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前輩的‘生生不息’還是差了許多。”
任洋極為謙遜的說道。
連他的小孫兒都疑惑的看著自己的爺爺。
在他的印象中,自己的爺爺向來都是縱橫睥睨,從不會給任何人好臉色,也不愿意多說一句話。而且逢酒必喝,喝酒必醉,灑脫至極!
可現在卻表現的謹小慎微,其中還帶著討好,卻是讓小家伙想不明白。好在小孩心性都短暫,想不通的事干脆就不想,何況他也早就習慣了如此。
反正天塌了,有爺爺頂著,自顧自的又鉆到桌子下玩那竹節蟲去了。
任洋話音落下,為首的一人輕輕發下手里托著的燈盞。隨即拿過酒壺,先是喝光了杯中酒,然后便從壺中開始倒。
小小的酒杯,很快便滿了。
但就差那么一線距離,酒水始終都不會溢滿出來。任洋看著皺眉凝神,孫兒也不知什么時候從桌子底下探出頭來,目不轉睛的看著。
“可是懂了?”
此人問道。
說話間,手里的酒壺始終保持在同樣的傾斜角度,往被子里倒著酒。
任洋如同老僧入定一般,許久不吭聲。
終于,他眼神中精光大放,沖著倒酒之人深深拜下,說道:
“多謝寒燈前輩賜教,后生小子榮幸之至!”
倒酒之人正是天下武道修為三至高中為首的寒燈人,作于他左右側的,當然是另外兩位,獨夜、遠行。
這不是名字,而是字號。
知道他們三人存在的并不多。
能讓他們三人都聚在一起的事情更是非同尋常。
但現在正是遇上了這樣的事端,使得三位武道至高齊聚于此。若是再有五位至高陰陽師,以及那幾位掌管天下的王爺,就算是全都齊了!
“高仁受到的影響不小,看這雷,已經足夠超凡!”
獨夜人喝著酒說道。
“當初也怪咱們力不如人,沒能斬草除根。這一天是遲早的,就看劉睿影能不能扛得住!
寒燈人說道。
“你還分了他些許寒燈之火?”
遠行人問道。
“正是。足夠他自保。要是這次真不成,那咱們也能安心。畢竟是盡了全力,沒什么遺憾了。”
寒燈人嘆了口氣說道。
皇朝覆滅的最終一戰,緊靠五王根本抵擋不住。寒燈、獨夜、遠行作為天下至高的三位武道大宗師,在此關頭當仁不讓的站了出來。
正好星劍老人的徒弟們散落凋零,五把星劍只剩下一把,再加之身上有傷,讓他根本無法使出全力。三位至高這才與五王一道,合力將其擊潰。
但崩潰的僅僅是肉身,精神卻得以逃脫,四散各處。
而這三位至高,也身受重傷,一直到現在還未恢復,無法再度出手。
任洋作為三至高下武道修為最強的后背,算是扛起大旗,
這些年走南闖北,就是在尋覓星劍老人的精神溢散去了何處。
一開始,他覺得定西王霍望的嫌疑最大。可后來發現他只是有野心,想要當神仙,長生不死,但并未受到星劍老人的精神侵蝕。
自此,皇朝復辟的危險就成為了世上的最大秘密。知道的,除了五王之外,也就只有五位至高陰陽師還有任洋面前的三人。
至于任洋的孫子,雖然天賦異稟,力氣驚人,但也只是個湊數的,碰巧而已。
“從西北之行,再到文壇龍虎斗,最后從漠南徑直來了這里,這孩子終于也能獨擋一面了!”
寒燈人看著劉睿影依舊在與閃電搏擊的身影說道。
其他幾人紛紛點頭附和。
尤其是任洋,和劉睿影還算是有過幾面之緣。
其實從星劍,再到他所擁有的‘勢’,都是三位至高大宗師的安排。任洋一直在暗中肩負著看護的責任,若是劉睿影當真遇到了危機,他會毫不猶豫的出手。
但生死歷練是極為重要的部分。
若是劉睿影一道坎都過不去,只能說明自己等看錯了人。他并不是一個能完全駕馭“勢”,然后統御著五把星劍阻止皇朝復辟的大救星。
先不論星劍老人到底是不是神仙。
經過三至高以及五王還有陰陽師們一致的選擇中,都唯有失傳了依舊的“勢”才能用作抵抗。
將精神和身體完全契合,達到一種空靈之境地。一招一式完全是從心底里流淌出來,像是條件反射,根本不用去思考,從而達到最為流暢迅速的反應。
要是不能領悟“勢”,就不可能阻止這驚天危機。
同樣,五王共治的世道也就走到頭了……
誰都不愿意被一個外來人騎在脖子上作威作福,三至高以及五王更是這樣。但“勢”的傳承已經中斷很久……就連寒燈、獨夜、遠行三人都不曾掌握。
與其說是他們修煉“勢”,不如說是“勢”主動選擇了誰。
這么多年,他們三人和任洋連同五王,也發覺了不少有潛力的年輕人去讓“勢”做抉擇。無一例外,全都失敗了……甚至還有一人完全走向了“勢”的先放之處。
任何一個東西,一種事物,一股力量都有他的兩面性。
劉睿影得到的是益處,巖子卻把路越走越反……
“契合的程度更高了!”
寒燈人面露喜色!
此時劉睿影將第一股閃電從中豎直劈開。
可是這閃電竟然仍不消散,反而更加靈活,從左右朝他橫掃而來。
如此粗壯雄渾的閃電,還有這般靈動的速度,徹底將劉睿影所有可以閃避的去處全部封死。
一時間,劉睿影有些焦急,腦中飛速思索,卻是讓手和身子與心之間的聯系變得松散,慢了許多……差點被閃電攔腰劈中!
“入靜!”
忽然他耳邊聽到有人說了這兩個字。
聲音極為熟悉,像是擎中王劉景浩。
來不及多思索,繼而連三的躲過幾次閃電抽打之后,劉睿影心中默念“入靜”,想讓自己在此招呼先前那種“空”得境地。
以前修行武道時,入靜算是最為基礎的。
只要長時間靜坐,氣沉丹田,用呼吸的節奏控制其轉化為勁氣的速度,就算是功成!那會兒最難的就是活潑好動,覺得長時間枯燥著實太過于無趣,難以堅持。
但只要有決心,哪怕沒有天分,卻是也能做到!
高武道之人也有高德行。
這與入靜之后的提升密不可分。
這是第一道關口,也是至關重要的一關。
隨著后來“入靜”程度的不斷加深,武道修為也持續精進!這種狀態中,劉睿影便能以一念代萬念,看似渾渾噩噩,恍恍惚惚,實則手握天地日月,胸藏錦繡河山,最為接近天地初開時的混沌,要比“空”更“空”!
“道之為物,唯恍唯惚。恍惚之際,其藏萬物。”
只要心地光明,飄然自在,即便旁人看上去顛三倒四,渾噩無神又能如何?
不過以前的“入靜”,都是在劉睿影安安靜靜坐在那里時候才能做到的事情。
現在他又要躲避閃電的抽擊,還有高仁隱藏在暗處算籌的冷箭,使得他根本不能專心致志。
“入靜”這種事情,若是不能專心,決計做不到。
但眼下的情況根本沒有安靜的條件,劉睿影總不能對高仁說,先停下待自己“入靜”之后再來打過?
又是一道閃電擦著劉睿影的頭皮掠過……
匆忙躲閃之際,一根兩頭尖銳的算籌突然出現在他后心處,最終在他的左肩窩處開了個血洞……
磅礴的大雨中,鮮血汩汩涌出。
但很快酒杯雨水沖散,一丁點都看不見。
劉睿影看著自己左肩處的血洞傷口,心里隱隱有些悸動。
所謂“入靜”,不就是什么都不想,將一切都放下?自己傷口處的鮮血在大雨中不能停留一瞬,可見萬事萬物自己所能看到的,聽到的,哪怕是觸碰和品嘗到的,都是表現。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一切感官都是表象的話,只要拋卻外在,直抵真實,便是“入靜”!
進入這般狀態之后,身體的所有機能都會開始有效的反省和調整,以致陰陽平衡,經絡血脈暢通無阻。
更重要的是在入靜狀態下,所有背負的氣機才能發動,勁氣才能勃勃生發。
此時,劉睿影的身子與精神就像是一個熔爐,只有入靜才能點起熊熊火焰,只有入靜才能引起沸騰!
劉睿影想起曾經在話本故事中讀到一位神仙說:“世言吾賣墨,飛劍取人頭。吾聞哂之。實有三劍:一斷煩惱,二斷貪嗔,三斷色欲,是吾之劍。”
這會兒才意識到,這位被說書人用嘴虛構出來的神仙,說的不是實有的刀劍,而是心劍、慧劍,是精神的意志和以及心底智慧和良善的力量。
在當今天下世俗里,每個人難免不為各種煩惱、貪嗔、色欲所累,為七情六欲所苦,這就是種種的雜念。
平常日子里不覺得,而一旦坐下閉上眼睛時,雜念就像奔騰的野馬難以架馭。
所以必須運用意志的力量,不斷地排除雜念,最終使其馴服。
不過入靜既不同于一般的清醒狀態,亦不同于入睡。它不可能是所謂萬念俱息,寂然無物,更不可能是熟睡的“呆定”。
因為它還保持著原本的意念。如果連意念都沒有了,就會象船失去了舵,以至在恍惚的情況下出現偏差。劉睿影將精神和身體徹底交給了心底里原有的意志,身體與精神再度達成契合,甚至程度要比原先還要高出許多。
高仁見狀,反而露出興奮。
雙手在空中用力一揮,天幕之上剩下的兩條粗壯閃電,奔騰而下,氣勢洶洶的向劉睿影襲來。
似要把他擊碎!
劉睿影此刻以真正“入靜”,再度進入了“空”的境地。
眼前粗壯的閃電已不是閃電。
對于蟲豸來說,從高處落下的雨滴都會使得地動山搖。那閃電相較于人而言,和雨滴,和清風,和晨曦與落日又有什么分別?
跳出了表象再去看這可怖猙獰的閃電時,本質上與其他萬事萬物都沒有了任何區別。
劉睿影身形不退反進!
面前閃電的本質既然已不是閃電,那高仁的本質便也不是高仁。
不過,這閃電從高仁處而起,所以他仗劍直刺,絲毫不在乎那游走的電龍雷蛇。
如此悍不畏死的樣子著實也讓高仁嚇了一條!
但那些凌厲至極的閃電,卻無一例外的全都繞開劉睿影,甚至還有隱隱回頭的跡象……
“這怎么可能……”
高仁第一次感到害怕。
按理說越是混亂的時候他該越是興奮才對。
可他興奮的是旁人的混亂。
唯有自己理智,才能將這種混亂作為一種享受。
但現在出現的情況已經超脫了他理智和認知的范圍。
劉睿影明明就在一片密密麻麻的閃電中突進,怎么沒有收到任何的影響和傷害?
高仁的嘴唇有些顫抖……氣息跟著紊亂不堪。
原本還能勉強控制住的雷蛇電龍,此刻紛紛調轉,朝他劈來。
劉睿影反倒是心平氣和,不急不慢。
就連身法都收斂起來,在一片電閃雷鳴之中,朝著高仁一步步走來。
他越是走得近,高仁便越是驚慌無措……
所有的閃電都縈繞在劉睿影身旁,似是和他極為親近。但是不是竄出一道,卻都向著高仁的要害逼殺而至。
左右躲閃,頗有些上天無路,入地五門的絕望悲涼……
劉睿影目光一凝,周身勁氣激蕩,再度運氣身法,筆直朝前沖去。這次沒有用劍,也沒有出拳掌,而是雙手平身,死死地摁住高仁的肩頭,將他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縈繞著劉睿影的電蛇雷龍像是饑渴的餓狼般撲向了高仁。
霎時間,足有數萬道閃電穿心而過,身上的每一村皮肉,以及腦海中的每一段精神都不能幸免……
只是剎那的功夫,高仁覺得恍惚不已,似是自己也入了靜,在“勢”的引導下,身子和精神全都達成了完美的契合。
劉睿影居高臨下的看著他,眉目中帶著悲憫和可惜。
高仁別閃電燙的渾身焦黑,皮肉爛熟,散發著陣陣惡臭。大張著嘴,舌頭已經縮成了一團,喉嚨里一股一股的黑血朝外涌出。
但他的眼神仍然癲狂,似是進入了個劉睿影無法想象的世界。
“都說死后去極樂,但倒是那邊樂,還是此間樂,誰又能說的清楚?”
劉睿影淡淡說道。
去過極了的人,從沒有誰回來告訴一聲,講講那邊有多好還是多惡心……但還在此間的人,誰也不愿意舍棄眼下已經到到手的好處,去尋一尋那縹緲虛幻。
高仁在到底看到了什么,又在想寫什么,劉睿影也不清楚。
隨著最后一股黑血從他的喉間涌出來,這混亂的一生便算是徹底結束。
正如寒燈人所說。
造化萬物,萬物造化,取之于天地終究還是要反饋回去。
作為這世間最大的混亂,誰有能說高仁是死了,而不是以自身和精神徹底與混亂合一?
縱然不是如此,在最后的一刻,他的眼神那般反常,也算是看到了最為極致的混亂,同樣也是他最為極致的享受。
不過他若是還能言語,一定有話要問劉睿影。
劉睿影蹲下身子,想要幫他閉上雙眼,但片刻之后,還是打消了這想法。
“真正的混亂和入靜沒有差別,無物品也無我,那些五官、八觸全都忘記了,像是根本沒存在過一樣。你可以說我和事件的清風、落雨、閃電沒有區別,也可以說它們和我一樣。你見過閃電劈落閃電嗎?”
似是有靈不滅!
劉睿影說玩這話,高仁的眼皮登時耷拉下來,蓋住了污濁不堪的瞳孔。
“多謝王爺指點!”
劉睿影雙手握劍,劍尖捶地,沖著四面空地朗聲說道。
他并未看到高仁安然闔目,但于天地萬物之中,一人閉眼又如何?無非是換來萬人睜眼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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