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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小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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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

  短暫的寂靜之后,人聲喧沸了起來。

  “她什么時候回來的?”

  “這哪里知道?竟沒有一點消息?”

  “她……居然還活著。”

  宋側嘆了口氣,他袖中的手不停顫抖,再難掩飾自己的恐懼與不安。

  寧小齡怔了一會,忽然恍然道:“難道是她?”

  寧長久問:“誰?”

  寧小齡立刻解釋道:“傳說皇宮之中,只說殿下便知其人的,不是太子皇子,也不是某位公主,而是……一個娘娘的養女。”

  寧長久愈發疑惑:“養女?”

  寧小齡點了點頭:“相傳十多年前,先帝親征歸來,于城樓上遇到了一位神仙般的女子,他將這位女子接回宮,為其鑄造大殿,奉為神子,而這個女子身邊,據說跟著一個四五歲大的小丫頭,有人說那是她和皇帝的私生女,有人說那是她收養的孤苦孩子,總之一并養于深宮之中,而十多年前……”

  寧小齡的聲音壓得更低了些:“十多年前,大殿剛剛落成,本當壯年的皇帝卻染了重疾,最終不治身亡。”

  周圍人聲嘈雜,寧小齡說話間小心地看了看四周,確定沒人注意自己才松了口氣。

  寧長久想通了許多關節:“原來二十天前,死的便是那位娘娘。”

  寧小齡瞪大了眼,愣了片刻才聽明白了他的話。

  民間對于那位久居深宮的娘娘有許多猜測,雖然很多人說她是禍害趙國國祚的妖女,先皇的暴死定與她脫不了干系,但是十余年間,誰又敢真正動她?

  這位娘娘雖從未露面,卻在趙國留下了很多故事,譬如乾玉宮萬里飛劍斬妖,九霄之外蒼龍來朝……

  在趙國,那位娘娘不管是神是妖,都算是傳說中的人物。

  所以她也并未往那個方向去想過。

  此刻寧長久一語點醒,她也一下豁然開朗,心道若死的真是那位娘娘,那作為她的女兒,那位殿下豈會善罷甘休?而這殿中眾人神采各異,多是驚恐畏懼,想來娘娘的死與他們都脫不了干系。

  難怪這般害怕……

  寧長久道:“哪怕如此,他們為何害怕?既然敢殺那位娘娘,女兒為何不一并殺了?”

  寧小齡連忙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別說了。

  所幸也沒有人注意他,因為外面隱約有個綽約人影穿過雨幕走了過來,人聲漸漸安靜。

  寧長久立在門扉后的陰影里,望了過去。

  秋雨清冷,落木蕭蕭,青黃參半的院子里,雪白裙裳,纖腰束帶的少女支著古舊紅傘緩緩走來。

  她走過石階,于檐下收傘,少女握傘似提劍腰間,水滴自尖細的傘頭滴落,一聲聲清晰可聞。

  她環顧了一圈殿內的眾人,最后落到了宋側的身上,少女抿了抿唇,微微一笑:

  “諸位……別來無恙?”

  話語間恰好陰云開裂,一束天光漏下,越過茫茫秋雨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此刻立在檐下,半身是光半身是影。

  眾人這才一一反應過來,紛紛行禮,恭敬地說著參見殿下。

  事實上,除了三年前那的一天,之后很少再有人見過她,今日一見,才知三年前那個在乾玉殿下階前立血的野丫頭,如今竟已長成這般模樣了。

  寧小齡怔怔地看了她一會,很快收回了目光,低下了頭,心臟砰砰得跳著。

  寧長久看了她一眼,同樣微微失神。

  少女生得極美,未施粉黛卻眉目如畫,素衣白裙卻動人心魄。

  寧長久看著她,似看著一朵黑白墨色的花,纖細成開在峭壁懸崖,于是萬物失了光彩,只剩下純凈的黑與白。

  少女對上了寧長久的目光。

  寧長久平靜地看著她,目光卻沒有絲毫的閃躲與避讓。

  秋雨連連,寒風入殿,官員們依然躬身低頭,神像前那座焦黑的尸體混雜著腐爛與燒焦的難聞氣味,一片詭異的安靜里,他們的視線便如此交匯著。

  寧長久覺得她有些熟悉,追溯記憶,卻怎么也想不起在何時見過。

  或許只是少女生得太美,在他道心上濺起了漣漪,如今他終究是凡夫俗子的身軀,自然躲不過人間的七情六欲。

  寧小齡不安地看著他們,鼓起勇氣向前走了一步,行禮道:“參見殿下,我與師兄隨師父一道來降魔,師父不幸身死,師兄近來神思有些古怪,還望殿下莫要怪罪。”

  寧長久稍稍回神,想起了這些世俗王朝的禮節,有些笨拙地行了一禮:“見過殿下。”

  少女微微一笑,清清冷冷的聲音猶帶幾分稚氣:“既是來宮中除妖,便是客人,我本就不喜這些繁文縟節,哪有怪罪之理?”

  寧小齡退回了寧長久的身側,稍稍松了口氣。

  “諸位見到我……”少女眸子微瞇,輕聲笑道:“為何神色這般悲痛?”

  眾人回過神,連忙紛紛跪下,直呼不敢。

  少女抬了抬手,示意他們起身:“我剛才說了,我不喜這些繁文縟節。”

  有些人立了起來,卻發現其他人依舊跪著,便又跪了下去。

  少女目光緩緩掃視過四周,她嘆了口氣,聲音卻愈發冷淡:“諸位不愿起,可是心里有鬼?”

  眾人視線偷偷交匯,無人應聲。

  而這些人中,宋側官職最大,雀鬼的調查一事,也主要由他調查。

  他輕聲嘆氣,首先起身,看著眼前白裙微擺,墨發披肩的少女,道:“殿下能平安回來,自是好事,我等……喜不自勝。”

  “呵……”

  少女笑了起來,她的嘴唇血色極淡,薄而微翹,此刻輕輕勾起,眉目也隨之生動,她向前走了兩步,便似從畫卷中走出,來到了眾人之間。

  “二十天前,鐵騎圍宮,曾在殿前宣誓效忠娘親的宋大人,當時在何處?”

  宋側冷汗淋漓:“那日……那日太過混亂,滿城皆是火光血光,在下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啊。”

  “不知如何是好?”少女面容柔美,神色卻愈發冷厲。

  宋側閉上了眼,不敢作答。

  少女盯著他,語氣陡然露出鋒芒:“圍宮,放火,殺人,鐵騎踏殿……蓄謀這么久,竟成了一句不知如何是好?你們可真是……膽大包天啊。”

  宋側悲道:“大勢如此,宋某綿薄之力能作為何?”

  少女冷漠地看著他,沉默了一戶,問:“為什么?”

  宋側深深地禮了一身,隨后一點點地挺直了自己的身子,盡力看著她的眼睛,道:“如果娘娘不一直久居深宮,如果她能多看兩眼人間的苦難,聽聽萬民的請愿,這一切,又何至于此?”

  少女道:“娘親始終注視著趙國。”

  宋側悲痛道:“可蒼生不知,我亦不知啊……”

  少女道:“你們知不知,娘親不在乎。”

  宋側盯著少女那稚美絕倫的臉,問道:“那殿下呢?殿下在乎嗎?”

  少女沒有回答,平靜地看著他,等待著他繼續說話。

  宋側喟然長嘆,眼神愈發堅定:“趙國國運已凋敝至此,前與瑨國戰,大軍節節敗退,后有榮國虎視眈眈,割讓國土無算,如今亡國之兆已現其形,瑨國又三番五次放出那種話,殿下久居深宮,不知我等日日夜夜都是承受著何等煎熬!如今事已至此,宋某有恨無悔,只求一死,還望殿下可以收手……”

  “收手?”少女秀眉一蹙,旋即指著地上那具焦黑尸體,笑道:“你以為,他們是我殺的?”

  宋側低頭不語。

  少女平靜道:“我何時回宮,昨夜又在何處,以宋大人的耳目,不難知曉吧?”

  宋側沉默了一會,點了點頭,沉聲道:“知道……昨夜殿下在乾玉殿前,跪了一整夜。”

  這是許多人都知道的事情,只是殺人者除了是她,還能是誰?難道真是那虛無縹緲的雀鬼?只是她在乾玉殿前跪了一夜,如何又能殺人?

  少女不再多說,直截了當道:“我娘親的尸身呢?”

  宋側答道:“不曾找到。”

  “嗯?”少女輕輕挑眉。

  宋側嘆息道:“但我確定,那日乾玉殿中,一個人都沒有逃出來。”

  大火鐵騎弓箭法陣,加上那位神靈的出手,插翅難逃。

  少女不再說話,緩緩抬起了手,那修長而雪白的手指自寬大的衣袖間探出,顯得愈發纖細。

  那雙手搭在了宋側的肩上。

  宋側渾身僵硬,渾身冷汗淋漓卻不敢動彈。

  眾人看到這一幕,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三年前,乾玉殿前,那個嬌小的小姑娘渾身是血卻面不改色的模樣。

  宋側閉上了眼,已心存死志。

  少女卻只是笑了笑,替他理了理衣衫,微笑道:“宋大人可要好好珍惜這身來之不易的官服。”

  宋側愣住了,他還沒反應過來自己是從鬼門關走了一遭,身子依舊緊緊地繃著。

  少女不再看他,視線望向了其余眾人,她笑了笑,道:“我便在國師府中,諸位若有事商議,盡管來尋便是。”

  “國師府?”宋側目光微異。

  少女已轉身向外走去。

  檐外秋雨未停,她重新支起了傘,聲音透過雨幕清冷傳來:

  “先生重病垂危,做學生的,自當盡心服侍。”

  微風徐來,臂側的裙衫上,一朵黃色小花在風中飄搖。

  “國師府?她怎么會去國師府?”

  “國師是她的先生,如今也算是她唯一的親人,可是二十天前那場圍殺,國師可是選擇了袖手旁觀啊……”

  “她會不會還不知道自己老師已站在了她的對面?”

  “有此可能。”

  “對了,那些刺客呢?瑨國派出截殺她的刺客呢?為什么她還是回來了?”

  “難道是失手了……怎么會,據說瑨國排名第三的刺客都出手了,哪會無功而返?”

  “看來只能看國師與巫主大人了,這勢不同水火的兩人可是難得一心,那小丫頭除非有通天本事,要不然定和她娘親一個下場!”

  眾人議論紛紛,大抵也算是往好的方面想,一個聲音卻突兀響起。

  “你們是真的不明白?那位姑娘的話語,不是擺明了已經挾持了國師么?”

  眾人循著說話聲望去,只見一個穿著道袍的少年疑惑地望著他們,像是在看一群傻子。

  許多人回想起那少女方才的話,心中恍然,但他們心中本就憋屈非凡,如今又被一個少年點破,臉上多是怒容。

  宋側忍無可忍,厲聲喝道:“你究竟想做什么?這里用不著你們,給我滾出城去,再敢多嘴,那筆你師父的安葬費,一分可都不給了!”

  寧長久無奈地看著他,心想明明是自己好意提醒,為何此人這般不領情?

  這便是山下的世俗世界么?

  寧小齡扯了扯他的袖子,近乎央求道:“師兄,我們走吧……”

  宋側此刻心情極差,再懶廢話,擺了擺手,示意侍衛將他們押出去。

  “等一等!”

  人群中忽然有人走了出來。

  宋側看了那人一眼,不悅道:“趙石松,你來添什么亂子?”

  那名為趙石松的人討饒般拱了拱手,隨后望向了那對少年少女,試探性問道:“不知小道長道法如何?”

  寧長久道:“尚可。”

  趙石松想了想,道:“實不相瞞,近來家中夫人亦染了煞氣,名醫請了道士也叫了,卻都束手無策,不知你們可愿試試?”

  顯然他是要死馬當活馬醫了。

  宋側剛想斥責,寧長久卻已搶先開口:“可以。”

  寧小齡被逼無奈,只好假裝自信地點了點頭。

  宋側看了他們一眼,不再勸阻,拂袖離去,眼神愈發淡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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