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余九齡就要告辭離開,他昨夜里就幾乎沒睡,差不多一整夜都靠坐在窗口發呆,天還沒亮就已經準備好出行,他其實最想做的不是去都城的大興,而是回唐縣去看看有沒有什么消息。
雖然明知道不可能會有好消息,但總是放不下,若人能放下人,不是人生。
“我要走了。”
余九齡朝著李丟丟他們俯身一拜:“愿以后還有機會再見面,諸位恩義,我銘記于心,不用遠送就此止步吧。”
李丟丟道:“我們將來一定會再見面。”
余九齡笑道:“不死總會相見,愿大家都好。”
他抱拳,轉身大步離去。
李丟丟看了看師父長眉道人,長眉道人也在看他,兩個人看著看著就同時攤了攤手,然后同時微笑。
“你心疼嗎?”
長眉道人問李丟丟。
李丟丟搖頭:“我以為我會心疼,可是一點兒都不心疼,真奇怪。”
長眉道人笑著說道:“我以為我一點兒都不心疼,可是真心疼,也挺奇怪的。”
說完之后兩個人又都笑了起來,說心疼不心疼,是因為李丟丟讓他師父長眉道人把剩下的三百兩銀票取出來,李丟丟想了想后給他師父留下一百兩,畢竟還要繼續住客棧,天知道什么時候還能再轉到幾百兩銀子,那二百兩都給了余九齡。
余九齡此去都城路費就要花費幾兩銀子,還要省吃儉用,剩下的錢全都用于安置盧掌柜的家人,只飲酒怕是已經被查封抄沒,沒有了收入的那母子二人也就沒了生活依靠。
好在盧掌柜還存了些銀子,大概幾十兩,再加上李丟丟贈予的二百兩,靠這些銀子足夠過好多年,正常日子過的話,一家人一年也就七八兩開銷,畢竟只有兩個人,就算再有些傷耗,差不多三百兩銀子也夠盧夫人把孩子養大成年。
“一個月住客棧的話大概要二三兩銀子,一百兩夠好幾年的,不用擔心。”
長眉道人拍了拍李丟丟的肩膀:“現在買不了宅院,以后總是會買。”
李丟丟道:“別給我那么大壓力,我還是個孩子。”
長眉笑道:“你已經比我肩膀還高了。”
李丟丟道:“所以你打算把重擔都壓在我這尚且稚嫩的肩膀上嗎?”
長眉道:“你總說自己稚嫩,你渾身上下哪兒都稚嫩,就你這心眼不稚嫩。”
說完后長眉大笑,笑著笑著沉默下來,他們看著余九齡的背影逐漸消失在視線盡頭,哪怕剛才笑著,可心里其實都不輕松。
好端端的一座酒樓,好端端的一個家庭,好端端的一場人生,就這樣變了。
對于余九齡來說他的人生目標也許都會改變,他本意是要保護這個家,保護盧掌柜的產業,所以他才會想去從軍,想有做為,想成為人上人。
可是現在,這些都是已去之昨日,不可能再回來。
就在這時候夏侯琢從遠處過來,一夜未歸,他有些擔心李丟丟他們,跑過來的時候余九齡都已經走遠,他看了看李丟丟他們,又看了看李丟丟他們剛剛看的方向,楞了一下后問道:“走了?”
“走了。”
“那就走了吧。”
夏侯琢長長吐出一口氣,看向李丟丟說道:“我猜你把銀子給他了。”
李丟丟道:“猜對了獎勵你請我們吃早飯。”
夏侯琢嘆道:“我比你兜里還干凈,你莫不是已經忘了我那些銀子都花在唐縣了。”
李丟丟道:“你堂堂一個流氓,居然沒有錢了?”
夏侯琢道:“你也知道我這樣的流氓活的有多艱難,要仰人鼻息的活著啊,書院正在放假呢,那些家伙沒地方去搶錢,我就沒地方去搶錢,青黃不接......”
李丟丟噗嗤一聲笑了,然后看向他師父,他師父把一百兩銀票塞回衣服里,死死捂住。
李丟丟道:“看吧,我這邊也挺艱難的。”
燕青之在旁邊嘆了口氣道:“你們是不是覺得我很窮很窮?”
夏侯琢和李丟丟同時點了點頭。
燕青之道:“行吧......你們覺得的,還真對,但是一頓早飯錢我還是出的起,說吧去吃什么?”
李丟丟一舉手:“鹵煮火燒!”
“走!”
燕青之大手一揮:“吃去!”
與此同時,唐縣。
武館的門已經關了兩天沒敢開,緝事司的人還在縣城里沒走,雖然和唐深的案子沒關系,可是他們也不敢胡亂出去走動。
顧魏山的弟子從外邊買了些早飯回來,把打聽來的消息說了說,得知他們才去過的只飲酒酒樓已經被貼了封條,幾個人也都是一陣唏噓。
“師父。”
顧魏山看向唐深說道:“弟子這還有些積蓄,再把這宅院賣了,也能換一些錢,弟子打算離開唐縣,咱們一路往北去如何?”
“為何?”
唐深一驚,立刻勸道:“我和匹敵若是連累了你,我們今日就可離開,你不要把家業都變賣了。”
“不是不是。”
顧魏山連忙解釋道:“師父你聽我說,唐縣這邊不安穩,再過不到半個月就要收夏糧,那些賊寇必來,淶湖縣那邊的府兵指望不上,唐縣的廂兵一共只有百十個人,還都是混吃等死的,其中一大半是老弱病殘,根本擋不住賊寇。”
“與其在這等死,不如早做打算,師父.....我本意是往南走,畢竟越靠近都城越安穩,可是現在看來各地都有流寇橫行,反而是往北走靠近邊疆的地方,沒有流寇敢放肆。”
唐深聽到這句話后忍不住長嘆一聲。
沒有流寇敢靠近邊疆,不是因為那些殺人放火的流寇不敢去招惹大楚邊軍,而是因為他們更害怕北邊的黑武人。
“師父。”
顧魏山道:“我昨日就找朋友說了,他認識一個商人剛好要在唐縣置辦產業,我已經說好了今日就把宅子賣出去,咱們明日一早就出發,一路往西北去草原,過了燕山之后就沒有流寇了,弟子在草原上有個朋友,咱們在那邊安頓幾年,代州如果安穩了,從那邊距離不遠,也可回代州看看。”
唐深看向他的獨子唐匹敵問道:“匹敵,你覺得如何?”
唐匹敵道:“都聽師兄安排。”
唐深點了點頭:“此去草原的話也不是沒有所求,到了草原上,你看看那些草原騎兵是如何訓練出來的,看看他們的弓馬之術。”
唐匹敵點頭道:“孩兒尊父命。”
就這樣商量定了,顧魏山把自家宅子低價賣了出去,這里不是冀州,房價沒有那么離譜,帶著積蓄銀兩三個人輕裝簡行,顧魏山沒有娶妻生子,他的徒弟們又不可能撇家舍業跟他去草原,所以走的有些潦草。
唐匹敵往北去了草原,余九齡往南去了都城,可是在冀州城的李丟丟還要繼續留在冀州。
他才剛進四頁書院沒多久,這里還有等著他的前程,雖然看不清楚這前程到底如何,可總不能辜負了他師父十年心血。
一頓早飯吃飯,李丟丟滿足的吐出一口氣,賣鹵煮火燒的掌柜都看懵了,第一次見到一個這么大的孩子能干掉六碗鹵煮。
就算是常年賣力氣求生活的那些苦工,他們敞開了吃的話最多四碗也就撐的不要不要了,哪像這孩子吃完第四碗后還一臉我要我要的欲求不滿的樣子。
“丟兒。”
夏侯琢忽然想到了什么,笑了笑說道:“我想到了一個賺錢的法子。”
李丟丟立刻問道:“什么?”
夏侯琢道:“你這么能吃,大糞的產量也必然可觀......”
李丟丟:“滾......”
他問夏侯琢:“你昨夜里回去見了誰?節度使大人嗎?”
“嗯,不止,我想了想若只見節度使大人的話,被我爹知道了又會失望又會生氣,覺得我這個做兒子的和別人更親近,雖然我......終究還是他兒子不是嗎”
“所以回去也和他提了提,節度使大人說若緝事司的人來問,他自會處置,我爹對我說,你不用管了。”
李丟丟笑了笑道:“所以你以后還是多和他親近些吧,你明年就要去北疆,他一定不樂意,你也一定還沒有對他說,所以今年就多和他見幾次面......”
“嘁......”
夏侯琢在李丟丟腦殼上敲了一下:“人不大,管的不少。”
李丟丟撇嘴。
燕青之道:“既然吃飽了,那還是先回書院去吧,也該把事情經過對院長大人說一下,若知道玉明先生出了事,院長大人也必會心里難過。”
夏侯琢道:“我昨日問過節度使大人,他說玉明先生的案子錄法司已經接手,而且會安排大批人手護送玉明先生去都城,玉明先生手里有證據,錄法司能做做文章,至于這文章能做多大,最終要看的還是陛下。”
燕青之點了點頭:“既然如此,我和院長大人說的時候也能稍稍輕松些。”
他們坐在路邊小攤上吃飯,剛說到這,就看到一隊錄法司的精銳騎兵護送著一輛馬車從他們面前經過,看人數應有數百,料來馬車里便是玉明先生。
偏偏就在這時候玉明先生覺得憋悶把車窗打開了,一眼看到路邊李丟丟他們注視著這邊,李丟丟他們看到玉明先生的那一刻都驚了一下,只一夜沒見,玉明先生怎么滿頭花白?
玉明先生看到他們的時候眼神一喜,但很快就被悲傷籠罩,李丟丟他們看的分明,玉明先生的神色里哪有什么輕松。
這一刻,玉明先生忽然笑了幾聲,然后大聲說了幾句話。
“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
“情知已被山遮斷,頻倚闌干不自由。”
說完之后,馬車里的玉明先生拱手朝著李丟丟他們抱拳,李丟丟他們全都肅立還禮。
在那一刻,仿若別了此生。
奈何,不是仿若。
就是別了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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