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間的一切都在此刻晉入一種妙不可言的境界,哪怕寧長久一指點出的身影,都像是靜止了下來。
寧小齡也陷入這種詭異的平靜里,她知道這是虛假的,寧長久并未靜止,那蘊含著道門真意的一指,此刻依舊不停歇地在朝著自己推來。
宛若白狐的少女妖力再次暴漲,她對著四面八方的空間悍然出拳,那拳太快,帶出了一連串消逝不盡的殘影,密不透風地護住了自己的周身。
她無法確認寧長久真正到來的方位,所以便只能用這個耗力的笨辦法,但她并不在乎,因為他知道寧長久此刻的境界根本無法維持此法太久。
地面上,那些法陣凝結成的金線忽然如山岳般浮起,那些金線像是水,一點點漫過她的腳,向著她的全身攀附過去。
寧小齡強忍著撕裂腳踝的痛意,下身猛地一擰,那些金線一下割入她的肌膚,那滲出的妖血卻化成了火,沿著金線開始燃燒。
妖火之下,那些堅韌的金線很快成灰,寧小齡的身子終于從地面上拔出,她妖力涌動,飛快修復著腳踝處的傷,與此同時,一雙雪白的眼睛敏銳地掃視過四周,尋找著一切異常的靈力波動。
事實上寧長久并未消失,只是那種靜太過平靜,仿佛他就是一株草,一片塵,一縷遠道而來的月光,而這種平靜卻是蒙在寧小齡浮躁道心上的塵,如障目之葉,讓她產生了短暫的錯覺。
這一指再次出現之時,指間凝的是一個“坐”字。
終于來了……
寧小齡心念一動,收至腰間的拳頭焚燎著火焰如流星般沖拳而出,她身邊那些凝兒不散的殘影此刻盡數消散,化作銳利無匹的妖力凝于拳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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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要憑借境界的碾壓一擊將其斃命。
可那一拳遞出之后,寧小齡瞳孔卻微微收縮。
那一拳并未觸及實質,磅礴的妖力直接撞上了法陣,那些金線微微黯淡,一時間難以進行攻擊,而寧小齡的腦后,卻有一根雪白的手指探出,直接點了上來。
那是真正的“坐”字。
一字點落,寧小齡的大腦驟然放空,她雙腿微軟,竟有種抑制不住的,想要盤膝打坐的沖動。
緊接著的一字是“忘”。
忘字點落,亡字先行,心字緊隨其后。
寧小齡下意識地驅使那幻影般的狐尾,如大浪拍擊般猛地向身后打去,寧長久身形已然退后,他十指綻開,變幻清影萬千,其間有箓法、有桃符、有道劍,一并護于身前,打散那些狂暴流竄的妖力。
那齋字未出便被打得粉碎。
而寧小齡卻沒有進一步地追擊,那“忘”字打入她的識海之后,她雪白的眸子驟然變得無比空洞,嬌俏而冰冷的小臉上,露出了掙扎迷茫之色。
那是忘恩負義的忘,也是沒齒難忘的忘。
她看著眼前的少年,檀口微張,聲音顫抖道:“師……師兄?”
緊接著,這抹意識又被瞬間占據,她的聲音轉瞬冰冷:“去死。”
她抱著腦袋,發出一聲凄厲長嘯,似要將寧長久的道字直接碾碎于識海之中。
寧長久手指一勾,那些起伏的金線如巨網般罩來,每一道都是凌厲而鋒銳的匕刃。
寧小齡一邊抵抗著識海中意識的入侵,一邊憑借本能散發著狂暴的妖力。
她此刻就像是一座決堤的大湖,妖力滔滔,那些金線是浸入水中的網,在妖力的浪潮里起起伏伏,無法靠近。
這道法陣是寧長久這些日子耗費極大的心力埋下的,為的便是今日。
而如今短短一刻鐘不到,便要被寧小齡的妖力沖擊得靈氣盡失,搖搖欲碎。
寧小齡低垂著頭,黑發無風而動,在隨著那些黯淡的金線瘋狂亂舞,她仰起頭,爆出一聲清嘯,眸子中的迷惘之色如被流水沖刷去的塵埃,再次清明。
所有的金線被頃刻撕成粉碎,周遭的清靜也在此刻被打破,妖力如滾地驚雷,風卷殘云般向著四周擴散,土地如被數百只牛一同犁過,破碎不堪,塵土草屑再次被大風卷起,連落到此處的月光都顯得微微扭曲。
寧長久沒有浪費靈力庇體,那原本纖塵不染的白衣上很快半身塵土。
寧小齡看著他的衣服,滿意地笑了笑,她厭惡著世上的一切美好,尤其是看到寧長久那始終處變不驚的面容時,心中便會激起滔天的怒火。
她想要撕碎這張平靜的臉,斬去他的手腳,然后以妖力為刃千刀萬剮,她想要看看他真正面對死亡之時,還能不能保持這份令人生厭的平靜。
她的眸子越來越白,白得映出了寧長久的身影,少年盯著她嗜血般殘忍的面容,將所有多余的情緒斂于道心深處,他再次出指,于空中虛畫,又是四字“澹然獨靜”。
這次他緘口不言,唯手指快速虛畫。
“真麻煩。”寧小齡冷冷說了一句,豎掌揮臂,斬出一道雷霆,轟向寧長久所在的位置。
那道雷霆將身后的院子轟然炸開,碎石飛礫間,寧小齡燃火般的拳頭又至,她明明只是十四歲的嬌小模樣,但身體間瞬間爆發的力量,仿佛可以瞬間打斷兇獸的脊骨。
轟然一聲里,向后反噬的拳風將她的長發吹得向后拋氣。
可是這一擊又落到了空處。
寧小齡眉頭蹙得幾乎要碰在一起,她盯著眼前的深坑,咬牙切齒。
她明明有足以碾壓對手的力量,但是她的每一個雷霆萬鈞的拳頭,都像是打在了軟綿綿的棉花上,對方出的盡是陰招損招或者干脆不知用什么手段避而不戰,偏偏讓她沒有機會直接進行正面力量的抗衡。
少女狐尾甩動,如大風中亂竄的火焰。
她環視四周,一雙妖目卻捕捉不到寧長久的蹤跡,仿佛他就那樣憑空蒸發了一般。
寧小齡冷笑一聲,殘忍笑道:“既然要和我玩躲貓貓,那我先去碾死其他螻蟻吧。”
話音才落,她身后的虛空裂開,一只骨節分明的修長的手從中探出。
寧小齡耳朵微動,在那虛空裂開的一瞬間,猛地回頭,一拳轟出。
那只手卻直接抓住了她的拳頭。
他的手很穩,沏茶時一滴不濺,綁繃帶時更是整齊得挑不出任何瑕疵。
此刻哪怕那拳頭來勢洶洶,他依舊穩穩地接住了。
只是僅僅這一拳,便打掉了他蘊藏的小半靈力。
寧長久悶哼一聲,另一手并指點出,閃電般觸及她的眉間。
寧小齡回頭的剎那,便正好撞上了這并指的一點。
少女雪白的眸子驟然一黯,隱約可以看見瞳孔淡灰的顏色。
那雙眼睛里再次露出了些許的迷茫,寧長久深吸了一口氣,手指一擰,想要渡入更多靈氣。
但寧小齡那顯露出的灰色瞳孔,剎那間便豎成了一線,像是蛇的瞳孔。
寧長久心中一凜,瞥見少女的嘴角不知何時勾起了一抹陰嗖嗖的笑,他想撤身之際,她卻驟然抬手上撩,一邊格開那擒著自己右拳的手,一邊撞上他另一手的穴位,然后反手將其抓住。
“抓到你了。”寧小齡先前的冰冷褪去,嬌滴滴地笑了起來,就像是一只真正的狐妖。
這是寧長久第一次露出吃驚的神色,他先四字真訣的“獨靜”二字破開虛空,如蟬蟄伏,再破空而出,將“澹然”二字自她眉心打入,試圖破除她妖種上的魔性。
只是哪怕妖種上魔性祛除,她依舊是妖,真正的妖,怎么可能變回寧小齡?
這剎那的變故在寧長久的道心上激起了微微漣漪,卻沒有讓他真正慌亂。
“你還未入玄竟可以施展出長命境碎虛空的手段,看來你身上藏著讓我都垂涎的秘密啊。”寧小齡柔柔地笑了笑,月牙般的眸子里爆發出貪婪的顏色,話語間,她指甲飛速生長,鋒銳如鋼鐵,一下向他的心口掏去,在空中斬出三道血影。
那利爪直接刺中了胸口,卻沒能伸出。
寧小齡臉色一變,旋即又推了一掌,寧長久胸前白衣碎裂,露出了藏在其后的東西。
那是一個純白色的面具。
那是陸嫁嫁贈送給他們的面具,他一直放在胸口,此刻便如護心鏡一般抵擋了那致命的一擊。
寧小齡臉色一變,她不確定那是有意為之還是巧合。
若是巧合便是他命好。
若是有意為之……他是不是也算到了接下來的招式?
這個念頭很荒誕,卻真真切切地出現在了寧小齡的腦海里,只是……這怎么可能?一個入玄境都不到的普通人而已。
她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想要直接將這面具摧去。
寧長久同樣反擊,一掌直接推向寧小齡的額頭。
寧小齡沒有抽手反擊,因為她能預感到那一掌的威力,根本傷不到自己。
寧小齡妖力催發如刃,誓要直接摧破面具,貫穿他的心口。
而寧長久這一掌則是軟綿綿地印上了她的額頭。
那一掌確實沒有激起任何漣漪,比寧小齡想象中更輕,輕的像是一片落在額頭的鴻羽。
但越是如此,寧小齡心中的不安便越劇烈。
她感覺自己只差一點便可以打破這個面具,而那個剎那,本能卻讓她抽回了手。
一道雪白的光刃在寧長久的胸口和寧小齡的手掌間亮起,如白泉噴涌,如銀刀亮鞘。
那是劍氣。
蘊含在這面具之中的劍氣!
這是陸嫁嫁隨身佩戴的面具,她身為諭劍天宗的重要人物,所佩之物定然不凡,更何況與老狐相斗,那面具都未破碎。
寧長久這一掌不過是虛晃,為的只是激發她速戰速決的欲望,然后激發出這面具中自我反擊的劍氣。
當時陸嫁嫁將面具留給他們時,說了一番關于這面具的言語,便是有讓他們借此自保之意。
劍氣如無數根細小銀針構成的瀑布,那是面具被壓到極致之后反彈出的劍意,速度快得匪夷所思。
寧小齡慘哼著后撤,身后虛幻的巨尾猶如巨大的毛氈,一下子覆蓋住了她嬌小的身軀。
雪白的劍意如山洪涌去,萬千銀針暴雨梨花般落在她巨大的狐尾上。
那本就虛幻的狐尾在劍氣的沖刷下顯得更加透明。
她雙腳一前一后死死抓地,如大浪之中頑固的礁石。
寧小齡雙手環胸抵抗著劍意侵蝕,但那巨尾越來越小,于是她只好漸漸地單膝跪地,才能躲在那尾巴構成的繭衣里。
她咬牙切齒地抵抗著那劍氣洗刷,每一刻都顯得無比漫長,她的身體感覺有無數針芒同時扎下,忍不住顫抖起來,眼中怨毒之氣愈來愈重。
終于,劍氣洗盡。
寧小齡松開了護身的巨尾,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她豎瞳變得更細,細的幾乎不可見。
她的眼睛里竟有幾分妒恨之意。
“陸嫁嫁……”寧小齡聲音怨毒而冷漠,道:“等我殺了你,再去殺她。”
只是寧長久的身影再次消失,她的目光四下掃視,尋找著他的蹤跡。
她越發覺得煩躁,惱怒,心中那顆妖種如心臟般擂動著,沉重地叩擊心扉,渾身上下的血液便也隨之感到躁動。
她越來越沒有耐心了。
寧小齡搜尋的視線猛地上抬,然后瞇起。
只見那院外的閣樓上,立著一個白衣少年的身影,正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
寧小齡懶得多想,手臂一抖,掌心之中,直接凝出了一柄緋紅色宛若水晶雕成的長劍。
她身子一躍,踩上破碎的院墻,借力一蹬,身子直接高高拔起數十丈,三條巨尾于空中拖成一線,在她接近寧長久之時又猛地展開,隨著她那緋色劍光一并斬出。
那劍光劃出飽滿的弧線,如閣樓檐角處掛起的緋色月亮。
寧長久的身影被一劍斬去。
“道門換身符?”寧小齡微驚。
忽然,眼角的余光里,她瞥見一個黑影從下面一層的屋頂上掠過,接著,她感覺身體一重,有什么東西抓住了自己纖細的腳踝,拖著她的猛然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