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長城,血海翻騰。
溝壑之中,煙塵陣陣。
白亙緩緩放下手臂,他逐漸化為一個“凡人”。
在其身上,不再有玄武秘紋,麒麟秘紋浮現。
在與沉淵交手之后,他終于發現……自己原先的那個構想,熔煉萬妖之血,成就不朽之身,只是一個空想。
于是真龍,天凰,玄武,麒麟……一條條血氣,從白亙身上飛掠而出,血氣呼嘯之間,化為一枚又一枚晶瑩剔透的血珠。
人族修行者感悟大道,有三千大道。
而白亙,則是熔煉了萬種妖血。
此刻,他將其一一剔出。
每有一股血氣掠出,他身上的氣息,便減弱一分,當然,生死道果境根基在此,再如何減弱,都絕非涅槃境修士可以媲美……而相對應的,他的妖族血氣,也變得純粹。
諸多妖血,懸浮列陣。
白亙垂落及地的長發,鍍染著一層淺淡的暗金之色。
在他眉心,有一枚金燦的鼓包,那是一枚十分豐滿的鮮血,猶如眼瞳一般,流淌著一線漆黑。
除卻這枚鮮血,其他的妖族血脈,無論高低,都被摒除在外……而看到這一幕后,沉淵神情反而凝重起來,單手翻轉的劍花緩緩停住,破壁壘一寸一寸抬起。
劍尖對準白亙。
眼前的男人,為了追求力量極致,走到了一條歧路之上。
而在此之前……白亙已憑借自己天資,成就了生死道果,論修行天賦,他乃是兩座天下數千年來最強大的天才妖孽之一。
臨陣突破。
生死感悟。
對白亙而言……同樣不算什么。
“他眉心還有一滴血……”
云雀喃喃道:“那是……金翅大鵬鳥的祖血?但似乎有些不對……”
沉淵皺起眉頭,不知為何,摒除諸多強大血脈的白亙,反而給了自己更強的壓迫感。
這算是什么?
由繁入簡?
“沉淵……你的確是不可多得的天才。”
低沉的聲音,從白亙口中傳出,摒除萬妖血脈后,他的聲音也恢復穩定,不再飄忽。
“舍身之道……可以撼神。”
白亙聲音很輕,隱約能夠感受到,一絲開悟之后的酣暢。
這數百年來,沒有對手。
與沉淵的交戰,讓他想明白了困索自己的一個問題——
白帝手指撥弄著一枚枚血珠,道:“在北境長城坍塌之前,你還有最后一個機會……追隨本帝,共抵永生。”
他認真望向眼前的披氅男人。
“你,可愿意?”
聽到此言,一旁觀戰的金烏大圣,不免怔住了……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陛下究竟是什么樣的存在,白帝曾在芥子山上立下大宏愿,有朝一日,要踏平大隋天下,滅盡人族。
無比仇視人族的陛下,竟然愿意給沉淵這么一個機會?
只是,沉淵冷笑一聲,沒有絲毫猶豫。
他低聲道:“你……果真是來說笑話的。”
聲落。
人起。
破壁壘化為疾電,人隨劍刀,刀劍翻飛。
白亙神情不變,雙足輕輕點地,整個人向后飛掠而去,虛空之中的無數枚血珠,化為一座一座重若萬鈞的洞天世界,不斷與沉淵的刀劍相撞!這一幕看上去輕盈而又厚重。
看上去,像是沉淵君追著白亙砍殺,但實際上,刀鋒與劍鋒,卻是相差了毫厘,每每切砍而出,總是擦著白亙肌膚而過——
“咯噔。”
沉淵心中很清楚,這一毫距離,意味著什么。
白帝窮盡變化,以無數鮮血轉換生命形態,始終快不過自己的破壁壘。
當時他所差得,就是那么一毫。
而如今……換做自己,差了一毫。
一毫,即是天塹。
“那滴祖血,有問題!”
云雀的聲音陡然傳入沉淵君心湖之中。
地藏菩薩睜開天眼,用力凝視著白帝此刻的法身,那尊巨大法相,額首涌現千萬縷血絲,與此同時,盤坐在地的僧人,雙目滲出猩紅之血。
無數因果業力的纏繞之下,云雀“看”到了真相——
“白帝還有……第三具分身!”
目光穿透北境長城。
穿透倒懸海岸。
穿透妖族廣袤大地,層層草原,重重雪山,最終抵達了一座高聳入云的漆黑山峰。
無數妖靈,膜拜在山下。
陰云繚繞,雷霆閃逝。
有道巍峨身影,坐于漆黑王座,山巔之上,緩緩睜眸。
因果業力交撞的那一刻,那道巍峨身影,向著千萬里外的年輕僧人,投去了無比冷漠的一瞥,宛若一道雷霆,順延著這縷虛無縹緲的業力,傳遞而去——
“轟”的一聲。
云雀神海里傳來一聲轟鳴。
他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視物能力,而犧牲視覺換取而來的,則是這場戰爭中至關重要的情報。
“他……已經抵達‘不朽’。”
云雀喃喃開口,聲音中有茫然,有困惑,更多的是恐懼。
這個靈氣枯竭的時代,怎么會有真正的不朽誕生?
這意味著……什么?
在云雀聲音落地的那一刻,沉淵也覺察到了異樣,與自己交手的白亙,似乎借用了某股不屬于他的力量,強行突破了生死道果之間的那層界限。
破壁壘推出,距離白亙只有一寸。
眼前的男人,再無真正的形體,徹底化為了漫天飛羽。
緊接著在金燦流光之中,無數血珠支離破碎,白亙本欲熔煉的萬種妖血,在這一瞬間炸碎,化為了本命妖身的養料。
一張巨大的妖口就此張開。
只一瞬,便將沉淵和云雀吞入腹中。
鯤鵬有多大?
其翼若垂天之云。
此刻……白亙燃燒萬妖之血,所展化的金翅大鵬鳥真身,不亞于一頭生長到巔峰期的鯤鵬。
一頭撞去,整座北境長城,都發出了劇烈震顫。
“轟隆隆隆隆——”
天外天陣紋,瞬間崩塌。
在北境長城的將士眼中,這一幕實在太具有震撼力……遮蔽天幕的陣紋,被龐大到超越視野界限的巨 物碾壓,直接炸裂破碎。
磅礴吸力,宛如海嘯,席卷著方圓數十里的一切生靈物事。
就連沉淵云雀都無法抵抗,瞬間被吸入腹內……在吸力迸發的那一刻,金烏大圣竭盡全力施展功法,化為一輪熾日,同樣無法避免被吞入腹中的命運,緊接著便是戰場上廝殺的鐵騎人潮,不論是那些永墮者還是北境守關人,在這一瞬都像是干枯破碎的螻蟻枯草,被狂風席卷,不受控制地離地而起,在轟鳴聲中瞬間被吞入無邊的漆黑之中——
這就像是一場海嘯。
在天外天陣紋破碎的第一時間,無數縷圍繞北境長城外壁的劍光,便迅速開始撤離,只是那只金翅大鵬鳥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了,一路摧枯拉朽,由遠至近,看似“緩慢”,但只不過數息,便撞到了北境長城的外壁之上。
兩千年前獅心王所修筑的長城,極其雄壯,而且足夠結實。
經過陣紋修筑點綴之后,部分外壁已然滿足了“飛升條件”。
只是,災難來的太快!
這一撞,北境長城并沒有直接破碎,那些抵達飛升條件的鐵骨鋼筑,抵住了萬鈞之重,但整座城墻卻是瞬間爆發出不堪重負的悲鳴!
從高空俯瞰,與大鵬鳥接觸的外壁不再如同鋼鐵,而是一根被彎曲擰轉的麻花,在巨力沖撞的那一刻向內凹陷——
再凹陷——
大鵬鳥咬住了北境長城的眺望臺,狂風席卷,數千把飛劍流光拼命逃竄,卻是被風暴卷中,最終倒掠回攏——
圣山的陣紋,佛門的寶器,無數圣光佛氣升騰,但在此刻的巨型大鵬鳥面前,太過黯淡。
狂亂的氣流席卷。
那些鼓起勇氣,豁出性命的圣山弟子,佛門修士,瞬間被卷入腹中,那些沸亂的火光,剛剛燃起,便被熄滅——
那股磅礴的吸力從未停止過爆發,居住在長城內壁城池中的無辜百姓,只聽到一道震天聲響,接著便是不可抵抗的神力席卷——
樓閣街巷被連根拔起。
孩童抬起頭來,只感覺此刻天幕崩塌。
永夜降臨。
城頭之上,取代太陽位置的,乃是一雙巨大的妖鳥瞳孔,漠然俯瞰著這座城池。
緊接著,一條條人命,如草芥般升騰,被席卷入內。
鐵騎如此,黎民又能如何?
一縷飛劍,掠過街巷,踩在飛劍上的紫衣女子,強行抵抗著那磅礴的吸力,抓住兩個孩童后衣衣襟,掠出數里。
大鵬鳥咬碎了北境長城眺望臺,撞破了一扇城門,勢頭終于緩緩停滯,而紫衣女子,竭盡全力逃竄,也只是堪堪抵達了那股吸力的輻射范圍邊緣。
裴靈素神情蒼白。
她怔怔看著眼前已經被巨力摧毀擰碎的景象……原先北境長城所庇護的境關,徹底破碎。
街巷,古城,被連根拔起。
入目所及,連一塊完整的青磚都無法看到。
整個世界,一片寂靜。
被她放下的那兩個孩童,出奇懂事,沒有啼哭。
這是一對兄妹。
哥哥緊緊抱著妹妹,一只手捂住妹妹的雙眼,少年渾身都在顫抖,眼中不爭氣地滾出淚水,卻是死死咬住牙關。
“哥哥……”
妹妹很懂事,緊緊抓著哥哥手臂。
她聲音很小地問:“娘怎么了……娘怎么……不說話了……”
少年沒有說話,滿面淚痕,絕望地抬頭望著救下自己的那個紫衣姐姐。
他另外一只手,攥著一角沾滿鮮血的破碎碧綠衣袖。
(下午還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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