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闊的的確確是睡著了,但只要是個人就會有心,他這么一個大活人,怎么會沒有呢?其實他也知道現在這個節骨眼上并不是該睡覺的時候,也不知是酒勁的作用還是他真的累了,甚至他的身體還沒有做好睡著的他便已經睡著了。
那是無法控制的,雖說頭腦也是他身體的一部分,可他整個人不就是全靠頭腦中的思想才能呼吸,走路,吃飯,有悲有喜有哀怒樂嗎?
確切的說,他與平常人一樣,身體不過是為那精神服務的一個軀殼罷了,他甚至有時候覺得,他活的這幾十年里,全是為那點精神所活。
有時候他得到大腦的訊息,而身體又跟不上,慢半拍時,又恍然以為,那個精神是獨立起來的,是另一個操控者,他是他自己,卻又不是他自己。
包括他現在所想的一切,也或許是那個操控者所讓他思考的罷了。
因此盡管他的身體做出了斗爭,可卻擺脫不了他的身體能夠動彈,全靠那股精神,因此它讓他的身體疲累,他的身體就疲累起來,它讓他的眼睛閉合,那眼睛就乖乖的聽了話。
從光明和精神消失的那一刻起,他不如說是短暫的死亡了一次,畢竟在這期間,他根本就無法得知周圍的一切,無法強迫讓自己醒來。
這段短暫的死亡,被楚闊定義為那個操縱者需要補充能量,或者需要給他的載體補充能量。
也不知睡了多久,等他再睜開眼時,四周一片漆黑。在還完全清醒的時候,這種黑讓楚闊極為受用,也讓他的眼睛很是舒服。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彼此之間相互隱藏,楚闊覺得遠比天光大亮時要親切安詳,這種沒來由的念頭也不知是什么開始的,但楚闊就是這么執著的認為。
或許是因為,他又覺得自己仿佛活了一般。
可是不一會兒,他便開始厭倦……厭倦了這種四下里東張西望可卻又什么都看不見感覺。
看不見就好似個瞎子,各個感官也變得遲鈍起來,手腳不敢動彈,因為周圍的一切都充滿了未知的危險。
摸索著從床上爬起來后,他伸出雙手,向前胡亂的摸索著,想要點燃桌上的燈。但這客棧估計太久沒有人來住過,桌上的燈卻是連一點燈油都沒有,燈芯也變得極為僵硬,像是一根細細的鐵棒。
楚闊從窗縫里看到了些許亮光,在黑暗里尤為顯眼,因此他不由自主的順著這光,走到窗前,伸手推開了窗子。雖然光進了來,但映入他眼中的并不是月亮,而是一根巨大的銅柱,像是從地底深處生長出來的一樣,直沖云霄。
他只能看到一個圓鼓鼓的面,再往上,眼睛的界限就不夠了,按理來說這應該形容為是窗子的窄小,可楚闊認為,是自己的眼睛界限太小,才被困在了這窗子里,窗子或許是束縛,但他的眼睛也是沒能力去穿破著束縛,甚至連從別的角度去沖破都做不到。
不過雖然如此,但這樣的場景還是讓楚闊大吃一驚……他進入這間屋子后,并沒有推開窗看過外面的景象,但無論如何卻也不應該是這么一根粗壯的銅柱子才對,該是風景,要么是參天大樹,這樣的銅柱,顯得很突兀。
他懷著不可置信的態度朝窗外伸出手去,想要探明這究竟是幻想還是真實,但縈繞在他手邊的只有一層淡淡的,血紅色的霧。它們輕盈的飄著,像是染了色的風,錯過他的手指,這些霧氣不知從何處而來,卻正朝著楚闊面前這根巨大的銅柱匯聚而去。
仿佛一群群龍無首的人,找到了首領般。
距離不遠不近,但是楚闊卻可以感受到從銅柱中傳來的巨大威壓和陣陣灼燒的炙熱。
熱氣將空氣的涼氣蒸發了個干凈,讓楚闊仿佛身處于巨大的烤爐里。
待那些血紅色的霧氣都被銅柱緩緩吸收之后,楚闊這才看清這根粗壯銅柱的外觀,竟是銘刻著許多奇怪的符號,而且絕不是草原文字。
楚闊雖然看不懂,但是卻可以從中一些符號中感受到一股濃烈的久遠與厚重,它們仿佛比草原更加寬廣,比大地更加厚重。似是在一切的最初便已誕生的東西,因此在它們身上只有無與倫比的古樸。
銅柱漸漸變得火紅,這讓楚闊想起了鐵匠鋪里,放在爐膛中的鐵石,在風箱的鼓動下,逐漸升溫變色,最后融化。但楚闊并未感覺到氣溫的升高或是降低,這說明并沒有什么東西正在炙烤著這根銅柱。
這就更奇怪了,沒有灼烤的火焰,難不成它自己便是一根可生熱的燃料,憑空灼燒著自己?
他朝前探了探身子,想要看的更加清楚些,可不管他如何努力,始終都和這根銅柱之間有種不可名狀的間隔。即便是霧氣不存,一片澄澈,也是如此。
空蕩蕩的眼前,好似多了無形的屏障,又好似有古老而莊重的聲音在怒吼,排斥著陌生的氣息。
楚闊百思不得其解,身體卻好似被那銅柱定住了一般,就連他的精神也無法去猜想那銅柱的來源和怪異了。
就在這時,銅柱的表面突然出現了無數道褶皺。這些新生的褶皺仿佛是一張張扭曲蛛網,要將銅柱表面那些個古老,厚重的符號全部吞噬。
這些個符號在褶皺的包圍下不斷掙扎,但很快楚闊就在其上看到細細密密的斷裂。終于,這些符號全部崩潰,陷入銅柱表面的褶皺之中,似是要被拉扯進入無盡的深淵底部……
這些褶皺吞噬的不僅僅是那些符號,它們貪婪的釋放出巨大的壓迫,就連楚闊也被殃及,覺得他就好像那被吞噬拉扯的符號般,很快就要深陷地下,永不見天日。
這周圍好似變成了巨大的牢籠,將氣流擠壓的無處可逃。
楚闊再也無法忍受這種壓迫,他按耐住心神,手握上長劍,猛的抽出,勁氣鼓蕩,朝著這根銅柱狠狠劈出一劍。
劍氣縱橫間,氣流都被震蕩開來,轉瞬便落在了銅柱之上,可卻沒有給他帶來任何傷害與改變。幾乎是在劍氣觸碰到銅柱表面的那一刻,無窮無盡的劍氣就好似撞入了巨大的漩渦,沒有來得及掙扎和抵抗,就被卷入吸收。楚闊驚慌之余,想要到隔壁屋子喚來女伙計,看看她知不知道這銅柱到底是什么東西……但就這么一回頭的功夫,楚闊感到身子一輕,先前濃烈壓迫已經蕩然無存。
回頭看向窗外,銅柱已經消失不見。只看到今夜的月并不太亮,草原的夜晚濕氣重,常常會起霧。即便是再通透的光,遇到這樣的霧氣,都會立馬變得朦朧起來。但這霧氣是純凈的白,與先前詭異截然不同。
他抬頭望了一眼天上的月,不知方才看到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不過楚闊還是心中估算了下時辰,此刻距離二部公今晚的宴席應該還有半個時辰左右……他開始埋怨起自己為什么要在這個時候醒來……人只要是在清醒的時候便會忍不住的胡思亂想。要是能一覺睡到天亮的話,那便可以省去了這般左右為難的麻煩。
擺在他面前的仍舊是兩條路。
要么接受了思楓的清秋,拿著令牌前去二部公那里赴宴,然后將其斬殺。要么就拿著令牌,安安心心的當思楓十二個時辰的朋友,在這吞月城中肆無忌憚的聲色犬馬一通,明日午后再去茶樓中將令牌還給思楓。
這兩條路都需要令牌,但同樣的令牌卻是給了楚闊截然不同的后果。他并不是個喜歡作樂的人,否則也用不著大老遠的跑來定西王域。只是他自己也想不通為何會對名揚天下有如此的執念,仿佛今生就是為此而存在的一樣,要是真的做不到,情愿現在就去死。
不過有個執著的方向總是一件好事,有了方向,即使是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也會心中安穩。
有些人一輩子好色,有些人一輩子好酒,這兩件事雖然說起來并不顯得多么高雅,也不是什么好話。但相比于許多人終其一人都在不斷的跳脫,來回選擇卻是要好得多。
能夠堅持做一件事的人,都是很偉大的。能夠堅定不移的堅持的人,則更偉大,顯然楚闊就是后者。
除了令牌之外,還有一件事也是無法避免。
那便是出劍。
他來到定西王域之后,只出過一劍。
在定西王城中,定西王霍望的王府里。
那一劍楚闊嘴硬的說是平分秋色,但實際上他很明白自己輸了。否則也不會接受定西王霍望的提議,來到這草原王庭的地界之中。
一個一心想名揚天下的人,出的第一劍便輸了,這是很難接受的事情。但楚闊接受了,而且還極為遜色的找到了新的方向。
他來草原王庭就是要出劍的,否則花費了這么大的氣力,還不如留在霍望的王府中,當個供奉過清閑日子舒服。
借著月光,楚闊重新回到屋子里的桌邊坐下。
他看著桌上沒油的燈盞出神,隨即用手碾了碾燈芯,指肚子頓時被染上了一層黑灰。
燈芯卻變得白了些,只是根部依舊被厚厚的灰塵掩埋。
屋子里沒有水,他身上也不可能有手絹絲帕之類的東西,只好將其在桌上揩干凈,結果不知不覺的寫出了兩個字:“二”,“三”。
楚闊也不知自己怎么會寫出這樣兩個字,但無心之舉才最為真實,他的心里最糾結的仍舊是這件事情。
“咚咚咚!”
屋外響起了敲門聲。
“誰啊?”
楚闊無精打采的問道。
“我……”
傳來的是女伙計的聲音。
隨后也不等楚闊應允,便推門走了進來,看起來像是回了自己家一樣隨意,絲毫沒有對異性的客氣和拘謹。
“為什么不點燈?”
女伙計看著屋子里黑漆漆的問道。
周圍的黑暗讓她不適,她喜歡明亮的地方,黑暗她見得太多。
“燈油沒了。”
女伙計這時候過來,讓楚闊很詫異,他原本還在思考著那件事忽然被打斷,腦子成了混亂的泥潭,可女伙計的聲音,又成了一雙救命的藤條,把他從那泥潭里拉了一些出來。
女伙計聽罷后轉頭離開,回到自己的房間中,將桌上的燈盞拿了過來。
窗外是凄清的月光,房內是溫暖的燈火。
“睡的好嗎?”
女伙計問道。
她借著燈火看到了桌面上楚闊用手指頭沾著黑灰寫的兩個字,每一筆都拖的又粗又長,像是五條蛇在桌面上爬行。
好丑。
她心想,卻沒說出來,更多的心思卻是他為何要用灰寫字,如果是想要練練字或寫封信,大可找筆,紙,堂堂正正的寫。
“還行。”
女伙計點了點頭。
看得出楚闊不想說話,但這般沉默寡言的樣子她還是第一次見到。
這忽然讓她覺得楚闊很陌生,其實原本他們也不算熟悉,可他在之前絕不是話少冷清之人。
但她也能理解,每個人都會有什么都不想做的時候,就呆呆的坐著或者躺著,腦子放空,在那種時刻,另一個人的出現,無論他是誰,都是打擾者。
這讓女伙計不知該說些什么,她知道她說什么時候,他也不會有興趣接,那便不如不說,聊天和說話都是要對方有心思在話語中,不然那不如自言自語,也是一樣。
于是她便起身準備離開,沒想到又突然被楚闊叫住,問道:
“你餓不餓?”
“我不餓。”
女伙計說道。
女伙計覺得這話卻不是真的在問她餓不餓,或許只是找個開頭,跟你歇息了嗎,早上好,大抵都是一個意思。
其實楚闊哪里是問肚子餓?他是想要讓女伙計幫他那個主意罷了,肚子餓的人,自是不需要問旁人,抬腿就會去吃飯。
他如此一問,女伙計反倒是有些瞧不起他。
本以為楚闊瀟灑豁達,像極了那些個話本傳奇中的劍客大俠。但這般扭捏的姿態,卻是連個鄉野村夫都不如,哪里還有什么氣質與氣勢?明明不想說話,卻還找個僵硬的開頭,這讓她怎么接。
女伙計這么一想,卻是又開始生氣……
沒人知道她在楚闊睡著的這段時間里,先前的氣是如何消失的,正如同沒人知道為何她現在又會生氣一樣。
女人的脾氣通常都是沒有來由,要比這世上最莫名其妙的事情還要莫名其妙。
但在短短的時間里,接連生氣兩次,這讓女伙計卻是都覺得自己好像有些不對勁……
這讓她感覺到一種不可言狀的恐懼,因為她覺得自己已經離以前越來越遠。
身為定西王府的死士,本來就是一群無依無靠的人。入了王府之后,便把這里當做家,把定西王霍望當做自己最親近的人。為了守護這個“家”,為了守護生命中唯一給過自己溫暖的人,像女伙計這樣的人才甘愿去為此付出一切。
當時的她除了狂熱以外,沒有任何其他的感情。甚至連狂熱的方向,都是隨著定西王霍望的意志而改變。
王府中的死士并不知她一人,即便她是其中的佼佼者,但還是擁有很多伙伴,這是一個群體。單獨一個人需要思考自己的行為,甚至對于下一頓飯吃什么,要不要喝酒,都得提前謀劃。但群體卻不用,無論是這樣私密的心緒,還是道義上的傾向,他們都不用為此承擔任何壓力。
只要身邊的人這樣做,那邊跟著照舊便好,沒有人會去多想一句為什么。當然這也是定西王霍望最想得到的效果,他希望自己豢養的死士們,沒有思考的能力,但卻有無與倫比的行動力。對于自己的命令忠貞無二的執行,無論是對善意的落井下石,還是對惡意的錦上添花。
以前的女伙計身處這個群體之中,也是如此行事。不過隨著離開的時間越長,她卻越覺得孤獨……仿佛整個人間都與她格格不入。要是楚闊能和她多說幾句話,這種感覺或許還不至于這么強烈,但現在她只覺得自己像個被拋棄的流浪者。
不在群體之中,身邊沒有互相感染的狂熱,一切事情都得她自己思量時,這才發現原來她已經將這種本該是與生俱來的能力荒廢了許久,以至于她根本無法安排自己的任何,更別說是給旁人建議了……
曾經的她相信一切不可能的事情,相信一切不合邏輯的事情,甚至因為定西王霍望的一句話也相信一切不存在的事情,但唯獨不相信顯示生活中,一個真正的人所要面對的日常。
這家客棧一共就住了他們兩人。
現在都是滿身愁緒,似是能將這樓板都壓塌……
楚闊不斷的用手指修改著桌上他先前寫的兩個字,首先他讓那個“三”的比劃變得平順了很多,而后又用衣袖將其擦掉了些許,讓它看著有了幾分靈秀的感覺。待這個“三”字滿意后,他便又用想通的方式想要將“二”進行一番修整。可是無論怎么改,卻是都無法滿意,情急之下,干脆用衣袖將其徹底擦去。
看著桌面上少了一個字,多了一團黑,楚闊忽然明白過來自己到底該如何選擇。
隨即他提著劍,拿著燈,走到了女伙計的房中。
“我餓了,能陪我去吃飯嗎?”
楚闊問道。
“你想吃什么?”
女伙計問道。
她有些竊喜,一個男人用了陪而不是一起,那便是另一個意思了。
“那得看看二部公準備了什么。”
言畢卻是和女伙計四目相對,同時笑了起來。
女伙計將桌上的燈盞朝旁邊移開了些許,接著又從楚闊手中抽出了他的劍放在一旁,然后突然一把將其抱住,臉頰貼在他的胸膛上。
楚闊一時間竟是有些手足無措,想要掙扎的同時身體卻不聽從他的想法。
“別動!”
女伙計說道。
這一下楚闊更加不敢活動身體,只能高揚著頭,挺直了背,雙拳緊握,像一尊泥塑般坐在那里。
女伙計自是能夠感覺到他身體的變化,耳邊傳來楚闊越發急促的心跳。隨即“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閉上了眼睛。
楚闊的胸膛堅實飽滿,綢緞的衣衫貼在女伙計的臉頰上滑溜溜的,她很像在心里將這種感覺描述一番,但卻又發現自己找不到任何字眼,亦或是沒有什么詞匯可以配得上這種美好。
過了半盞茶的功夫,女伙計才緩緩放開了手。身子后傾,臉頰離開了楚闊的胸膛。
她伸手替楚闊整理了一番被自己弄的有些褶皺的衣襟,接著又把劍放在他的腿上,輕輕地說了:
“我們該走了,不然去晚了沒有好肉也沒有好酒。”
楚闊這才回過神來,握住自己的劍,一言不發的走出了房間。女伙計在他身后看到他走路的姿勢仍舊有些僵硬,雙臂筆直的垂在身側,兩腿仿佛灌了鉛一樣,根本不會彎折。就這般如同個提線木偶,一步一頓的走到了樓下。
剛到大廳,那位掌柜的便出來十分恭敬地打招呼。畢竟是三部公思楓的朋友,他得罪不起,也不敢怠慢。何況從最開始的交談中就知道這位掌柜的對三部公思楓極為尊崇,覺得正是他的愿意,才能讓吞月城中的人們過上安定富足的生活。
女伙計與其寒暄了幾句,而后問了問二部公的住處。掌柜的走到門口,朝著長街的盡頭一指,說吞月部中三位部公的營帳都在那里。
女伙計道謝后,便和楚闊一同出了客棧,但卻并沒有朝著掌柜所指的方向走去,因為二部公決計不會在自己的營帳中大辦宴席。要么是包下了城中一處酒肆,要么就是和思楓一樣,有座自己的私宅。
“思楓可有告訴你今晚宴席是在哪里?”
女伙計問道。
楚闊搖了搖頭。
思楓沒有說,他卻是也沒有問。
畢竟當時他根本沒有想好是否答應思楓的請求,要是問多了,反而會讓思楓有些別的思慮。沒有決定的事情,楚闊向來不會多說。這本是個極好的習慣,但現在卻成了最大的困擾。
吞月城雖然不大,但他們倆根本不熟悉城中的道路。要是就這么跟個沒頭蒼蠅一般,走街串巷、挨家挨戶的找下去,非得找到天光大亮不可……那是宴席也早就散了。
當下也只得朝著有燈火處走,看看有沒有人知道此事。
忽然迎面走來一人,手持火把,對著思楓和楚闊不斷的揮手。
走進一看,才發現正是那家酒肆的店小二。
他也是“投庭”之人,今晚二部公宴請吞月城所有的“投庭”之人以及往來商隊,當然也有他一份。
“二位這是要去哪兒?”
店小二問道。
“你要去哪里?”
楚闊反問道。
“去吃大席面兒!”
店小二十分得意的說道。
“可是去二部公那里?”
楚闊接著問道。
“正是!莫非二位也想去湊湊熱鬧?”
店小二問道。
“正有此意!”
“二部公今晚宴請吞月城中所有的“投庭”之人,你倆雖然不算在內,不過既然已經找過了秦梓威大人幫忙,想必也不會被為難!”
店小二思量了一番后號說道。
“那咱么正好同路!”
店小二高興的點了點頭。
他覺得這楚闊和女伙計定然不是一般人,那種舉手投足間的氣度,就不是旁人可以學得來的。尤其是女伙計的那一雙眼睛,店小二敢對天發誓他在吞月城中的酒肆里待了這么久,卻是都沒有見過有哪個女人的眼睛卻是要比女伙計的更加漂亮。
能得到秦梓威的關照,作為“投庭”之人已經算是可以在吞月城中橫著走了,店小二更在意的是這兩外來人竟然在短短幾個時辰之內便能得到秦梓威照拂,由此著實可見他們的本事。
楚闊很是得意的看了一眼女伙計,迷路的問題就被他這么輕而易舉的解決了。但當他的目光落在女伙計的身上時,楚闊忽然又想起了先前兩人在客棧房間中發生的事情,一下子又變得尷尬起來……只得轉過頭去,老老實實的跟著店小二朝前走。
不一會兒,三人來到了一處大宅院前,這里想必就是二部公的私宅。門口人聲鼎沸,負責接待正在挨個等級身份。有些商隊還準備了貴重的禮物,大包小包的提著就要往里進,但卻無一例外的都被攔在了門外,說是二部公有令,人可以進來,但禮卻不行。
這顯然有些出乎楚闊的意料,沒想到這位二部公竟然還是個如此廉潔的人。草原王庭中的這些部公,可以算是最為頂尖貴族,向來都是以奢靡享受著稱。
“真會裝樣子……”
店小二嘟噥了一句。
雖然聲音很小,但仍舊是逃不過楚闊的耳朵。
“小二哥為何說這是裝樣子?”
楚闊問道。
眼看自己隨便說的話被旁人聽到,店小二卻是訕訕的笑了笑。他可沒有膽量站在二部公門口說他的壞話,并且還把這話說過告訴旁人。不過轉念一想,又覺得楚闊和女伙計并不是這吞月城中的人,說說卻也無妨,不然自己心里也憋得難受,很不痛快。
“這二部公是當年老部公的部下。老部公就是如今三部公思楓的親爹,這點你們知道吧?”
店小二問道。
楚闊和女伙計點了點頭。
“老不公戰死后,由草原王庭之主,狼王明耀親自冊封他為二部公。但也不知為什么,這人總是與三部公和大部公過不去……而且根本不已吞月部的利益為重,反倒是經常不在城中。”
店小二接著說道。
“身為二部公,經常不再吞月城,那是去了哪里?”
楚闊問道。
“去了草原王庭的王帳……有人說他和狼王明耀的關系非同一般,所以才敢如此肆無忌憚,根本不把大部公和二部公放在眼里。”
店小二朝后退了幾步,尋了處僻靜,壓低聲音說道。
“狼王明耀是草原共主,單憑這一點就職責二部公好像有失公允……”
“你看他這副清高的模樣,實際上就是裝給別人看的!正門說什么不收禮,只進人,但這些送禮的一聽便心知肚明,一會兒就到后墻根兒下,把準備好的東西一股腦扔進去。”
店小二說道。
楚闊聽后卻是讓這位店小二先行一步,他卻是想去看看到底是不是如同他說的這般。
店小二剛走進去,便又來一家商隊。
好巧不巧的,正是杜領隊所在的商隊。
楚闊靜靜站在一旁,也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杜領隊將帶著準備好的禮物,正要走進門時,照例被攔了下來。
只見他回頭朝著商隊中的幾名護衛丟了個顏色,隨即嘴里說著對二部公的溢美之詞,走了進去。
他們準備的禮物足足有十幾個錦盒,裝的全是名貴瓷器以及玉石金銀。
楚闊跟在這幾名護衛身后,果然兜兜轉轉繞道了二部公私宅的后方,只見這幾人先是站在墻根下問道:
“可有人接應?”
院墻內并無人回答,但卻丟出來了一塊小石頭。
幾名護衛見狀大喜,趕忙把準備好的錦盒全都隔著院墻扔了進去。而后拍了拍手,心滿意足的走到前門,大大方方的進去敷衍。
若不是親眼看到,楚闊便只當是店小二隨便說的一個故事。
現在事實擺在眼前,卻是也不由得他不相信。
楚闊卻是才明白過來,門口的支應所謂的門進人不進禮是什么意思。門不進禮,墻卻可以進,如此貽笑大方的行經,卻做的這般冠冕堂皇,這二部公當真是無可救藥……
秦梓威茶樓中,思楓的密室里坐著一位黑袍客。
他的頭上戴著大大的風帽,向前眼神的前段遮住了他的面龐。面前擺著一杯苦丁茶,還在冒著熱氣,但他卻一口都沒有喝。
“出了什么事?”
思楓從密室鏡子后的暗門里走出來,坐在黑袍客的對面問道。
“你這里來了人,為什么不告訴我?”
黑袍客語氣低沉,略帶嘶啞的問道。
“巖子,咱們向來是各取所需,互通有無。”
思楓正色說道。
“你這里來了人,為什么不告訴我?”
黑袍可不是別人,正是巖子。他才從震北王域回來不久,目前也在吞月城中。
幾個月前吞月部狼騎侵犯定西王域邊界一事,根本的目的就是為了給巖子收集活人。思楓花費如此大的心力來幫助巖子完成他的事情,當然不會是善心之舉。但他乃至吞月部要從中得到什么好處,卻是只有他自己清楚。
“吞月城中最近很太平,除了今日上午剛到的一個商隊之外,沒有來人。”
“剛才有人出劍,以至于全都控虧一窺!”
思楓聽后深深的皺起了眉頭,他聽明白了巖子話中的意思,但腦中仍舊空空一片,想不到是誰竟然能夠感應到巖子正在做的事情,并且加以打擾。
“前一陣子,你和高仁的事情如何了?”
思楓話鋒一轉問道。
“他只是個被嫉妒盟主雙眼的可憐人……不過我見到了震北王,他似乎有些興趣。”
“進入你的那方天地之內,就連震北王束手無策,今晚又怎么能會被打擾?”
思楓不解的問道。
“別看他是震北王,但卻是一身的雜念。今晚對我出劍的這個人,他的劍心無比堅定,甚至可以說他就是一柄劍。”
思楓頓時想到了楚闊。
先前已經收到密報,說楚闊和女伙計從客棧中出來,正朝著二部公的私宅而去。思楓正高興楚闊應允了自己的請求,但沒有想到他卻是幫了自己一個大忙,卻又壞了自己一樁大事。
“和你一樣堅定嗎?”
思楓問道。
“我雖然不用劍,但你要是這么比較的話,的確如此。”
巖子點了點頭。
“你怎么愛喝苦丁茶……”
思楓低頭看到了巖子面前的茶杯說道。
“什么味道對我而言都無所謂。”
“你需要的東西我會盡快給你再準備齊全。”
思楓沉吟了半晌,開口說道。
“我想見一見這個人。”
思楓目光一凝。
巖子說的人必定是楚闊無疑,但對于楚闊思楓還并未想好要如何處理。
今晚若是他當真殺死了二部公,明日午后定然會來找自己歸還令牌。不過思楓從他先前臨走時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來,他真正想殺死的人還是自己。但思楓也很清楚要是他們倆動起手來,勝負只在五五之間,他對自己沒有必勝的把握。
對于一個習慣了事無巨細都要掌控的人來說,這一點著實非常痛苦……對于沒有把握的事情,思楓不會做。他做的很多事,即便明面上看來并沒有討得好處,但實際上他全都得到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
至于楚闊,他完全有能力調動吞月部的力量,將其圍殺在吞月城中,但心里總是隱隱覺得有些可惜。好似楚闊這樣的人物,不該死的這般凄惶才是。但除此之外,他又想不到還有什么別的辦法可以打消甚至抵制楚闊對自己的威脅。
在巖子進入這間密室之前,思楓在他的書房里已經思量了一個多時辰,但卻仍舊是一籌莫展。
“你為什么想見他?”
思楓問道。
突然覺得巖子的到來,或許是自己的轉機,也是楚闊的轉機。
“因為像我這樣純粹的人太少,不是嗎?
思楓并沒有直接回答巖子,他只是讓巖子在明日午后時分,來這間密室中等待自己的消息,隨后便起身走到鏡子前,打開了后方的暗門,回到了私宅內。
待思楓走后,巖子端起桌上的茶杯一飲而盡。
雖然是茶,但他的動作卻是飲酒的豪邁。
茶杯重新回到桌面上后,巖子張開嘴吐出一口熱氣。
他不禁感覺不到味道,也感覺不到溫度。
一個人要是純粹到這個地步,他活著還有什么意思?但要是一個人真的能夠純粹到這樣的地步,他卻是根本不會思考這個問題。
思楓再度回到了自己的書房中,不過先前他坐著的位置,此刻卻坐著別人。
“你要殺他?”
大部公玉容問道,她也是思楓的姐姐。
“嗯。”
“這不是一件小事,為什么不找我商量?”
玉容問道。
“因為你不會同意!”
“既然知道我不會同意,為什么還要去做?!”
玉容很是嚴肅的說道。
這樣的語氣他很少用在自己弟弟身上,但這件事牽扯重大,即便她再袒護思楓,卻是都壓制不住心里的怒火。
“因為這件事必須做,早晚都得做!”
玉容猛吸了一口氣,但話到嘴邊卻又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那個楚闊必須死。別忘了我們還得給狼王交差!”
玉容冷冷的說道,隨即起身離開。
思楓背對著書房的大門,呼的一下吹滅了面前的燈火。整個人站在夜色里,雙手背在身后,拳頭緊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