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三刻。
一輛馬車停在碧玉坊后門口。
童明掀開車簾,道:“公子,我們到了。”
楚逸跳下車,溫庭愷緊隨其后。
蘭兒已經守在門外,見楚逸他們過來,便將他們領著進去。只不過,溫庭愷的模樣實在讓她感到驚訝,這世上還有如此丑陋的男子。
走進院落,楚逸就見玉環站在門前,定睛一看,視線再也無法移開。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宛如畫中人。
美,美到極致。
“公子,你流口水了。”童明小聲道。
楚逸立馬清醒過來,轉頭望向溫庭愷,只見他如木頭人般,早已魂飛美人身。
玉環腳步輕移,來到楚逸跟前,施了個萬福:“公子。”
楚逸尷尬笑了笑道:“叨擾玉環姑娘了。”
玉環笑著搖了搖頭,突然問道:“凌姐姐呢?”
楚逸找個理由搪塞道:“她有點不舒服,在家里休息。”
玉環“哦”了一聲,可眼中閃過一絲笑意,然后轉頭望向溫庭愷,遲疑道:“公子,這就是你說的南唐第一大才子?”
玉環涵養雖高,可這樣被一個如此丑陋男子盯著,感覺渾身不自在。倘若不是與楚逸一同前來,早就讓人轟走,免得受到驚嚇,導致吃不下、睡不著。
楚逸略有尷尬,笑了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溫兄初見仙女下凡,這定力再強也沒法抵御。正常正常。”
玉環“噗嗤”笑出聲來,掩口道:“還煩請公子叫醒溫公子。”
楚逸用胳膊搗了搗他胳膊,不好意思道:“賢弟,賢弟,快醒醒,我們到人間了。”
溫庭愷立即察覺到自己過于失態,連忙抱拳道:“在下多有冒犯,還望姑娘見諒。”
玉環嫣然笑道:“溫公子即是公子好友,無須自責。”
楚逸補臺道:“玉環,等會讓溫兄為你做詩一首,算是向你賠罪。”
溫庭愷迫不及待道:“相見稀,相憶久,眉淺澹煙如柳。垂翠幕,結同心,待郎熏繡衾。城上月,白如雪,蟬鬢美人愁絕。宮樹暗,鵲橋橫,玉簽初報明。”(溫庭筠《更漏子·相見稀》)
“好詞!”楚逸忍不住拍手贊道。
玉環也頗為吃驚,不想他如此短時間便作詞一首,心中輕蔑之意隨之消融。
“溫公子才華橫溢,小女子佩服。”玉環向他施了個萬福。
溫庭愷哪有這等艷遇,趕忙抱拳彎腰道:“不敢不敢。”
“公子,請。”
玉環領著楚逸和溫庭愷走進大廳,大廳里已擺好一桌宴席,足足又十八種之多。
“賢弟,上座。”楚逸拉著他坐主位。
溫庭愷自然不愿意,謝絕道:“大哥,這位子我萬萬坐不得。”
玉環幫忙勸道:“公子,這位子還是你坐吧。你若不坐,定不會有人坐。”
楚逸無奈之下,只好坐下,道:“賢弟快坐。對了,玉環,待會兩位劉叔會帶一位新朋友過來。”
玉環好奇道:“誰?”
楚逸嘆道:“也是個大人才啊。”
話音剛落,劉德才和劉漢山雙雙走了進來,抱拳道:“公子,玉環姑娘。”
玉環向兩位施萬福,嫣然笑道:“見過山長和執事。”
隨即,她望向身后的那個圓臉姑娘,問道:“這位姑娘是?”
劉德才趕忙介紹道:“玉環姑娘,這位是楊蘭姑娘,是我們書院新聘的算術科堂長。”
楊蘭身為女兒身,但從未見過如此美麗女子,不禁心馳神往,做女人當如玉環姑娘。
楊蘭少時,其父以男兒養之,身上少陰柔,多陽剛,抱拳微笑道:“在下楊蘭,見過玉環姑娘。”
玉環笑道:“都說巾幗不讓須眉,楊姑娘當仁不讓。”
能當算術科堂長,而且還是女子,這份能力足以證明其能力之強。
劉德才走到楚逸跟前,然后向楊蘭招手讓她過來。
“楊姑娘,這位就是我們書院院長。”
“院長?”楊蘭吃驚道。
今天在書院見過此人,還以為是書院某個教習或生員,不想竟是書院院長。
楚逸起身,笑道:“楊堂長,歡迎您加入煙凌書院。”
楊蘭有些緊張,抱拳躬身道:“見過院長。”
楚逸笑了笑,然后轉頭望向溫庭愷:“兩位劉叔,兩位堂長,我正式跟你們介紹一下,這位便是南唐第一大才子溫庭愷,也是我們書院國文科堂長。”
溫庭愷抱拳道:“在下溫庭愷,見過山長、執事,還有楊堂長。”
其實,就在劉漢山等人走進大廳時,就看見溫庭愷。他們想不通,為何有如此丑陋之人在此?
可細究之下,才意識到,此人應該就是公子口中提及的那位大才子。
在他固有印象中,才子通常是風流倜儻、玉樹臨風的那種。就算次些,也不至于讓人目不忍視。
但轉念一想,自己經歷與其相貌又有何區別?自己又有何資格以貌取人,當真可笑!
劉德才誠心道:“公子對你備受推崇,今日相見,實乃三生有幸。”
溫庭愷從他眼中讀出那份真誠和尊重,頓時一陣暖流遍及全省,感慨道:“今后還望山長多多指點。”
楚逸見他們如此客套實在看不下去:“如此良辰美景,又有佳人相隨,你們二人就不能先坐下來,快懷暢飲,把酒言歡?”
“公子說的是。”
于是,眾人紛紛落座,但還有一個位子空在那里。眾人心中猜測,還會有人到場。
不曾想,楚逸竟端起酒杯,開心道:“這是咱們書院第一次聚會,我作為院長,先敬諸位。”
眾人舉杯,齊聲道:“敬院長。”
楚逸望向玉環,笑道:“好妹妹,今晚可有絲竹助興?”
一聲好妹妹,讓她芳心微顫。
玉環嫣然笑道:“那是自然。諸位稍等。”
隨即,玉環起身,裊裊婷婷,緩緩走到古箏前落座。輕捋羅袖,露出纖纖玉指,顫、按、滑、揉,頓時弦音騰空而起,時而飄忽不定,時而蜿蜒曲折,時而婉轉流連,時而高亢急促,時而鏗鏘有力…
弦音仿佛滲透每一個人毛孔,流入到心里,讓人忘記自己身在何處,在那如醉如癡的夢幻中不停追逐那道倩影。
在夢境中,似乎可以感受到那道倩影的指尖,纖細如若無骨,輕柔滑膩,舍不得松手。
突然,楚逸體內的佛塔散發柔柔白光,迅速驅除那些夢境。
楚逸猛然睜開雙目,只見在場眾人微閉雙眼,臉上神情如醉如癡,顯然還在夢境中游弋。
“劍兄,別來無恙。”楚逸輕笑道。
劍無塵略有驚訝,道:“醒了?”
楚逸打趣道:“劍兄來了,作為院長,怎能不親自歡迎。”
劍無塵不再言語,轉頭望向玉環,眼中盡是柔情。
“這曲子似乎可以讓人進入幻境?”楚逸問道。
劍無塵淡淡道:“此曲名為《忘情》,融合魅心之法,就是武道六品以上的江湖高手,也難以抵御。何況是他們。”
楚逸頓時來了興趣,道:“那這魅心之法是劍兄傳授玉環姑娘?”
劍無塵沒有說話。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了。”
楚逸拿起兩壺酒,走到劍無塵身邊,遞過去道:“外面坐坐。”
劍無塵接過酒壺,跟著他走到門外。
楚逸坐在臺階上,仰面喝了幾口酒,平靜道:“劍兄對玉環姑娘一片癡情,我很敬慕,也很感動。不過,劍兄所走之路,刀光劍影,血海滔天,想要與玉環姑娘比翼雙飛,還真是有點不現實。”
劍無塵斜靠在柱子上,喝了一口酒,沉聲道:“你想說什么?”
楚逸輕聲嘆道:“有酒才有江湖,有江湖才有酒。作為劍客,仗劍天涯,快意恩仇,何等灑脫。只可惜,要么孤獨終老,要么死在劍下。所以,我建議劍兄珍惜這段美好書院時光。等你再入江湖時,我定會保護好玉環姑娘,直至劍兄歸來。”
劍無塵劍眉微蹙,猛喝一大口,冷聲道:“你很善于觀察人心。”
楚逸心想,老子那些年搞跨國并購時,人員安置問題都是他負責解決,沒點洞察人心的本事,怎么擺平那些人。
“你要我做什么?”劍無塵突然道。
楚逸笑道:“跟劍兄聊天就是爽快。咱們兩人,就屬于那種‘心有靈犀一點通’的好基友。”
心有靈犀一點通。這句話很是精妙。可用在兩個大男人身上,劍無塵有些反感。
“就當我沒說過。”
“劍兄,別急嘛,跟你開個小玩笑。除堂長之外,還請劍兄做兩件事,第一件事,幫我培養十名死士,苗子都選好了,就缺頂級教習;這第二件事,在你離開前,你可要隨時保護我。”
“你很怕死?”劍無塵鄙夷道。
楚逸又喝一口酒,輕聲道:“誰又不想活呢?”
螻蟻尚且偷生,更何況是人?要不然,怎會有“茍且偷生”的說法。
這時,玉環輕輕走到門前,見他二人,一個坐著,一個站著。
月光下,兩個人身上似乎都披著一層柔和白光,仿佛與院落景物融于一體,分不清彼此,卻又那樣的賞心悅目。
楚逸扭過頭,望向那美如天仙的女子,含笑道:“好妹妹,這天上玉盤跟你比,都要失色三分。”
玉環掩口輕笑,劍無塵劍眉緊鎖。
“這樣的你,也只有劍兄可以做你的綠葉。我呢,最多就算一片爛葉子。”楚逸嘿嘿笑道。
玉環神色微變,想要說話,似乎又不知從何說起。
劍無塵扭頭看了她一眼,然后飛身離去。
“劍兄臉皮薄,妹妹可別怪罪。”楚逸打起圓場道。
“你左一聲妹妹,右一聲妹妹,我又沒把你當哥哥。”玉環略有不悅道。
楚逸看她生氣模樣,只覺得美不勝收呀。他突然靈機一動,道:“那要不請天上玉盤姐姐作證,我們結拜為異性兄妹,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玉環氣的直跺秀腳,欲要轉身離去,可又舍不得走。
“隨你了。”玉環不情愿道。
楚逸起身,走過去,握住她的玉手,二人走到院中,雙膝跪地:“蒼天在上,厚土為證,我與玉環結為異性兄妹。從今往后,情同手足,白首同歸,生死不渝。望玉盤姐姐與我兄妹共鑒。”
“蒼天在上,厚土為證,我與楚逸結為異性兄妹。從今往后,情同手足,白首同歸,生死不渝。望玉盤姐姐與我兄妹共鑒。”
楚逸扭頭望向她,喜道:“好妹妹,以后我就是你娘家人了。”
玉環喜極而泣。
她從小孤兒,之后被人牙子賣到閉月坊,她天子聰穎,嘴巴又甜,所以月娘就特別喜歡她,花重金聘請高人悉心栽培,這才一舉奪魁。
原本以為,花魁之后,便是那“一條玉臂千人枕”的無盡深淵,又哪知“柳暗花明又一村”,遇到這個小侯爺。
花重金,將她從深淵里救了出來。
原想著,不過是脫離虎口,又入狼窩,企料這個看似紈绔的小侯爺,不僅是正人君子,而且想法異想天開,深深吸引她。
一顆芳心沒有征兆飛到他的身上。
哪怕是一廂情愿,可依舊讓她在漫漫長夜中多了相思與牽掛。沒有那深閨幽怨,只有心中明燈,散發微弱光芒,引著她往前走。
“好哥哥。”玉環泣聲道。
楚逸微微一笑,伸手輕輕拂去臉上的淚珠,輕聲道:“玉容寂寞淚闌干,梨花一枝春帶雨(白居易《長恨歌》)。妹妹就是哭,那也是楚楚動人。”
“討厭。”玉環破涕為笑。
“玉容寂寞淚闌干,梨花一枝春帶雨。哥哥才思敏捷,出口成詩,小妹佩服。”
楚逸尷尬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可在玉環眼中,卻又那么可愛。
這樣的一個奇男子,真讓人不得不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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