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飛升,最珍惜的材料中,只差最后一千枚鐵銹鱗。
山字卷中,掠出一縷青芒。
這縷青芒,順延龍皇尸骸掠去,迸發出刀鋒輕擦金石的脆響,并不刺耳,反而有些悅耳。
一枚枚龍鱗,從龍皇尸骸之上剝落。
這次山字卷與龍皇尸骸的接觸,再次讓寧奕心中驚訝。
這位北妖域皇帝的體魄,實在驚人。
也就是遇到了山主。
否則……普天之下,很難找到其他人能將其殺死。
不過,這等境界的大修行者,生前體魄難破,死后可就兩說了。
寧奕伸出兩根手指,劍氣迸發。
殺力伴隨著山字卷,直接在龍皇脊骨之上推行,一連串鱗片拋飛而出——
片刻后。
寧奕面前,數千枚鱗片繚繞飛旋,隨心而動。
他神念掃過。
“一共兩千三百四十五枚。”
這些鱗片品秩都奇高無比,畢竟摘自兩座天下修為境界最高的那條老龍身上……用于北境長城飛升,定是足夠。
“這些鐵銹鱗,我留著也無用,全都留給師兄好了。”
寧奕心中做了決定,向著自己面前緩緩揮手。
一念之下,這數千枚鱗片嘩啦啦如潮水一般,向著寧奕眉心涌去,掠入劍氣洞天之中。
至此,沉淵師兄所托付的收集材料任務,便就此完成。
寧奕心中松了口氣,接下來,他只需將這些材料,交給師兄便可。
北境長城的飛升與否,還是要看那些陣紋師。
做完這些,寧奕來到周游面前。
他看得出來……如今周游,坐上寶座之后,與樹界發生了某種微妙變化。
周游先生神情疲倦地睜開雙眼,笑道:“這些鱗片,足夠了么?”
“足夠了。”寧奕面色復雜,輕聲問道:“相比之下,你的身體……”
走近看去,這才發現,整座金線寶座,都生出了粗壯藤蔓,這些藤蔓纏繞著周游,延續到他的小腿,衣衫,但卻并不是“束縛”。
而是……交融。
與寧奕猜想地一樣,樹界與周游先生,開始了合二為一的交融。
“無恙。”周游擺了擺手,道:“這個小世界的‘壽命’不長久了……我用至道真理,將它與我相融,盡可能延續這方天地的生命。”
樹界殿堂,本就是一截建木開辟的洞天世界。
這個世界,需要極其強大的修行者,提供力量,方可運轉下去,先前是陸圣山主,如今……便是周游先生。
說到這里,白發道士神情凝重起來。
“寧奕……”
“倒懸海的枯竭,就在最近了。”
光影呼嘯,掠成一片光幕。他以樹界本源之力,向寧奕展示了一幅畫面——
一千零二十四座青銅大殿,從正上方俯瞰,猶如一片片蓮花花瓣,綻放盛開,壓住倒懸海海眼,在蓮花花蕊之處,也就是如今黃金城周游坐鎮的核心點,一縷金燦長線,筆直垂落,這縷象征至道真理的道祖讖言,鎮壓阻止著倒懸海的枯竭。
當初周游留下了一句讖言——
“海,不可逆。”
這道讖言,無時無刻不在消耗著他的心力。
一人之力,阻攔大海逆流。
白發道士道:“這縷讖言的力量,已經快要抵達極限,近日就會潰散。但我發現……這千萬鈞倒懸海水通過龍綃宮龍吻,去往了一處不知名的空間。”
寧奕神情一凝。
“看來終末讖言中的天海倒灌,并非是在倒懸海枯竭的那一日直接發生。”
說到這里,他止住聲音,望向寧奕。
寧奕知道周游先生的意思。
雖然倒懸海枯,但終末讖言降臨,還有一段時間。
“放心,外面天下有我。”
寧奕輕輕吸了口氣,望向坐在金線座上的白發道士,有人燃盡生死道果,為天下求太平。
他怎會辜負期望?
接下來……要看自己的了。
離開樹之殿堂。
黃金樹下,棺主仍然在靜思狀態之中。
她站在樹蔭陰翳里,破舊布袍被風雪吹起,黑袍在蒼白雪花之中顯得朦朧而又迷幻。
原來神靈在思考之時,也有異象加持。
圍繞著棺主旋轉的風雪,大如鵝毛,那琉璃盞中搖曳著青燦的輝光。
“寧奕。”
片刻后,棺主忽然開口了。
她對后方寧奕擺了擺手,示意他過來。
寧奕來到黃金樹下。
“你應該知道……這株黃金樹的來歷吧?”棺主問道。
寧奕沉聲道:“此樹名為‘建木’……是來自另外一個世界。”
原始樹界。
自己夢境之中所看到的那個巨大國度。
棺主點了點頭,道:“建木是萬物起源……因為受到了破壞,才會有這么一截枯木墜落。但也正是由于這截枯木的意外墜落,才能誕生出這座歷盡萬年歲月不曾腐朽的‘黃金城’。”
棺主說得不錯。
整座黃金城,甚至可以說整座龍綃宮,都依靠著巨木而生……即便這只是原始樹界那龐大建木的一枝一角,也有著無窮無盡的生命力。
“如果說,黃金城是神跡。”棺主又問道:“那么……建木呢?”
寧奕怔住了。
如果說,神所創造的物事……可以稱之為神跡,那么創造孕育出神的本源呢?
“這株黃金樹的壽命,快要走到盡頭了。”
棺主再次開口,石破天驚。
寧奕皺眉問道:“建木壽命無窮無盡……怎會走到盡頭?”
“是啊。”
“或許……它本不該死。”
棺主站在樹蔭下,因為風雪吹拂的緣故,漫天葉影搖晃,風雪所裹挾的黑袍,在數息之間,時而處于烈日曝曬的驟光中,時而被斑駁掠散的陰翳籠罩。
“光明被黑暗侵蝕,創造與毀滅摻雜。這世上的一切純粹,混入雜質之后,都將無法永恒。”
棺主抬起頭來,望著那株巨木,道:“很多年前,這里所爆發的戰斗,決定了如今的結局。”
寧奕知道棺主所說的是什么。
當初他第一次踏入龍綃宮,便看到了青銅大殿的尸骸。
曾經有人攻打龍綃宮!
那一戰的最后,所有敵人都被龍綃宮主消滅,有的被鎮壓在樹界殿堂石板內,有的則是毀去神形。
黃金樹見證了那一戰,也被那一戰所侵蝕。
在這茂密樹冠之上,一半的樹葉沾染了影子的毀滅之力,在其灑落的陰翳之處,仍然滿蘊著誘人墮落的神秘力量。
“如果沒有猜錯,這株黃金樹的扎根之處,就藏著當年那一戰的真相。既然你有龍綃宮鑰匙,不妨去看一看。”棺主略微停頓,笑道:“看你神情……那里似乎是個去不得的地方?”
寧奕神情復雜。
龍綃宮鎮壓著海眼。
而黃金樹則是龍綃宮的中心……它的扎根之處,自然就是倒懸海的海眼處。
那是光明皇帝設下天塹禁制的地方。
“倒也不是去不得。”寧奕眨了眨眼,一本正經道:“這么多年,龍綃宮未曾問世,倒懸海隔斷兩界。這所謂的建木扎根之處,就被龍綃宮鎮壓于須臾之間,有禁制威壓阻斷,只怕是生死道果境的半神,也無法踏足……”
即便是半神,也無法踏足……
這句話有很強烈的暗示意味。
棺主一眼看破,淡淡道:“坐在樹界殿堂的那個年輕人,跟一般的生死道果境不同。如果你已能找到位置的話,可以找他開口。”
至道真理,言出法隨。
的確是可以嘗試的一種破局之法。
寧奕臉皮極厚地咳嗽一聲,嘆氣道:“棺主大人何必拒絕地如此干脆呢?”
其實他知道。
周游先生無法離開金線寶座的事情……恐怕棺主是不會理解的。
在不朽眼中,萬族生靈都是順應規則演變的凡俗,毀滅和誕生都是天道運轉下的命運必然。
他不愿麻煩周游先生。
是希望將每一分力量,都用在刀刃上。
于是寧奕認真忽悠道:“棺主大人,那個地方,乃是大隋初代皇帝的鎮海之眼。”
棺主無動于衷。
“所以呢?”
她淡淡問了一句。
“那位皇帝非常強大,殺死過很多不朽。”寧奕道:“想必您也知道,在大隋開國之后,再也沒有不朽。所以……您和大圣爺受到的限制,多半與他有關系。”
這一次,棺主仍然沒有回答。
但風雪中的人影,顯然是陷入了猶豫之中。
寧奕想要說服棺主,以神力出手,帶著自己抵達光明皇帝的禁制之地。
他知道,自己什么心思,棺主一眼便可看穿。
所以在棺主面前,所有的心機,算計,小伎倆,都沒有用。
最后,寧奕誠懇道:“棺主,大圣的兵器,就在此處被找到。如果你想找回遺忘的記憶……或許去到那里,我可以幫你找到一些線索。”
很顯然,這句話,觸動了棺主的心弦。
片刻后。
“試一試吧。”
棺主開口,看到寧奕神情難掩的激動后,平靜道:“不過……要提前告訴你,我如今已算不得完整的神靈之身,那位光明皇帝如果真如你所說的那么強大,殺死過很多不朽,那么他的禁制之地,我未必能強行突破。”
寧奕連忙點頭。
他取出空之卷,對準眼前黃金樹。
在完全煉化空之卷后……整座龍綃宮的秘藏,便在寧奕眼中盡數展露無遺,而龐大龍宮鎮壓的海眼之處,則是有門也踏不入。
磅礴威壓,席卷其中。
一扇門戶打開,立即便有狂暴威能溢散。
涅槃境的大能,若是敢妄自踏入其中……一瞬便會被這萬鈞重壓,擠地粉碎。
棺主神情一如既往地平靜,她伸出一只手。
風雪繚繞的五指,撕拉一聲,將倒懸海水撕開——
然后便是輕描淡寫的一句。
“入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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