  清晨,丘離走入不死林里。

  他一身灰白法袍,披頭散發,眼眶似蒙著一圈黑霧,瞳孔中血絲畢現。

  如今巫主身死,皇宮中的命令還未下來,他是巫主視為接班人的親傳弟子,便暫時是巫主殿的主人。

  但是丘離知道,自己用不了一日,便會被趕出巫主殿,輕則流放,重則直接處死。

  他當然不愿意坐以待斃眼睜睜看著這一幕發生,而方才,他絕望之際,見了一個‘人’,那一番交談至今還讓他氣血翻涌,難以平靜。

  他腳步緩慢,因為緩慢可以顯得自信而穩重。

  巫主殿的其他弟子見了他,沉默行禮,丘離擺了擺手,眾人無聲散去,他獨自一人走進殿中。

  大殿里,那頭羽毛漆黑的巴哥立在木架上,烏溜溜的眼睛盯著走來的丘離,口吐人言。

  “告訴丘離,計劃不變……告訴丘離,計劃不變……”

  這是巫主最后交代它的話語,事實上昨日之后,所有的計劃便已經盡數成為泡影了。

  只是這頭巴哥畢竟不是靈獸,只能憑借本能做著枯燥的重復。

  丘離聽得煩躁,袖子一甩,一道靈氣振出,那木架一蕩,巴哥撲棱翅膀,受驚飛起,漆黑的羽毛落了幾片,它口中的語調變得更怪。

  “告訴丘離計劃不變——告訴丘離——計劃不變……”

  丘離深吸了一口氣,瞳孔赤紅,捏緊了拳頭,恨恨道:“老東西陰魂不散!”

  丘離在原本巫主的位置坐下,閉目養神,不再去理會那頭聒噪的巴哥。

  他似在苦思和掙扎著什么,緊鎖的眉頭幾乎要撞在一起,脖頸與側頰上,一根根暴凸的青筋宛若扭動的毒蟲。

  陽光漫過了地平線,不死林中,四季如常,皆是不見生機的顏色。

  一刻鐘后,不死林中又有來使。

  “殿下讓你去赴生辰宴。”來使來也匆匆去也匆匆,語氣淡漠。

  生辰宴?

  是了,今天是趙襄兒十六歲的生辰。

  才十六歲啊,這般可怕……

  最令他恐懼的是,那來使說的是讓,而不是請。

  他知道自己聽從老師之令包圍國師府的事情已經敗露,此刻所有殺手和刺客皆已死去,一個不漏,他這樣的小人物,當然更是一敗涂地。

  丘離閉著眼,嘆息著起身。

  那搖晃的木架上,羽翼漆黑的巴哥已重新站穩,它張了張那暗黃色的長喙,忽然開口:“刑天法地,祭以城國……什么意思……”

  “刑天法地……祭以城國……什么意思?”

  它又重復了一遍。

  這是巫主平日里經常念叨的話,這只巴哥也記了下來。

  丘離悚然一驚,目光如箭,望向了它,厲聲道:“你說什么?”

  那頭巴哥羽毛一振,顯然也嚇了一跳,過了一會,開口道:“告訴丘離,計劃不變……告訴丘離,計劃不變……”

  丘離眉頭鎖得更深,他立在那里,看著那頭有些不安的巴哥,瞳孔幽深。

  “師兄,該走了。”一個少年敲了敲殿門,輕聲提醒。

  丘離舒了口氣,緩緩點頭,向著殿外走去。

  告訴丘離……

  計劃不變!

  皇城中,天已亮了。

  最中央的皇宮外,此刻的城墻依舊是一片廢墟,宮前的臺階碎得不成樣子,那廣場上亦是磚石更是盡碎,甚至露出了其下夯實結實的土壤,而那土中,亦是凹陷深坑,

  入宮的文武官員不得不繞開那深坑的兩側行走,而那兩道,亦是崎嶇難行如山路一般。

  宮殿保存得還算完好,殿中,黃幔陳器,青幔設席,幾張長案上只有簡單的茶杯酒樽,并無任何珍饈玉食。隨著鼓聲響起,一身身官服紛紛入殿,相互之間并無太多交談,只是依次入座。

  昨日的震撼太過巨大,所以今天這些平日里趾高氣昂的官員,也不敢在趙襄兒面前托什么病,耍什么威風性子,大都安分。

  只是如今那王座破損還未修繕,也不知到時候趙襄兒坐在何處。

  而那臺階下,亦有兩張空空的桌案,那案上擺放的酒樽器物皆是最高規格,也不知到時候坐在此處的會是誰?

  大殿外的不遠處,寧小齡正攙扶著寧長久一同向著皇宮走去。

  因為他們本就在皇宮的偏殿中休養,所以進殿也并不需要走太多路。

  只是才一出門,便遇到了宋側。

  宋側有些吃驚地看著這對師兄妹,訝然道:“你們還沒離開皇城?”

  寧小齡一愣,也不知怎么解釋,看了師兄一眼。

  寧長久道:“今日赴完宴,便會隨著師妹離開皇城,去尋份仙緣。”

  宋側輕輕點頭,有些欣慰道:“能有機緣當然是再好不過……這兩天皇城發生的事情,你們也看到了,當日我厲聲訓斥你,是希望你們兩個年輕人不要卷入此局,平白無故丟了性命,如今看來,你們這對師兄妹,可真是命硬得很啊。”

  寧長久笑了笑,打趣道:“這不惹了一身傷,早知道就該聽宋大人的話,早早走的。”

  宋側捋了捋胡須,笑道:“年輕人多吃點苦也并非壞事,放心,殿下是娘娘的女兒,這座皇城再亂,也有她兜著。”

  寧長久由衷道:“殿下風采無雙,令人折服,有她坐鎮皇城,我們自然可以安一百個心。”

  宋側聞言很是滿意,點頭問道:“你們也是去參加殿下的生辰宴?”

  寧長久答道:“正是。”

  宋側心想他們的師父也算是為了皇城而死,兩個弟子既然劫后余生,那去生辰宴上湊個數也沒什么。

  他看這對師兄妹生得眉清目秀,之前看著討厭,此刻倒是看著越來越討喜,也不妨賣他們兩個薄面,笑道:“你們不妨隨我一同入席吧。”

  “額……”寧小齡抬起頭,有些吃驚。

  寧長久剛想拒絕,宋側便做了個請的手勢,道:“兩位小道長,有請了。”

  今日這位宋大人看起來心情極佳,寧長久便也不愿掃興,與他謙讓了一番,最后跟在他的身后,走入殿中。

  如今宋側在皇宮中威望極高,皇宮之變中他扮演的便是那枚最重要的棋子,今日生辰宴上,他坐的位置也是極高的。

  如今這兩個小道士被自己帶入殿,將來在趙國中,對于他們的名聲想來是有很大裨益的。

  寧長久與宋側小聲地交談了一番,幾句閑話之后,他們便來到了皇宮之外。

  此刻一襲嶄新龍袍的趙襄兒已步入殿中,她目視前方,墨色的長袍迤邐在地,袍上龍飛鳳舞,鱗爪飛揚,少女秀美的長發未飾任何金簪玉冠,只是如瀑般自然垂落,順著漆黑色調的襟袍披下,細柔地垂至腰下,隨著腳步輕移,那下襟遮掩的精巧鞋尖若隱若現,長發也隨之輕柔款擺。

  趙襄兒并未講究什么,直接于殿前的臺階上坐下,對著眾人抿著唇兒笑了笑,少女容顏本就清媚,此刻那薄翹的嘴唇抿起,襯著這一身威嚴華服,更凸顯出這與年齡不符的韻美。

  很多人直到今天,才發現當年那秀氣的野丫頭,在乾明宮三載不見,如今竟已出落成了傾國之姿。

  只是他們無人敢多看一眼,哪怕斗膽一瞥,也匆匆垂下了視線。

  趙襄兒微笑道:“今天是我生辰,諸位也皆是趙國棟梁,趙國的未來還要仰仗諸位,為何如此死氣沉沉?”

  說著,她自身邊案上取來酒杯,一手扣著杯身,一手輕托杯底,端平身前,纖眉微展,道:“等稍后人來齊了,便開宴,屆時與諸公同飲,各位莫要推辭。”

  眾人紛紛舉起酒杯,給趙襄兒還禮,氣氛稍活絡了些,有人望向那最前方的幾張長案,思考著那里究竟坐的人會是誰。

  想必應該有宋側的份。

  才這樣想著,只見宋側便走了起來。

  宋側在皇宮中的所作所為早已無人不曉,今后他的官位如日中天,已是可以預料的事情了。

  今日宋側衣裝肅然,臉上卻難掩暢快之色。

  他對著兩道的官員微微拱了拱手,隨后對著金階上的少女深深一禮。

  而他的身后,跟著一對少年少女,若不是他們皆生得好看,又跟在宋側身后,恐怕會顯得有些刺眼。

  趙石松看到他們,微微一驚,昨夜那別院的動靜他也有耳聞,等到平靜之后,他派人探查,只看見滿地廢墟。

  他原本以為那對師兄妹早已喪命,倒是沒想到竟還活著,不過這少年看起來,好像也受了不輕的傷。

  那少年本事不俗,估計昨日在皇宮中也起了不小的作用,只是不知道他們會坐在哪里……

  趙石松想著這些,然后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從自己身前走過,繼續走,向著宴席的深處走去。

  他皺了皺眉頭,忽然看見了那金階前的兩張空案,心頭猛地一驚,一個不切實際的想法霍然冒了出來。

  而此刻宋側腳步微停,他看著身后跟著的少年少女,眉頭微皺,輕聲道:“你們按著箋上所說的位置坐下便好,不必一直跟著我,稍后的宴席也不必拘謹,一切聽殿下安排便是。”

  寧小齡翻出了那請柬看了一眼,然后合上,默默地看了宋側一眼。

  宋側只當是他們第一次見到這種場面,也并未多想,繼續向前,然后在一張極其靠近金階的案前坐了下來。

  眾人紛紛投來的異樣的眼神。

  宋側理了理自己的官服,想著自己隱忍這么久,也算是苦盡甘來,這些羨艷的目光,也算正常。

  接著,他發現,他們看的好像不是自己……

  只見那對道袍素樸的師兄妹,腳步未停,他們走過自己案前,向著更前方走去,只見嬌俏玲瓏的少女拉著寧長久的袖子,偷偷掏出請柬反反復復確認了好幾眼,才拉著師兄坐了下來。

  寧長久對宋側輕輕點頭致意。

  “這……你們……”

  宋側張了張嘴,欲言又止,神色中是難掩的震驚。

  旁邊一人率先反應了過來,他輕輕拍了拍宋側的肩膀,開懷道:“宋大人真是心機頗深,知道這對小道長皆是小神仙,一路跟隨,還假裝不知,倒是沾了不少仙氣啊。”

  “你……”宋側手臂半抬,一時語塞,神情尷尬。

  趙襄兒看著他們,抿了抿唇,臉上笑意淺淺。

  寧長久慢慢坐下,他此刻挽著長發,一襲青衫,平靜澹淡,雖衣容樸素,但眉清目秀,頗有仙氣,此刻更落座高處,在眾人眼中,那便真是活脫脫的神仙人物了。

  而那小姑娘則要拘謹許多,她似很怕生,抓著師兄的衣袖,一直往他師兄那邊靠著,恨不得鉆他師兄懷里一般。

  沒過太久,眾人的目光又被另一道人影奪走了。

  殿門外,一個頭戴冪籬,白紗垂幕的姿影如微風拂云般飄飄走入殿中,女子劍裳如雪,腰配古劍,絕世的容顏隔著婆娑白紗只可隱約一瞥,而那窈窕柔妙的身影更似纖月入夜,幻美出塵。

  只是這種美似蒙著一層世外的鐘靈仙氣,明明近在眼前,卻又覺得只像是在觀摩一個水中月般的幻影。

  眾人慢慢反應過來,這便是那乘青花小轎而來的仙人,當時陛下親自邀見她也沒有下轎,如今竟來到宴中。

  在場百官心中不免生出一絲與有榮焉的喜悅。

  “陸姑娘。”趙襄兒起身相迎。

  陸嫁嫁莞爾一笑,還了個劍禮,在最前方的另一張案臺上落座。

  趙襄兒忽然看了寧長久一眼,眼眸深處閃過一絲怪異的光,旋即恢復如常。

  “開宴。”少女再次舉杯,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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