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發生在剎那之間,劉睿影根本來不及反應。事實上他也想不到這水壺竟然還會有人當街搶走,所以沒有任何防備之心。
那人一溜煙便鉆進了旁邊的胡同小巷,失去了蹤跡,劉睿影就算是想要追趕也來不及了。
但那推著小車賣紙扎的詭異女孩卻從后方走到前面來,她的個子將將好比推車的臺面高處一個腦袋,加上臉上的妝容,分不清究竟是活人還是一具紙扎的假人。
“嘿嘿嘿……”
這女孩對著劉睿影嗤笑不止,聲音中散發著淫靡,讓劉睿影聽得抖落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你笑什么?”
剛丟了東西,劉睿影心情不悅。
再不重要的東西也是自己的東西,平白無故的被人搶走,自己卻無力回天,當然會不高興!
然后又被此人嘲諷,劉睿影便十分不客氣。
“我是高興!”
女孩說道。
“為何高興?”
劉睿影不解的反問。
“因為我又有生意做了!能賺錢當然高興!”
女孩解釋道。
劉睿影還是不解其意。
女孩沖他揮揮手,示意他跟著自己。
隨即推著小車,滿車的紙扎胡亂搖晃,劉睿影跟著她走進了方才搶奪水壺那人鉆進的胡同小巷。
與外面的閑適逍遙截然不同,這里卻是餓殍遍地!
仔細一看,躺在地下的卻都不算是骨瘦如柴,而且還都吊著一口氣 ,顯然不是餓的。
“他們是怎么了?”
劉睿影問道。
“你口渴嗎?”
女孩不僅沒有回答,還在同時與劉睿影發問。
劉睿影舔了舔嘴唇。
他本來是不口渴的,但被這么一問,嘴里卻是有些發干。不過還是硬著頭皮說自己不渴,否則在這女孩面前就露了怯了!
男人很要面子,在陌生女人面前尤為如此。
他們會盡量保持一種形象,不會輕易打破。
在喜歡的女人面前更是如此,甚至還會刻意去改變自己的形象。
如今他當然不能毀壞自己的形象,哪怕只是這么個細節。
“說得好,這里的人以前也和你一樣這么說!”
“在他們還有水壺的時候!”
女孩一句話分兩次說。
劉睿影這才反應過來,地上躺著的人不是餓的,而是渴的!
他們以前也有水壺,該當時和劉睿影一樣做黑船來到了“逍遙窟”里,而后水壺也被搶走,所以便渴成了這樣。
肚子里有油水的人,餓上兩三天也不覺得有什么大不了。但口渴卻是每過一個時辰,都會更加難受幾分,到最后只能徹底躺下,貪婪的想要在陰涼地里,吸收地面上那少的可憐的濕氣。
不過劉睿影忽然想起下船時那船工伙計說的話。
一口水價值五兩銀子,雖然是天價,但這島上不是沒有。這些人能來“逍遙窟”,定然都是不差錢的主,怎么會最后淪落到連一口水都喝不起?
“好玩的太多,迷了眼!再加上拼命喝酒,口渴的更快。等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沒有錢去買水了,只能躺在這等死!
女孩說出“死”這個字的時候,眼神中竟然綻放出了無與倫比的激動!
這個讓所有人都忌諱的字眼被這個女孩說的如同天大的喜事一般。
劉睿影轉念一想,卻是懂得了其中的門道!
只要有人死,她賣的紙扎就會有絡繹不絕的生意。
可這些人在“逍遙窟”內也都是孤魂野鬼,死了便是死了,就此無人問津,怎么會有人給他們買紙扎,燒了祭奠?
女孩笑而不語。
那眼神似乎在說,劉睿影來這里躺著是遲早的事情。
劉睿影突然想到,那搶奪水壺的人和賣紙扎的女孩是不是同伙?她這般篤定會有人為這些孤魂野鬼買紙扎,那趁早把人的水壺搶走,的確是個好辦法!
水壺里的水,還能邁出個高價,這無本生意就能賺兩份錢。
這么一想,再對上那女孩的詭異笑容,劉睿影拔腿就走,想要離他遠遠地。
再度路過賣烤紅薯的攤位,香氣依舊迷人。不過這次連賣烤紅薯的老板看向劉睿影的眼神都發生了變化,隱隱中帶著戲謔,似乎丟掉了水壺,劉睿影這個人都徹頭徹尾的變了!
原本的好心情,現在卻是亂的一團糟……
奈何肚子又餓了起來,只得先尋摸一口吃的再說。
好在這條街上店鋪林立,要什么有什么。
門口放著塊板子,上面不些菜名,專門用來介紹廚子。就連劉睿影這種不好吃的人,都在上面看到了自己聽說過的名廚!
但這些名廚都在天南地北,甚至還有從下危城中來的。這“逍遙窟”到底有什么能耐,可以把這些名廚全都聚攏在這處小小的海島上。
經不住多想,精神最終還是被口腹之欲所打敗,劉睿影隨便挑了一家,就走了進去。
還未跨過門檻,就看到了兩位熟人!
正是在黑船上的鄰居。
劉睿影雖然不知道她們兩人的姓名,但好歹不算是陌生人于是很自來熟的沖她們笑笑。
兩位女子本來看到是劉睿影走進店中,也很熱情,畢竟當初在甲板上時就曾目不轉睛的看過他。現在自己走上門來,這般親近的機會也就順理成章。
“你的水壺呢?”
正要上前相迎,忽然發現劉睿影沒水壺,立馬停住了腳步。
“剛才被人搶了,就在前面不遠。”
劉睿影一五一十的回答道。
這樣的事情沒什么可撒謊的,被搶了和被偷了不一樣,而且自己的確是沒有了水壺,那么大個東西,誰都能一眼看出不同。
“隨便坐吧。”
兩位女子沒了熱情,極為冷淡的說了一句。
劉睿影忐忑的坐下,看來這水壺在逍遙窟里的確是很重要。
現在自己沒有了水壺,就連開店的人都對自己變了態度!
但劉睿影忽然想到,這兩位女子和自己同船而來,卻不是來“逍遙窟”中逍遙的。她們倆本就是這里的店家,應當是有事回了趟內陸,而后正巧和劉睿影一道回來。
兩人中,對劉睿影態度驟變的那人端著一托盤酒壺,款款上樓。剩下的一人,看到她走上去,腳步聲漸小,這才湊到劉睿影面前,壓低聲音問道:
“方才你水壺被搶的時候,所有人就都收到了消息!”
言畢,拿出一張紙。
上面不僅有劉睿影的樣貌圖畫,還有他被搶走水壺的時間和地點。
劉睿影心頭大震!
算算時間,從水壺被搶走到現在為止,滿共不足一炷香的時間,消息怎么會傳的這樣快和精準?
對于這其中的原因,女子沒有解釋,而是自顧自的接著說道:“你渴的受不了的時候,能不能來這里?”
“為什么?”
劉睿影驚詫的問道。
他不信這女子會如此好心,愿意個自己水喝!
“只要你渴死在這里,我一定把你風風光光的葬了,還給你燒去許多紙扎,讓你在另一面吃喝不愁,過得日子比在‘逍遙窟’里還逍遙!”
女子解釋道。
劉睿影聽了啞然失笑……
這是盼著自己死呢!
頭回見到喜歡有人死在自己店里的店家!
“我若真會渴死,那死在哪卻是都行。不知老板娘可否告知,我要是死在這間店里,有什么好處?”
劉睿影問道。
老板娘的眼神立馬空洞起來……整個人都失去了精氣神。
“一命換一命,在這……”她還未說完,另一人已經從樓上走下來。
聽到腳步聲,劉睿影面前的女子登時收聲,還和他拉開了距離,好似先前的話根本沒出現過一般。
“樓上,丙字號。”
下樓的女子徑直走到劉睿影面前說道。
劉睿影看了一眼樓上的雅間,但從這個角度只能看到甲乙兩間,丙字號在最里面的拐角處,剛好是目力的極限所在。
略一遲疑,劉睿影還是起身朝樓上走去。
“逍遙窟”里碰到的怪事已經夠多,遇到的熟人也已不少。俗話說虱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這樣的事情多一件少一件,多一人少一人,已經沒了區別。
丙字號雅間的門大開著。
但這雅間卻不是喝酒的地方,而是茶室!
蕭錦侃盤腿而坐,正在沏茶。
茶葉是太平猴魁中的極品,葉肥卻修長,泡出來的茶湯澄澈又昏黃。
劉睿影喉結一動,還未說出話來,就看到蕭錦侃一指自己面前的蒲團,示意劉睿影也盤腿坐下。
一壺茶泡好,他自己卻當先喝了一杯。
劉睿影面前不但無茶,還只有個酒杯。
“我只能喝酒,但你卻能喝茶?”
蕭錦侃點點頭。
直到一口氣喝完三杯茶后,才開口對劉睿影說道:
“每天也就一壺。”
“這里到底是什么來頭,怎么連你都在!”
劉睿影問道。
“往里走走就都知道了,不過你現在很值錢,所以有人會不想讓你走的太遠。”
蕭錦侃回答道。
“是因為我沒了水壺,遲早會渴死?”
劉睿影接著問道。
蕭錦侃笑而不語。
因為劉睿影自己已經知道了答案。
“要是能重新來一次就好了!”
劉睿影感慨道。
“重新來一次可不是重頭開始,而是從你上次的經驗開始。”
蕭錦侃說道。
隨即將一個和劉睿影一模一樣的水壺放在了桌上。
這次劉睿影很是淡定。
奇怪的事情見多了,見怪不怪。
何況蕭錦侃是至高陰陽師之一,他做出什么來都符合常理。
“這次從經驗開始,要是還不行,就說明你不是對的人。”
蕭錦侃說道。
“對不對到底是什么意思,還是得我自己走進去。”
劉睿影自語道。
“這水壺是你如何弄來的?”
“我用茶換的,以后在‘逍遙窟’里,這就是我最后一壺茶。”
蕭錦侃很是可惜的咂吧著嘴。
與其說使用茶換的,不如說是用他在“逍遙窟”里喝茶的資格換的。
放在外面的小事,比如喝茶,在這里就是獨一無二的特權!
似是與水所沾染的事情在“逍遙窟”里都會變得無比神圣,徹底顛覆劉睿影的認知。
不過他越發覺得,整個“逍遙窟”似乎就是一場游戲。
是專門為他所設計的!
既然是游戲,就會有規矩,有要完成的任務,和最終的目標。
自己失去了水壺,至少在現在看來就會失去游戲的資格。
蕭錦侃用喝茶的機會換來劉睿影的一次重新來過,還特意交待他這次可是從經驗開始,也就是莫要再走老路!
吃一塹長一智,劉睿影接過蕭錦侃后,將水壺牢牢的拴在自己的左臂上。
這樣一來,無論是誰要搶走他的水壺,都得先把這條胳膊砍下來不可。
有了水壺,劉睿影下樓想重新點點東西吃喝一頓,卻發現整個大廳中已經沒有了空余的座頭。
一群手持金劍,身披紅紅袍的人簇擁著一位兩手空空,布衣布褲,頭戴斗笠,猶如老農的人將整個大廳都坐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