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盞蹲下來,從地上捏了些藥粉放在鼻子前邊輕輕聞了聞,然后起身,看起來已是了然于胸。
回到她剛才坐著的位置,把她打來的盒子打開后,取了一個玉瓶出來。
玉瓶里都是大小只有米粒般的藥丸,她倒出來一些遞給李叱:“陛下,吃三顆。”
李叱道:“朕無妨。”
沈如盞也沒有再多勸說什么,只是那樣安安靜靜的看著李叱。
被她看了片刻后,李叱只能是認輸了,把那三顆藥接過來,往嘴里一塞,也沒用水沖,直接咽了。
“每人三顆。”
沈如盞把藥瓶遞給小太監丁青安,丁青安連忙把這些藥給東暖閣里的眾人分了。
他沒有給徐績,李叱還伸手指了指徐績,意思是別把人家當外人啊,也得給。
小太監丁青安一臉不開心的遞給徐績三顆,徐績還真就一臉不爭氣的把那藥給吃了。
沈如盞交代道:“著人在地上灑水然后掃了即可,多沖洗幾遍。”
此時此刻,李叱才看向跪在那瑟瑟發抖的徐績,一時之間,竟然對這個家伙有些可憐起來。
“你呀你呀......”
李叱無奈的嘆了口氣,也不知道自己此時該對徐績說些什么。
想說的吧,還不能當眾明說出來。
他倒是真想就這樣直接告訴徐績,朕確實想和你玩玩來著,可你為何如此不中用?
你就看看你找來的這些人......
張湯其實根本就沒有來,讓丁青安說張湯求進,也只是李叱故意試探徐績的而已。
御園里的事,早就有飛鴿傳書到了宮里,李叱雖然沒有見到那些蜀州來的山賊,可事情已經知曉。
李叱就想賭一賭徐績知曉不知曉,若徐績知曉的話,聽說張湯回來了,一定會嚇破了膽子。
不出意外的,在丁青安說出張湯到了那句話的時候,徐績就已經癱軟了。
徐績當時的第一反應就是,完了,他的人沒能把廷尉府的人截住。
此時看到陛下看他的眼神里,竟然還有一種怒其不爭的意味,徐績心里也是一陣陣發苦。
又害怕,又苦澀,百般滋味在心頭,平平仄仄平平仄。
在那個假藏劫和尚動手的瞬間,他就知道自己這次被人騙的體無完膚。
那哪里是什么假的,分明就是真的,更嚇人的是而陛下竟然也早有防備。
不說陛下練就了葉杖竹的流云飛袖,這事徐績完全不知情,只說沈如盞在這,那藏劫和尚在藥術上有再大的本事,又能如何?
就算是那些灑出來的藥粉是劇毒,沈如盞就在當場,要想給陛下等人解毒還不是輕而易舉。
李叱擺了擺手,示意眾人全都出去,這屋子里,只剩下了他和徐績二人。
李叱在徐績身前蹲下來,搖了搖頭:“朕也不知道該不該對你失望,還是說,是朕對你期望太高了?”
這話,比直接在徐績臉上給幾下還要狠。
朕都這么放水了,這么哄著你陪朕玩,甚至可以說,朕都忍不住要出手幫你對付朕了......
可你居然如此的不堪,這期望太高四個字,就相當于直接告訴徐績說......你啊,真的是個廢物。
李叱問:“是不是安排人去長安城外了?”
徐績下意識的搖了搖頭,這是本能反應,他當然害怕,而且已經怕到了骨髓里。
可是很快,徐績又點了點頭,雖然點頭的幅度不大。
李叱又嘆了口氣。
他問:“人手夠用嗎?”
這話問出來,比剛才那句朕對你期望太高了,還要傷人自尊啊。
徐績跌坐在那,真的是不知道該怎么回陛下這句話,他覺得自己此時若能化作一粒灰塵被風吹散了也好,這種恥辱,讓他覺得活著簡直是煎熬。
“人手不夠用的話和朕說,畢竟朕現在也還不大想就這樣把你廢了。”
李叱回到椅子那邊坐下來,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后,又是用怒其不爭的眼神看了徐績一眼。
“你啊,朕都已經算是親自下場在幫你了,可你還是什么都做不好,心比天高不是壞事,可先得有本事才行,沒本事還心比天高那不是瞎胡鬧?你要做的事,就得踏踏實實一步一步來,穩扎穩打懂不懂?”
李叱又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后對徐績說道:“其實朕已經替你都安排好了,你派去城外的人,根本就攔不住廷尉府的人,不是朕已經布下天羅地網等著你的人去,而是朕已經派人去御園傳旨,你從蜀州帶回來的那些山賊,就在御園里秘密處決。”
“朕就沒想把他們帶回長安城審問,怕的就是你不中用,結果還是被朕猜到了,你果真不中用。”
李叱搖頭道:“就這,朕還得借著幫你,明日會有許多人知道,在御園里試圖行刺皇后和皇子的那些刺客,已經在押送回京的路上被人劫走了。”
他語氣中帶著淡淡的無奈繼續說道:“不然的話,你這接下來的戲還能怎么演?當然,朕也不能幫你太多,所以你以后還是自己多小心些,多謹慎些,用人的時候不要舍不得花銀子,你這幾年又沒少摟錢,雇一些貴的。”
“還有。”
李叱繼續說道:“今日這宮里行刺的事,不會傳揚出去,你找來的那個和尚沒能殺了朕,你倒是要小心些了,他或許會去找你......”
“朕剛才也說了,別舍不得花錢,雇一些貴的,難道你還指望著朕派人去保護你?朕就算給你放水,也不能放到大海決堤吧。”
“你要是真找不到高手保護,朕就安排御前侍衛去你家里,就按照市價給朕結算銀子即可,朕也不坑你錢。”
李叱說到這擺了擺手:“回去吧,明日不用來上朝,朕會告訴朝臣們說,你是累病了,需要在家修養幾日。”
徐績爬起來想走,像是木偶人似的走了幾步,忽然又回頭跪下來,朝著李叱磕了幾個頭。
李叱也沒理會他,只是看了他一眼。
徐績起身后,搖搖晃晃的出了門,看的出來,這家伙現在三魂七魄都沒了七八成。
出東暖閣門的時候,徐績聽到陛下在他身后又說了一句話。
“丁青安,派人送徐大人回家去修養,著人去太醫院給徐大人開兩副安神的藥一并送過去,那和尚的藥方看起來也不大好用,還是請御醫給開個方子吧。”
徐績腳步一停,心里如同又被捅了一刀似的,片刻后,木然回身,木然俯身,木然的說了聲謝主隆恩。
李叱心說這特么的當然是隆恩,朕現在已經可以算作是你謀逆的幫兇了,你再不謝主隆恩朕豈不是虧大了。
朕幫你干掉朕自己,還他媽要幫你排兵布陣講道理?
他心里甚至還有些難過,這些手下,看遍文臣武將,也就徐績帶著些反心。
還得是他連哄帶騙加鼓勵的讓徐績反心再大一些,實在不夠大,他就親自下場給徐績鋪鋪路......
事都做成這樣了,徐績還是難以讓他滿意。
徐績自己可能都沒有這么操心費力,所以事情辦的如此不漂亮,李叱在怪徐績不爭氣之余,甚至還有些自責。
你說這叫什么事。
另外一邊,逃出未央宮的藏劫和尚卻很開心,甚至在跑路的時候都洋洋得意起來。
他覺得自己這行動如此成功,甚至可以找地方先喝兩杯酒慶祝一下才合適。
成功的表現出了要刺殺皇帝的樣子,又成功的逃出了未央宮,這種事,放眼天下也就他能做的如此完美。
他當然不知道,其一,李叱也覺得他干得不錯,甚至想著若徐績能如他這樣,自己也不至于那么操心。
其二,李叱要不是交代過,藏劫和尚想這么輕而易舉的離開未央宮?
別說離開未央宮,先離開那間東暖閣都幾乎沒有機會。
那屋子里的人,李叱自己沒打算動手,只是以流云飛袖震散了那些藥粉。
如果李叱愿意活動活動的話,藏劫和尚能把屁都嚇出來。
沈如盞得了李叱的指示也沒有追,若她想追的話,能把藏劫和尚的第二個屁也給嚇出來。
就連大內侍衛統領葉小千都沒有盡全力,在追出去的時候,還要看起來像是很盡全力的樣子。
大概不到一個時辰之后,城南小院。
楚先生打開那口柳箱,第一眼就看到了楚國亡國皇帝楊競的牌位。
所以在這一瞬間,楚先生也就明白了那和尚為什么要來長安城。
這一刻的楚先生心里還有些悲傷,他拿起那牌位看了看,輕聲嘆息。
又片刻之后,楚先生微微側頭,似乎是感覺到了什么,于是把那牌位方回柳箱中。
把柳箱合起來,他向后退了一步,人已經在門外,隨手一揮,大袖起處有風吹過,地上的腳印也被吹沒了。
再下一息,楚先生人已經離開了這院子,不知去向。
再再下一息,藏劫和尚從院墻外邊掠進來,先是警惕的看了看四周,確定沒有什么危險后這才邁步進門。
他進了屋子之后就重重的吐出一口氣,倒也不是因為害怕不是因為壓力大,而是因為心情舒暢。
拉了椅子到床邊,把柳箱打開,取出了那塊牌位,還是如以往那樣,拿了手帕輕輕擦拭。
“陛下,事情到了這一步,大概距離成功也不遠了。”
藏劫和尚自言自語道:“我假意刺殺寧國皇帝,徐績這次是在劫難逃了,一位宰相大人,就這樣因為謀逆而被處死,也算是寧國開國之后的第一丑聞。”
“不只是徐績自己會死,我還設計把葉策冷也拉了進來,對了,陛下還不知道吧,那葉策冷也是寧國皇帝手下重臣。”
“這開國就出謀逆大案,牽連進去的還都是重臣,這一下,寧國朝廷必受重創。”
藏劫和尚再次緩緩吐出一口氣。
“陛下啊,你讓我離開大興城的時候,說希望我能為大楚出些力,除掉裴旗那樣的,我沒有做到。”
“現在,我也算是補償給你一些了......寧國君臣不和,上下懷疑,陛下你見到這局面,也會開心吧。”
說到這,藏劫和尚的手在牌位上輕輕拍了拍。
“等我親眼看到徐績等人被寧國皇帝處死,我就離開這,不親眼看看,終究還是差了些什么。”
他把牌位放回去,起身舒展了一下雙臂,覺得胸腹之中,說不出的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