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庭前花開春來,屋后葉落秋去。冬過先暖冰微開,托起了舞榭歌臺。今兒個咱不講那金戈對鐵馬,也不談這煙雨滿京華。就聊聊執念之人,他五十年不歸家;九山狐精,怎么就斷腸在天涯!”
開場白說罷,這位先生摸了摸他桌上當撫尺的長刀,眼里盡是滄桑。
“說那太上河上游,震北王域的鴻州有一人,姓高名旭凱。自打睜眼起,就迷戀這輕功一道。逢人便胯下海口,說非要當那輕功天下第一!懂事之后哇,還不惜的犯了個大忌。自個兒把自個兒的名字給改了……這三綱五常可就壞了一門兒了。可他改成了什么您知道嗎?摘星!好家伙,這口氣可真不小……路還沒走穩吶就要去摘那星星啦?這做父母的自是不愿,只想這兒子踏踏實實的學門手藝,將來娶了妻也好養家糊口不是?沒成想,這小子真是魔怔了,一門心思的要學輕功,還點名道姓的就要學那水上漂。沒人教他咋辦呢?自學啊!那您又該問了,不知道咋學又該如何呢?這小子說來也挺機靈,不知從哪兒撿來些破木板子,就這么敲敲打打的弄了個小木筏,劃著就下河了。要說普通人家,太平年月里,出個胖子也不容易。結果這小子倒好,一張大嘴不知道吃了幾家的糧,那小木筏下河沒多久就被他壓沉了……”
講到這,說書人清了清嗓。端起桌上的茶淺淺的咂了一口,目光有意無意的在廳里掃了一圈兒。
湯中松聽得極其入戲。
一只腳踩在凳子上,端著一盤果仁兒邊吃邊笑。
“沒想到這人雖然打扮怪異,說的故事倒是頗為有趣!”
劉睿影說道。
“然后呢?先生接著講啊,這死胖子是淹死了嗎?”
“怎么會?岸邊那么多看熱鬧的人不乏水性好。看到他落水,兩個心善的小伙子就一個猛子扎進去救他。然后撲騰著,回到了岸邊。其余看熱鬧的孩子大人全都像那秋收前的高粱——笑彎了腰。可是他呢,毫無羞愧之感!徑直穿過人群,自顧自離開了。第二日佛曉,雞還沒打鳴呢,他就起床繞著屋子前前后后的跑,沒跑幾步就上氣不接下氣的,扶著墻蹲了下去。”
“這是為啥啊,是不是腦子進水了?”
一人出言說道,打斷了說書先生的話。
顯然,此處并不是讓詢家叫好或者發問的切口。說書先生面色有點不悅,但還是耐心的陪著笑了兩聲才接著往下說。
“哈哈,說腦子進水也是不錯。這水灌入腦中,滌蕩一番讓他清明了不少。他想,這輕功無非就是一個輕字為尊。自己這大腹便便的樣子,已經和輕功的要義向違背了。于是乎,減肥變成了奪取這輕功天下第一稱號途中的第一步。可是又有幾個人能有那般大毅力?沒過半月,他便再踏征途。這次,可是連自己家的門板都拆了去。好不容易劃著小木筏,到了河中央。水流不快,水面寬廣,正適合練水上漂!結果,剛剛把頭轉過去往旁邊的水面一瞧,頓時就吐了……這小子竟然暈水!這一來,又是練不成了,沒辦法又劃著筏子回去。”
“那他最后到底是練成了嗎?”
劉睿影問道。
他剛一開口他就后悔了……怎么能如此的沉不住氣呢?自己的心性竟然連一個說書人的故事都聽不完,還怎么去做到冷眼向洋查世事?
湯中松聽到劉睿影這么一問,往嘴里塞果仁的手略微停了一瞬,轉念又恢復如常。
“再上一盤兒!”
湯中松招呼道。
“這位詢家你莫急,且聽我慢慢道謎題。”
說書人用拇指把長刀頂開那么一段兒,然后又狠狠的壓了回去,傳出一聲脆響。
“從這以后,他是老實了許多,也很久都沒再吵吵著要練輕功了。家人都老懷大慰,覺得終于是懂事長大。可他卻還是天天往河邊跑,正經營生是半點不做。原來,為了克服自己這暈水癥,他每日坐在河邊兩眼直勾勾的盯著水面,一動不動。直到實在堅持不住了,就稀里嘩啦的吐一通。餓了,從河里抓魚烤魚吃。渴了,撈一捧河水喝。就這么一來二去的,竟然瘦了不少。看來這黃白之物騰空而出也不失為一道瘦身良方啊!”
說書先生打趣的說道,眼睛看過書場中僅有幾位女子。
“”看著自己的暈水癥漸漸好轉,他便又動了進河的心思。這一進……”
說書人講到這干脆停了下來。
大廳里所有人的心都被提到了嗓子眼。大氣都不敢喘,唾沫也不敢咽,生怕錯過一個字眼。
“這一進……便是五十年!他再沒有上過岸……輕功有沒有練成咱也不知道。但這船行四方,如履平地的功夫卻成了太上河里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
眾人聽到這里才紛紛把剛才吸進的氣呼了出去。
“好得也是個天下第一了……”
劉睿影自語般說道。
“這位詢家所言不錯!好得也是個天下第一!都說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但這世間事、理中情,哪有規則可尋?更無方圓可全。雖一腔執念,終不抵造化弄人;有心花插花,也難逃滿身煙塵。”
不知為什么,這位先生說最后這段話時似乎一直看向劉睿影這邊。可當劉睿影的目光即將和他對視的時候,他卻又不漏痕跡的避開了。
“公無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劉睿影竟然有些哽咽,不知道為什么他和這個故事有著非同一般的共鳴。
“他想當的輕功天下第一,和我想做那掌司之位有什么區別呢?我沒有他那樣的波折,就已身心俱疲幾近放棄。而他呢?百折不撓,絕不屈服。在艱苦的考驗中鍛煉出來,即使旁人都覺得自己是傻瓜也決不放棄。況且此人只是憑著一身執念,十腔熱血。而我,卻肩負著抄家之罪,滅門之仇……”
“唯有至笨至拙方可大音希聲,就算是大器晚成也要無懼風雨才能大象化無形。”
劉睿影低頭看著自己身上這件嶄新的滄瀾云錦鶴氅。
“請問先生,這是真人真事還是話本傳說?”
“戲中人,人入戲。這天下間的事本就是聽來聽去反反復復,您又何必如此較真?”
說書人對劉睿影回答道。
“自是人間煙塵客,浮生終了奈若何”
劉睿影的耳邊忽然傳來這么一句,猛地抬頭卻根本找不到聲音的出處,不由得有些錯愕。
緊接著,他覺得有一股勁氣在體內翻滾,左沖右突的好不難受。當即屏氣凝神,運功與之相抵抗,奈何這股勁氣卻如那泥鰍一般滑溜,根本不與劉睿影的自身的勁氣正面交鋒。就這么在體內追來逐去的,額頭上冒起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忽然,在書場外走過一群女子。
她們帶著黑色的面紗遮住了容貌,蓮步微移,柳腰輕擺,令人見之忘俗。每人的腰間還都配著一把水藍色的劍,凌厲之余更增添了幾分凄清的氣質。
這次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過去。
這樣的女子,一位已經是世間難求了。竟然同時出現了一群,惹得四面街坊的大嫂們都好生嫉妒。
劉睿影也看到了,只是他此刻著實無暇顧及。
湯中松側過身死死地盯著這一群女子,神情凌冽。根本不似平日里見到美女的湯大公子。
定西王府。
張學究站在王城外的制高點上,俯視著整座城池。
他必須要進城一趟,但他又面露難色。
現在定西王霍望并不在此地。
以他的修為自當是叱咤風云,為我獨尊才對。
但是他卻感受到了一股淡淡的精神,籠著整座王城。
張學究小心的分出自己的一絲精神如觸角一般慢慢的伸進去試探,卻是泥牛入海,不知所蹤……
這看似并不濃烈的精神竟然如此浩瀚磅礴,這卻是出乎張學究意料。讓他遲遲沒有動身。
“嗯?”
依舊在王府后廚的任洋眉毛輕輕的挑了挑。
“分神之法!竟然有人會使這分神之法……”
陰陽是天地間亙古時便存在的鐵律,是萬物相生相克的綱紀,一切變化的起源。
天地有陰陽,日月有陰陽,人身也有陰陽。
這一共便是三陰三陽。
陰陽之氣,運行不息。
只專注的傳遞于全身,外在卻又不改變表象。
由此陰陽離合,表里相成。
按常理論之,不論你修煉與否,每個人體內只有一套陰陽。只是修煉之人能夠感悟到這陰陽二氣,更有無上妙法來加以利用,由此產生搬山移海之能。
即便是跨過仙橋,一術破萬法的星仙也是如此。
但月有大小,日分短長。
凡是總有例外。
就有那大氣運之人天生異稟,體質特殊。
而能修煉分神之人更是百萬里挑一。
世間唯一能與陰陽抗衡的,便是五行。
五行中木得金而伐,火得水而滅,土得木而達,金得火而缺,水得土而絕。
只有走遍那五方絕地,取得五行真源煉化之后,才能在體內重塑一座法身。
有了這法身便能再造陰陽,分神也由此而來。
一般人的體質和丹田經脈根本承受不了五行真源的霸道剛猛,僅僅是近距離接觸出就可能會爆體而亡。
因此,這分神之法無大氣運大毅力者,是根本無法修煉的。
丁州府城內,琉光館書場。
“嘭!”
一聲巨大的響動把人們的目光都從外面的女子身上拉了回來。
“兄弟,你怎么啦!”
湯中松一回頭就看到劉睿影連帶著凳子暈倒在了一旁。
他雙拳緊握,手背上青筋乍現。牙關緊咬,面色蠟黃,眼皮還在不斷的抽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