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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你方唱罷我登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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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換好了衣裳后,劉睿影看著手里的面具發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沉吟了片刻后,還是戴在了臉上。碧紗櫥雖然透光,可是在上面還是能夠看到些光影,他穿過身去,照了照,看到映出來的完全是另一個人的面龐。

  幾乎是憑空捏出了一張臉,好似他原本的五官就是這副模樣,不知是什么材質所制,若不是他記得自己的樣貌,恐怕就連趙茗茗看到都會以為是另外一個人。

  不得不說,南陣的手藝的確高超!面具在劉睿影的臉上貼合的著實完美,而且還異常透氣,沒有任何的憋悶之感。

  收拾停當后,劉睿影從碧紗櫥中走出,再度來到院中,拿起桌上的酒瓶,一飲而盡。原以為能喝口酒舒爽一下胸腔,舒緩下心情,可奇怪的是,這酒入口入喉并沒有任何腥辣之感,就和平時里烹茶用的山泉水沒有差別,反倒更加清冽,還帶著甜絲絲的味道,沁人心脾,若是愛喝水的人一定是極愛的,可到了劉睿影嘴里,就變得寡淡無味,失去了些意思。

  他疑惑的看向身旁的兩位婢女,她們眉眼中蘊含著笑意,但卻并沒有出言解釋的意思。

  劉睿影若是不問,她們便決計不會開口。從進入寶怡賭坊之后,這些個婢女受到的培訓就是如此。不該看的不看,不該問的不問,不該說的不說,這就是寶怡賭坊對她們的要求。聽起來非常簡單,并不是一件難做的事情。但要是真有人拿這三條要求放在自己身上,恐怕連半天都熬不過去。

  是人就會有想法,有了想法就會想要表達。而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想法大多都是從別處聽來的、看來的,要是扼殺了一個人的好奇之心,那便和圈養的牛羊沒有任何區別。

  劉睿影沒有開口詢問這水為何要裝在酒瓶中,但他心里已經十分篤定這酒瓶里裝著的絕對是水。

  寶怡賭坊里的怪事已然太多,從他聽了大老姜的話,來到了那處腌臜的空地,莫名其妙的變成什么貴賓被迷煙熏暈來到這里之后,看在眼里的就沒有什么合乎常理之處。相比之下,這在酒瓶里裝水,也就顯得極為普通,根本算不上什么。即便這酒瓶子里還有什么機關,亦或是整個寶怡賭坊都建造在一個巨大的機括之上,劉睿影也不會任何奇怪。

  臉上的面具都是南陣的手筆,難說這寶怡賭坊其他的地方就不是他所設計建造的。南陣可不光是能做一些這樣的小玩意兒,只要給他足夠的金錢,那就算是造出一座牢不可破的城池也不是不可能的。

  喝完酒瓶里的“水”后,劉睿影砸了咂嘴,只覺得回味甘甜。他本不是個愛喝水的人,只有在西北的時候,因為空氣太過于干燥,因此才會時不時地喝一口潤潤嗓子。但是這酒瓶里的水,竟然讓他有種流連忘返之感,卻是喝了還想喝,喝后后勁沒有酒的濃烈,倒是傳來輕柔,像一雙女人的手,撫摸過他的喉結。

  他的目光看向了旁邊的桌席,每個桌席上都擺著一個酒瓶。他指了指鄰桌上的酒瓶子,向那兩婢女丟去一個詢問的眼神。看到她們點頭后,劉睿影便拿起鄰桌上的酒瓶仰脖喝完。

  “咳咳咳……!”

  劉睿影劇烈的咳嗽起來。

  這酒瓶里不再是甘甜清冽的山泉水,而是酒!

  是如刀鋒一般的烈酒!

  劉睿影這一次出門也算是走南闖北,喝了不少酒。在定西王域時,喝過定西王霍望珍藏在王府里的佳釀,在博古樓中也在他師傅鹿明明的帶領下喝過不少世間難尋的珍品,也曾在路邊簡陋的茶棚里與酒三半推杯換盞,喝了整整一大壇農家濁酒。

  可是這些他所有喝過的酒,雜糅在一起,卻是都比不上方才喝下的一口。

  劉睿影受過傷,劍傷。

  劍刃要比刀鋒細窄很多。

  因此刺入體內時,并不會立馬感到痛苦,只會覺得冰涼。而他曾聽旁人說起過,要是被刀鋒劈砍,那傷口處就像是被滾水燙熟了一般,從皮到肉再到骨全都因此而顫抖著,沒有任何方法能夠緩解,除非再挨上一刀立馬死去,才能從這種痛苦中得以解脫。

  現在劉睿影的咽喉以及腹中就是這樣的感覺。

  只感覺肝腸寸斷,血肉模糊。

  他硬生生的吞下了一柄出鞘的“刀鋒”,刀刃順著舌根而下,劃破他的食道,掉進胃里。似是要將他的整個身子都劈成兩半。

  不住的咳嗽讓劉睿影開始干嘔。

  但他知道自己決計不能吐出來,也不能表現出惡心的狀態。因為他很清楚除了身邊這兩位婢女之外,一定還有許多雙目光正定格在自己身上,沒有片刻游移。

  即使這樣硬撐挺沒意思的,不過有時候人就是得爭一口氣,活一張臉。

  故而他只能用力的壓低舌根,同時以咳嗽來緩解腹中的不適。

  在已經能夠感覺到胃里在不住的洶涌時,他依舊很是克制的,讓它們只反流到胸口的位置,不能再朝前一步。

  過了大約一盞茶的功夫,劉睿影才有所好轉。

  雖然他此刻最想要的就是一瓶清冽甘醇的山泉水,但是他已經沒有勇氣再拿起其他桌上的酒瓶子。第一次喝時,他做好了喝酒的準備,即使這酒如此濃烈卻也不至于讓他這般失態。但第二次他卻以為酒瓶里定然是水,所以才會這么猝不及防。

  很多時候人之所以會吃虧,會輸的一干二凈,并不是因為他本是不夠,而是因為準備不足。

  在沒有完全之策的情況下,就算是先在心里想一遍,結果想必都會好上很多。

  停止了咳嗽后,一位婢女走上前來,手上拿著方絲帕。劉睿影接過擦了擦嘴,發現純白素凈的絲帕上竟然多了一抹嫣紅。這讓他有些害怕……沒想到這酒的不但勁頭猛烈,還真的就如刀鋒一般,將他的喉嚨劃破,咳出了鮮血。

  “這是什么酒?”

  劉睿影問道。

  話音還未全然落下,卻又想要咳嗽。

  嗓子已經不是自己的了,被那酒激的冒火,一有動作就會噴發出猛烈的火焰,進而傳來灼燒的滾燙疼痛之感。

  沒奈何,只得收聲。右手攥拳朝著自己的胸口重重的錘了幾下,這才硬生生的將其憋了回去。

  這一下憋的不僅僅是疼痛,更是怨氣,劉睿影從沒有在喝酒上栽過跟頭,更別提是如此狼狽而尷尬,當著別人的面,好似自己不會喝酒一般,這番表現,可不就是剛喝酒的人的不適感?

  這種感覺比疼痛更讓人難耐,好比抓慣了人的捕頭,遇到怎么抓也抓不到的賊,名聲被議論不說,好似曾經的輝煌事跡都因為那一件而被抹去。

  “劉省旗,這酒叫什么名字在下也不知道。不過寶怡賭坊中只有一種酒,正是您剛才喝下去的那種。”

  “但為什么那張桌子上的酒瓶里面裝的是水?”

  劉睿影幾乎用氣聲問道。

  他不敢讓自己的喉頭有任何震動,稍微的變化都會使得他恢復先前劇烈的咳嗽。

  “因為東家看出劉省旗您不想喝酒,但又知道您一定會礙于情面喝,所以方才您到碧紗櫥后更換衣裳,穿戴面具時,才吩咐我倆將酒瓶里的酒換成了水。”

  “水倒是很好喝!”

  劉睿影說道。

  “這水是東家在隆冬二八時,專門派人從定西王域的最北端拉回來的玄冰。一直儲存在地窖里,只有招待貴賓時才會切下一塊來煮水烹茶。剛剛時間有限,泡茶已是來不及,只好委屈了劉省旗,喝下一瓶白水。”

  劉睿影將手中的絲帕對折擦了擦眼睛,先前劇烈的咳嗽不但咳出了鮮血,也咳出了眼淚。

  簡單的擦拭后,劉睿影將手帕還給了婢女。而后在兩人的引領下從院子東北方的一道角門進入,穿過長長的回廊,來到了一處大廳。

  大廳中已經有不少人,或坐或立,但卻無一人交談,安靜的可怕。最詭異的是,所有人的面龐都是一模一樣的,大家都帶著相同的面具。

  這面具到底是以誰為模板制作,劉睿影不得而知。但這么多人頂著同一副面孔,聚集在同一處大廳里,或高或矮,或胖或瘦,這樣的場景根本不應該出現在人間才對,可現在卻真真實實的展現在劉睿影眼前,逼的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劉省旗,這里便是寶怡賭坊的貴賓廳。”

  一位婢女將湊近,小聲耳語道。

  “這么多人是怎么個玩法?”

  劉睿影問道。

  對于賭坊他不是那么了解,但起碼也知道這么多人根本無法開局。莊家的贏面兒不會因此發生任何變化,但賭客們卻是知道人越多,自己的賺頭就要越少。就算能來這貴賓廳里的人都不指望著借此發財,只是圖痛快,但要是輸的太多,無論是誰卻也都高興不起來。

  “另外在貴賓廳中,大家不可交談言語。要是劉省旗想說什么或是想問什么,就寫在紙上,由我等代為轉達。至于留下的筆記,閱后即焚。”

  劉睿影心中不由得凌然……這寶怡賭坊做事竟然能細致緊密的到如此地步!以前只覺得刀槍不入,油鹽不進是個比喻而已,現在一看世上還真有這般的地方。以劉睿影的頭腦也著實再想不出還有什么更加妥帖的辦法。

  另一位婢女不知何時雙手上已經捧著個托盤,里面盛著筆墨紙硯。托盤下掛著一個鏤空香爐,寫好的字條另一位婢女看過后便會塞進香爐里焚毀,不留任何痕跡。

  婢女并沒有回答先前劉睿影的問題,所以他只得提筆將方才的疑問寫在了紙上。

  婢女看后將紙條塞進香爐中,仍是沒有回答。

  劉睿影見狀也只好作罷,在大廳里尋了一處僻靜的座頭坐了下來,耐心等候。兩位婢女順勢站在他身后,顯得異常乖巧伶俐。

  大廳的正上方掛著一個巨大的燈盞,上面插的蠟燭起碼有上百根之多,看上去就像個小太陽似的。

  燈盞正下方擺著一塊大石頭。

  表皮粗糙,樣貌丑陋,不知是作何之用。

  石頭后面豎著一面屏風。

  密不透光,遮擋的嚴嚴實實。

  沒人能看到屏風后擺著的那把褐色藤椅。

  上面懶洋洋的躺著一人,臉上也帶著相同的面具。大廳中那似是太陽的燈盞,光正好可以越過屏風,照射到他的腳尖。猶如西沉的陽光,一束秋日午后西沉的陽光。

  燈盞比太陽離的近,自然也比太陽更加溫暖。這人手里拿著一個酒瓶,跟劉睿影先前喝水與烈酒的酒瓶一樣。不過他喝的很是小心,每次都只淺淺的咂一口。看那量應當是才潤濕了嘴唇,不過劉睿影要是提前知道這酒如此濃烈的話,恐怕也會這樣喝。

  藤椅旁邊擺著一張小幾。

  四方形。

  三根腿。

  顏色還不統一。

  和窮人家撿來幾根破木頭,隨意釘起來的一樣。

  這張小幾與藤椅放在如此堂皇的大廳中的確很是突兀,要是沒有屏風的遮擋,在場的貴賓們定然也會感到吃驚不已。

  又咂了幾口酒,這人在藤椅上抻了抻胳膊,不慎將酒瓶里的酒灑出幾滴落在身上。他趕忙將手中的酒瓶放在身旁的小幾上,揪住沾染了酒水的衣襟,放在嘴里使勁嘬著。

  灑出來的酒本就沒有多少,又被這一身粗布麻衣全然吸收,哪里還能用嘴吸的出來?這人猛嘬了一陣,也只得撇著嘴,輕聲說了兩遍“可惜……可惜……”。

  也不知是從哪里來的風,吹得大廳中的燈盞一陣搖晃,連蠟燭都滅了幾根。風繞過屏障,拂過小幾與藤椅而去,讓這人松開了揪住衣裳的手,看向了右面亭欄上掛著的一面青色旗幟,上書四個打字“寶怡賭坊”。

  他瞇著眼,在藤椅上翹起二郎腿,悠然自得的用兩根手指夾住酒瓶,將它高高的提起,忽然一松手,酒瓶落地,“啪”的一聲摔的稀碎。

  方才還可惜灑出了幾滴酒的人,這會兒卻將半瓶酒全部喂給了地面上的青磚。

  “風起旗動人不還。半杯酒融了多少千災百難。都說惺惺相惜后便是衣缽相傳,但怎個今兒卻是冉冉纏纏?醉臥紅樓不及馬放南山,轟飲酒壚敵不過一曲陽關。碧芳入喉便可披肝瀝膽,柳折花殘已是料峭春寒……”

  唱到這里,一口痰上來,使得他不由得止住,隨即大力地吐了口唾沫出去。正巧落在了那一堆碎瓷片兒上。從身邊上的小幾下方又拿出一瓶酒,“咕咚咕咚”一口氣喝了大半瓶,卻是連氣都不喘。而后又半捏著拳,垂了垂胸口,才算是作罷。

  大廳上的頂燈,由婢女搭著梯子重新將蠟燭點燃,等過照在他帶著面具的臉上,依稀可以看見面具下面的皺紋。眼睛已經有些渾濁,可是他的嘴唇飽含血色,牙齒也雪白,不喝酒的不唱曲兒的時候,和年輕人沒什么兩樣。

  要是劉睿影聽到了他方才的唱曲兒,決計會感到親切。因為剛剛那段兒,正是他未給趙茗茗唱完的《碧芳酒》的后半段。

  “東家,時辰差不多了!”

  一位婢女走過來說道。

  藤椅上的人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隨后蹭的一下站起身子,身后的藤椅猛烈抖動著,先前他枕著腦袋的位置,明晃晃的卡著片魚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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