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邊的荒野里多了一座黃土坋,也沒有墓碑,過往的行人若見到了,大概也不會多看兩眼。
這土墳看起來雖然稍顯簡陋,除了一座墳包之外就再也沒有別的什么東西,可這也應該算個歸宿了。
楚先生在這座土墳旁邊站了一會兒,想著和尚啊和尚,你自己給自己念一段往生咒吧。
“若你還能見到楚國皇族的人,告訴他們一聲,別假惺惺的不瞑目,現在這中原可好了。”
楚先生蹲下來,在土墳上輕輕拍了拍。
“你也是。”
說完后就轉身走了。
如果不是還有那個被嚇傻了的茶湯鋪子老板,還有這座新填的土墳,這里好像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那茶湯鋪子的老板大概才是倒霉的那個,因為他以后怕是也不大敢在這里繼續做生意了。
所以楚先生臨走之前告訴那鋪子老板,別怕......剛才在你這喝茶湯的那位,什么都鎮得住。
別說是一座土墳,萬萬里江山又如何?神仙妖魔,那位一樣鎮得住。
可是老板也不能信他啊,之前李叱他們說話的時候,這老板也沒有在近前。
所以說了些什么他不知道,更不知道那位出手殺人的,居然是大寧的皇帝陛下。
在楚先生走了之后他就跑去報官,官府聽說出了人命大案,縣令大人都連忙趕了過來。
留在這處理善后事宜的大內侍衛把事情簡略說了一遍,那縣令聽說是宮里的大內侍衛出手,殺了一位在逃的刺客,著實是嚇了一跳。
他還以為這在逃的刺客是潛藏在自己治內,萬一朝廷因此而辦了他可怎么辦。
好在是這事不可能有人繼續追究什么,這位縣令大人大概也就是膽戰心驚一陣子,事情過去了,煙消云散了,便也不會再胡思亂想。
馬車上。
燕先生緩了緩后說道:“都說這幽冀之地多慷慨悲歌之士,江南那般溫柔鄉里,何嘗又少了這慷慨悲歌之人。”
李叱點了點頭后說道:“可和尚破了戒,殺了人,禪宗的因果循壞治不了他,終究還是有人要治他。”
李叱看向窗外:“朕和楚先生聊起來的時候還說過,希望這樣的人這樣的事,這是最后一個了。”
燕先生嗯了一聲。
“歷朝歷代都有這樣的死忠之士,哪怕明知道是錯的,可還是一心求死。”
燕先生道:“其實說起來,這也不算是壞事。”
李叱笑:“先生看到了朕心里怎么想的......這確實不能算是壞事啊,這中原之內,多忠義,少奸佞,大寧也會越來越好。”
燕先生道:“這一點陛下倒是可以放心,大寧必會越來越好。”
李叱笑了起來。
他是真的打算把燕先生送到冀州城去,一是舍不得,二是用這樣的方式告訴所有人,燕先生你們誰也別想對他動什么壞心思。
與此同時,長安城。
徐績坐在書房里發呆已經好一會兒了,雖然他這段日子一直都還在處理公務,可不似以往那樣勤奮,或許是覺得也沒必要了吧,每日回家來都不算晚,回家后就一個人坐在書房里發呆。
他夫人也姓徐,是他在冀州做官的時候相識,還是葉策冷派人去冀州給他送了一封信,這才有了兩人相識的過程。
葉策冷說,他的一位前輩想搬遷去冀州,舉家過去,讓徐績在冀州多照應一下。
這位前輩姓徐名公朗,原來也是在兗州那邊做官,后來因為兗州戰亂,便想回冀州老家。
可回來之后才發現冀州也亂,甚至比兗州還亂,所以無奈之下,徐公朗就帶著全家老小到豫州投奔親戚。
畢竟那時候豫州還算太平,沒有太大的戰亂,他們一家就在豫州住了下來。
葉策冷在冀州做官,徐公朗是葉策冷在兗州時候的舊識,兩人相見后分外親切。
聽聞徐公朗一心想回冀州老家,于是葉策冷就給徐績寫了一封信,又安排人護送徐公朗一家北上。
徐公朗比葉策冷大十幾歲,兩個人算是莫逆之交,徐公朗有個女兒,到冀州的時候才十六歲。
徐績那時候雖然已經貴為冀州節度使,可他接到姐夫的親筆信后,當然也不敢托大。
他自幼得姐夫照顧,家境敗落之后,徐績一家都是靠著葉策冷才勉強活了下來。
雖然在這之前,徐績的父親母親,對葉策冷可是分外的看不起,葉策冷卻不計前嫌,徐績當然心中對姐夫十分感恩。
后來熟悉了之后,徐公朗的女兒徐暖青就看上了徐績。
徐公朗看出女兒心思,派人往豫州給葉策冷送了一封信,請葉策冷做這個媒人。
葉策冷在豫州做節度使不便脫身,是葉夫人趕去了冀州撮合此事。
要說這做媒人的事,還得看因緣。
兩邊都看上了眼,那這媒人做的自然也就輕松,事情很快就談妥了,然后也很快定下了婚期。
高希寧后來也知道此事,她說一定是假的,媒人哪有那么好當......
不信謠,不傳謠。
徐績和徐暖青婚后也格外恩愛,一時之間,倒也是一段佳話。
徐暖青這段時間...
這段時間也看出來徐績的心事重重,可她也不知道該怎么勸慰。
她是個性格內向的人,大部分時候,只是安安靜靜的陪著徐績。
今日徐績回家又早,徐夫人便親自去準備飯菜,撿著徐績最喜歡吃的做。
“過陣子,你也回冀州一趟吧。”
徐績看向夫人說了一句,這話來的莫名其妙,也把徐夫人嚇了一跳。
“為什么突然想讓我回冀州?”
徐績笑了笑道:“沒有什么事,只是見燕先生和他夫人回冀州省親,想著你也有好久沒回去見你爹娘了,大概也早就想念之極,只是你不與我說,怕我煩心。”
徐夫人道:“回頭派人把爹娘接過來也好......”
“還是不要了。”
徐績道:“長安城啊......帝都居大不易......冀州那邊挺好的。”
徐夫人越發覺得有些奇怪,徐績之前主動說過好幾次,想把她爹娘接過來,住在長安,也好有個照應。
現在突然又改了口風,顯然是真的出了什么大事,可徐績既然不明說,她也就不能明問。
“是不是朝廷里有什么事,讓你為難了?”
徐夫人輕聲問了一句。
“那怎么可能。”
徐績笑道:“我可是大寧的宰相,群臣之首,哪有什么事會讓我為難,只是恰因為如此,我也不便落人口實,若現在就把爹娘接過來,御史臺的那些家伙大概會揪著不放,會說我公權私用。”
徐夫人點了點頭:“也好,那就先不接來了。”
徐績道:“我身為宰相,之前又代陛下巡查天下,所以一時之間難再離開長安,我會安排人把你護送回冀州,你不用急著回來照顧我,我身邊有那么多下人伺候著,無需擔心,你就多陪爹娘住一陣。”
徐夫人不明白徐績為何執意讓她回冀州,但她性子溫婉,向來對徐績的話言聽計從。
又想著徐績既然如此安排,便一定有他的道理,只是不方便對自己說。
徐績笑著說道:“對了,燕先生回冀州也會住上一陣子,你到了冀州之后,可以和燕夫人多走動,免得你在冀州覺得孤單無趣。”
許夫人又點了點頭:“知道了。”
徐績的這句話,似乎有些深意,她不知道朝廷里發生了什么,但她知道徐績從來都不會說沒用的話,從來都不會辦沒用的事。
可她也著實沒有想到,徐績會這么急,第二天一早就做好了安排,調派了一隊護衛,護送她去冀州。
幾日之后,冀州城。
四頁書院還在,只是看起來更為荒廢了。
徐績在冀州做官的時候,為了拍李叱的馬屁,對四頁書院的維護倒是很盡心盡力。
徐績離開之后,冀州也失去了州治大城的地位,這里主官,也不再是節度使那樣的高官。
冀州一部分被化為軍屏道之后,道治城也向北遷移了,沒有定在冀州,畢竟相對來說,冀州稍微靠南了一些。
軍屏道看名字就知道這里的戰略意義,所以道治城當然要更靠近北疆。
冀州的戰略地位,政治地位,甚至是經濟地位,都算是跌落了不少。
李叱和燕先生重游四頁書院,也沒有讓地方官員陪同,他倆是自在,可是把冀州府治的官員們都嚇了一跳。
誰能想到陛下和帝師會突然回冀州來,早知道的話,就算是突擊一下,也要把這四頁書院修繕出來。
“這才是正常的反應。”
李叱笑道:“地方官員,本就不該把眼睛都盯在這些事上,不過先生回來了,這里應該就會重新好起來。”
燕先生點了點頭,然后問李叱道:“陛下,那臣留在冀州這段日子,是不是也能繼續住在書院?”
李叱笑道:“先生想住在哪兒就住在哪兒。”
燕先生道:“眼睜睜的看著這么大一片地方荒廢,倒也真覺得可惜,臣在冀州無事的時候,還可以在這書院里繼續種種菜,也可以收收弟子。”
李叱道:“那還不好辦。”
他回頭對余九齡說道:“九妹,一會兒朕寫個四頁書院的牌匾,你找人重新雕刻掛上去。”
余九齡笑起來:“臣明白。”
只要陛下親自寫的牌匾一掛上去,這四頁書院也就活了,而且會活的朝氣蓬勃。
到時候再有傳聞,帝師在此開門授課,四頁書院很快就會人滿為患。
就在這時候,大內侍衛統領葉小千上前,俯身對李叱說道:“陛下,剛剛廷尉府從長安城送來消息,說徐績安排他夫人也回冀州來了。”
李叱聽后眉角微微一揚。
“徐公朗現在賦閑在家?”
李叱回頭問了一聲。
燕先生答道:“是,徐績曾經邀請他出仕,但被他拒絕了,一直都賦閑在家。”
李叱道:“葉小千,派人去請他來,就說朕希望他也能來四頁書院教教書,若他怕累著,就在四頁書院里掛個名,偶爾來一趟也可。”
燕先生笑了笑:“徐績知道后,會感念陛下恩典。”
李叱道:“他已經向朕表態了,朕答應了他就是......就到徐績一人為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