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劍懸空。
抵達西海蓬萊島,已是三日之后。
寧奕馭劍速度并不快,在飛劍之上,煉化了龍皇殿時之卷感悟后,他又重新參悟了一遍命字卷。
七卷天書,因果卷在北荒云海,以純陽爐飛劍熬煉消化。
其余六卷,都在寧奕身上。
時之卷,命字卷,是寧奕掌握最不熟練的兩卷天書,主要是“時”、“命”二字,玄之又玄,古往今來,能夠真正參透者,不過五指之數,鳳毛麟角。
千丈高空,萬里浮云。
寧奕踩在細雪劍身上,遙遙向下望去,那座漂流在西海之上的仙島,從高空正上方俯瞰而下,其形宛若一尊葫蘆,兩頭圓潤中間纖細,霧氣繚繞,儼然仙境。
他伸手抹過自己面容,將這張屬于“寧奕”的面孔抹去。
聽聞在蓬萊仙島之內,修士遵循祖訓,閉關不出,對大隋天下一無所知……可寧奕如今是什么身份?
天神山山主,大隋天下第一劍仙。
盛名之下,寧奕抹去身份,駕馭飛劍,緩緩落在蓬萊仙島的一個角落。
他一襲樸素黑衣,細雪劍氣收斂,懸掛腰間,重新化為一柄樸實無華的油紙傘。
大師兄說,仙人根生長在靈氣豐盈之地。
落腳在蓬萊仙島,寧奕才發現……這里與自己想象中截然不同。
如今蓬萊,仙氣稀疏。
遠不是自己站在千丈高空所望的那般仙氣恢弘。
十年之前,劍湖蓬萊之爭,徐來教導出的那幾位年輕弟子,同齡幾乎碾壓了大隋天下的九成天才,靠著吞服丹藥,迅速拔境,走出了一條與正統修行路完全不同的道路,在寧奕印象中,這里應是靈氣氤氳才對。
站在一座村落門前,寧奕緩緩收回蕩散整座仙島的神念。
他深深吐出一口氣,百思不得其解。
正在此時,兩個追逐打鬧的少年少女,從寧奕面前跑過。
這兩個孩子,倒是根骨不錯,招式扎實,后方少女飛起一腳,竟然踢斷一株兩人合抱粗的古木,這般力道,足以令人咋舌……只是仔細一看,這兩個力如蠻牛的稚嫩孩童,連星火都未點燃。
這是什么概念?
未入修行路,便已得龍象身。
寧奕踏出一步,來到最前方躲閃挪移的一個黃衫頑童面前,頑童堪堪躲開后方來勢洶洶的一腳,扭頭擺了個鬼臉,再次回頭,眼神一花,忽然感覺自己面前多出一道如大山般的龐大陰翳。
寧奕笑瞇瞇伸出一只手,按住黃衫頑童的天靈蓋。
勁頭不小。
跟當年的谷小雨相比差了點,但畢竟不是每個人都生來具有金剛龍象之身,這等肉身體魄,已令人詫異。
“哈!”
后方追擊的黑衫少女,看到這一幕,眼神一亮,一個提膝,便如一頭蠻象撞來。
“啪嗒”一聲!
清脆的衣衫被震出爆響,黑衫少女眼神震驚,看著面前平平無奇的青年,面掛笑意,只手捏住自己的一襲膝撞。
這一擊膝撞有幾斤幾兩,她很清楚。
師尊曾說,在島上與同齡人比試,出拳出腳,除了對師弟要使出八分力,其他人都要留力,否則會打出人命。
能不動聲色接下這一擊的……
為何這般陌生,從未見過?
“我打打打打……”
一道驟烈的怒喝聲音在寧奕身下響起,被按住腦袋瓜子的黃衫少年,悶頭前沖,奈何天靈蓋被按住,于是雙腳踩住地面,擺開拳架,雙拳直搗黃龍,打出數十道拳影,只可惜臂展有限,掀起一陣狂風,連寧奕一絲衣角都沒碰到。
風沙走石中,寧奕無奈一笑。
他同時松開兩只手,黑衫少女神情警惕向后退去,而黃衫頑童則是眼神一喜,得理不饒人,猛地向前鉆去,結果面前男人一閃而逝,自己無力可施之際,腳尖一個踉蹌,被什么東西狠狠絆了一下,身體不受控制地飛了出去。
“砰”的一聲。
一株老樹,震落簌簌青葉,黃衫頑童雙手捂住腦袋,一個巨大腫包,突破手掌緩緩鼓起。
他咬住嘴唇,眼眶中有熒光打轉,憤怒盯著遠方笑盈盈的那個可惡男人。
看著少年泫然欲泣的模樣,寧奕努力憋笑。
竟然是個小哭包?
“師姐,他在笑我!”
少年身軀顫抖,能夠看得出來,此刻他在強忍,逼迫自己不哭出聲來。
遠方噗嗤一聲。
那男人忍不住了……少年抬起頭,看到寧奕一本正經搖頭道:“我沒有。”
“你胡說……你明明有,你一直在笑我……”少年哇的一聲,結果腦袋上又挨了一記。
“聒噪,閉嘴!”
黑衫少女毫不客氣,一記手刀,干脆利落打在師弟腦袋瓜子上。
腫上加腫,包上加包。
果然以暴制暴是對付聒噪孩童的最好辦法。
少年果然閉嘴。
黑衫少女緩緩站前一步,攔在師弟面前,眉眼舒展,神情自若,淡淡問道:“家師葉云鶴,不知閣下何許人也?”
葉云鶴。
姓葉,寧奕瞇起雙眼,來了興趣……
他先是不慌不忙,蹲下身子,笑著問道:“你們師尊,在這座島上,算是很厲害的人嗎?”
“那當然!”
雙手捂著腦袋的少年,惡狠狠盯著寧奕道:“你這個大惡人,也就在這里欺負欺負小孩,成何體統!等師尊來了,看你還敢不敢耀武揚威!”
寧奕噗嗤一笑,道:“我可沒動你,你腦袋上的包,可是自己絆了一跤摔的。”
姓葉的,又是仙島上厲害的人物。
雖然孩童之言不可輕信,但這兩個孩子根骨非凡,能收得如此弟子的,應該也不是凡俗之人。
那么他們口中的師尊,葉云鶴……或許與葉先生有三分關系?
寧奕輕輕吸了一口氣。
此番來蓬萊,既是為了仙人根,也是為了看一看葉先生退隱之后修行百年的地方。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少女認真開口道:“閣下貴姓?”
“我姓寧……”寧奕小心翼翼提起自己的姓氏,頗有些靦腆,“你們師尊有沒有提起過?”
不知為何,今日來蓬萊仙島,竟頗有種富貴還鄉之感。
“姓寧?”
少女皺起眉頭,站在原地苦思冥想了許久后,滿臉惘然,給出了一個寧奕無比失望的答復。
“沒有聽過。”
沒有聽過?
寧奕咳嗽一聲,比劃道:“練劍的。”
“練劍的?”少女看著寧奕的眼神愈發奇怪,撓頭困惑道:“……所以呢?我應該聽過嗎?”
寧奕嘆了口氣,一只手抹過面頰,恢復真面容。
他看到黑衫少女配合地退了一步。
坐在樹下的黃衫少年看著面前這張面孔,一時之間似乎有些失神。
“寧大惡人……”
這一切正如自己預料之中,誰料下一刻,寧奕唇角笑容僵硬。
“寧大惡人。”少年認真開口道:“你真的長得很像惡人。”
砰砰砰三個清脆的爆栗。
寧奕額頭浮現黑線。
黃衫少年哇哇大哭,腦袋上冒青煙,光潔的額頭另外一邊,脹起了三個連環大包。
寧奕淡淡道:“哭什么,這是頭角崢嶸之姿,多吉利。我叫寧奕,記住這個名字,以后變強了來找大惡人復仇。”
少年咬牙切齒記住寧奕這個名字。
少女仍然是緊鎖眉頭,不解地看著眼前黑衫男人,她不清楚……什么時候,蓬萊多出了這么一位高手?
看到少女神色,寧奕便明白了,原來仙島所謂的避世,是真正意義上的避世。
連自己名字都沒有聽過,想必這里已經與大隋天下,完全隔絕。
遠方響起一道醇厚的聲音。
“寧兄。”
這道聲音響起,少年少女便驚喜抬起頭來,尤其是嗷嗷大哭的少年郎,一路狂奔,如一頭小象撞入師尊懷中。
那是一個白發及地的中年男人,黑袍飄搖,劍眉星目,單看氣息,與劍湖宮的那些修士頗為相似。
“師尊……此人來路不明,需小心警惕。”
少女來至黑袍白發男人身旁,師尊伸出一只手,揉了揉少女腦袋。
他對少女笑道:“方才對話,我已經聽到了。”
少年抓住機會,趕緊告狀,“師尊,這姓寧的不是什么好東西,剛剛打我,還打師姐,還說等師尊來了一起打……嗷……師姐疼疼疼……”
不得不說這黃衫少年是挑撥離間的一把好手,稚嫩小臉上寫滿弱小無助和可憐,說話之時還不忘手頭上做點小動作,趁著擦眼淚的功夫,偷偷抹了把鼻涕準備蹭在師姐衣衫上,可惜被黑衫少女提前發現,鬼鬼祟祟的過程中被無情捻住手腕,少女師姐咔嚓一聲發力,少年郎像是被雷劈了一般,話說到一半,發音都變了聲調,剩下的就是嗷嗷求饒……
而那位師尊,滿臉無奈。
顯然是一副見多不怪的面色。
師尊嘆了口氣,無視了兩個孩童,他對著寧奕行了一禮,認真道:“雖然蓬萊在大隋西海之外,遠離塵囂……但有些名字,還是要知道的。”
少女停止了動作。
少年也怔了怔。
他們的師尊,竟然對眼前這個平平無奇的年輕人行了一禮。
“寧先生,寧劍仙,寧山主,或者說……寧大惡人?”師尊笑了,望向自己那頑劣小弟子,認真道:“這位寧大惡人夸你頭角崢嶸,是一份大福源,可要記住了,不是什么人都有資格的。若你以后真有資格找他打一架,說明你也有出息了。”
少年懵懂無知地撓了撓頭。
這位寧大惡人,是很了不起的人嗎?
一眼便看透了弟子心思的葉云鶴,揉了揉眉心。
似乎是想到了一件復雜之事。
他嘆了口氣,灑然笑道:“在下葉云鶴……乃是葉長風老祖座下記名弟子的曾弟子,按輩分而言,應該喊您一聲師祖,只是按仙島規矩,記名弟子還不算真正弟子,所以喊您一聲師祖,算是我占便宜。”
這一句話,讓少年少女都目瞪口呆,下巴險些跌到地上。
開什么玩笑?
自己師尊,要喊眼前這男人師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