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俗生靈,真的能夠弒神嗎?
這個問題無解。
但或許可以從另外一個角度,去尋找答案——
神靈,會畏懼凡俗嗎?
哪怕,只有短短的一剎。
坐落于北域大央山脊之上的鐵穹城與方圓十里的山脈,在劇烈震顫的轟鳴聲中一寸一寸下降。
山嶺崩塌,鳥雀驚起,獅虎奔走……
一片亂象。
這一幕,便如同神靈降罰。
那枚包裹在風雪中的慘白米粒,就在五年前,用一模一樣的方式,擊沉了云域萬丈上的灞都城。
風雪繚繞,天地寂滅。
白帝俯瞰鐵穹城,俯瞰目力所及的萬物一切,便是神靈俯瞰凡俗,而在滿城凡俗中,飛出了一只燃燒火光的鳳凰。
那是唯一可以算得上超脫的生靈……
除此以外。
沒有什么可以值得他多看一眼的東西了。
直到十二道通天柱影,齊齊激蕩而出的那一瞬間。
白亙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一道超乎他預料,卻又在情理之中的身影。
寧奕。
又是寧奕。
龍綃宮,草原青冥天,再到北域鐵穹城……自己想要征服的每一個地方,都能見到這個人族劍修。
滅字卷煉化至大成后,寂滅的不僅僅是道法。
也有心境。
在南妖域現身之后,白帝就沒有說一句話一個字,他的道心神池,似乎都陷入了歸寂狀態中,不悲不喜,波瀾不驚。
直到寧奕的出現。
他才有了第一次的情緒波動。
同樣的。
當龍骨大殿掠出一襲黑衫之時,鐵穹城生靈也陷入了短暫惘然之中。
他們先是狂喜。
在那襲黑衫幫助之下,妖神柱全部覺醒,白帝攻勢硬生生被抗住,鐵穹城下塌的趨勢在此止住!
而下一刻,看清黑紗男人真面容的他們全都怔住了——
那是整座妖族天下都耳熟能詳的家伙。
人族劍修,寧奕。
所有妖修,盡皆神情錯愕震驚。
在北域傾塌之際,誰也沒有想到,最后力挽狂瀾挺身而出的,竟然會是一個人類。
而在其中,心情最為復雜的,則是玄螭大圣。
因為玄螭知道,能釋放妖神柱的,除了寧奕,找不到第二人。
如今能救北域的,只有寧奕。
“轟”的一聲!
十二道妖神柱影,加持到火鳳身上。
坍塌淪陷的鐵穹城,止住了傾垮勢頭,這座巍峨巨城,在妖神柱覺醒的那一刻,仿佛重新活了過來,擁有了真正的靈魂——
風雪包裹的白帝,在劇烈沖擊之中,被震蕩出數百丈外,重新高高懸浮在天頂之上,與他相比,在一旁的金烏熾陽,便顯得微不足道,大日輝光完全被寂滅的風雪遮蓋,黯淡而又渺小。
而另外一邊。
寧奕則緩緩抬起按住火鳳背后的那枚手掌,抽離的那一刻,紅衫升騰起滾滾熾熱霧氣。
寧奕在火鳳體內,感應到了熟悉的氣息。
純陽氣。
他望向眼前這位繼周游之后突破生死道果境的“妖域新帝”,微微頷首,算是見過。
黃金城的斷臂,換來了有關寂滅的思考感悟。
若非如此。
火鳳不會破境。
灞都二師兄望向寧奕,輕聲感嘆,道:“寧奕……真是未曾想,短短幾日不曾見面,你又進步了。”
離開龍綃宮后。
寧奕煉化時之卷,純陽氣,殺力再上一層樓。
最讓火鳳驚嘆的,是寧奕的境界,仍然停留在星君之境,這恐怕是有史以來最為強悍的星君。
一位星君,在探索不朽的長生路上,走得比大部分涅盤都要更遠!
寧奕搖了搖頭,沒說什么,笑道:“恭喜破境。”
參悟生死道果,成為妖族的第三位皇帝!
這的確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情。
但火鳳卻只是無奈一笑,眼前不是閑敘之時,自己破境成為皇帝,可鐵穹城以及北域,則是面臨千年來的最大危機,今日一戰若是戰敗,便是真正土崩瓦解,自己的破境,也失去了意義。
“我去了一趟南域,灞都墜沉之地,在那里與白帝碰面,險些寂滅,但也正因寂滅,方才參悟道果。”火鳳沉聲道:“與白帝交手,我發現了一個很重要的訊息……”
寧奕瞇起雙眼,望向遠方的慘白風雪。
白亙此刻沉默寡言的狀態氣息,像極了天海樓之戰,自己第一次見到白帝時的景象,那時候白帝狀態并不好,師兄與楚綃山主,合力出手阻殺白帝,并且揭下了一片眉心鱗。
而在后來。
自己幾次與白帝見面,都沒有察覺到所謂的眉心鱗。
北境會議召開之后,大隋天下的所有涅盤,四境的所有高層,都針對這枚眉心鱗,進行了推演和猜測——
得出的結論是:“白帝正在化龍!”
瘋狂追尋不朽境界的白亙,試圖將妖族天下最強大的血脈,融入自己的法相之中,來突破最后一道門檻。
“你也察覺到了?他的狀態很古怪。”火鳳吐出一口濁氣,低聲快速道:“殺力仍在,而且強得離譜,但似乎……精神不太正常。”
寧奕點頭。
火鳳的推論,與自己的一樣。
先前自己在推演北域局勢之時,就猜測到了白帝的異樣,很可能不僅與傷勢有關,更與精神有關。
如果說,北域的龍皇戰力十分穩定。
那么嘗試化龍的白亙,便處于一個極度波動的曲線之上,時而攀至峰頂,時而跌落谷底……天海樓之戰,無疑是白亙最黯淡的谷底時期,而此刻的白亙,殺力則很可能位于超過恒值的攀升期。
“白亙與影子勾結,追尋不朽長生法。”寧奕以一縷神念,將白微在往生之地的情報傳遞給火鳳,道:“那些骯臟東西,就是黃金城內巨樹葉隙所棲息著的污濁……”
關于影子,寧奕不需要對火鳳說太多,這位灞都二師兄極其敏銳,想必早就有所察覺。
而周游在黃金城留手。
便是認定,火鳳未來會成為對抗影子的重要盟友。
果然,讀完那縷神念之后,火鳳神情沒有出現意外。
火鳳傳音道:“白帝所嘗試的長生法……在煉化滅字卷后,有著逐漸穩定的趨勢,他在利用滅字卷,寂滅所有的負面情緒。”
那起伏不定的波段,會慢慢向著最高點攀升。
可以預見的,本來登頂所帶來的“負面作用”,在滅字卷消融下,會越來越小。
這是一個無比天才的想法。
只是在這波段歸一的狀態中,有著極度脆弱的時期。
寧奕望向火鳳,道:“沉淵師兄,告訴了我 白帝的弱點。”
聽聞了熟悉的那兩個字,火鳳面容一怔。
五年前。
寧奕推著輪椅,與師兄二人來到北境長城城底的海岸之前。
師兄笑著說,北境會議召開之時,諸位涅盤,都在尋找白帝的弱點,可笑大隋涅盤齊至,竟沒有人找到那么簡單的弱點。
歸根結底,不是無能為力,而是無人相信會有北伐的那一日。
而今日的火鳳,其實與先前北境會議時的大隋諸圣一樣。
即便與白帝對抗,可從未真正想過,自己會有殺死白帝的可能……
“白帝殺力最強的時候,也最弱。”
五年前的沉淵,坐在輪椅上,笑著望向大海北方:“如他那樣的人,唯有失去理智,才會做出錯誤的選擇。”
陸圣山主離去。
在這個時代,白亙就是單挑無敵的存在。
若他神海完善,情緒穩定,精神不再波動……那么即便殺力有所下跌,也不是凡俗能夠殺死的。
沉淵君,親眼目睹了天都烈潮的全貌。
他看到了徐清客布局伏殺太宗皇帝的那一出大戲,也在烈潮之中,看到了一絲殺死白帝的希望。
接近神靈的人,最有可能死在成為神的那一刻。
太宗如此,白帝亦如此。
“如果白亙今日冷靜下來,就此退去,慢慢推進戰爭……那么今日鐵穹城就保住了。”寧奕聲音很緩,“他不冒險,我們就只能等待。”
不知為何,火鳳看著這個明明境界不及自己的年輕人,感受到了一股極其穩定的氣勢。
寧奕的每句話,隱約都有伏線可尋。
這個人族劍修……似乎在很久之前,就在為殺死白帝而布局。
“可若是……他今日就要吃掉鐵穹城。”
寧奕笑了笑,無意間望向北方。
下一刻,他說出了一句讓火鳳甚是震驚的話。
“三成把握……我能讓白帝死在這里。”
“陛下。”
金烏來至白亙身旁,萬分恭敬問道:“您今日君臨北域,是要出手,親自將鐵穹城擊垮嗎?”
這句話,動用妖力,擴散至整座鐵穹城!
鐵穹城中妖修,聞言俱是心頭一緊。
那枚懸在穹頂的雪白米粒,給了他們太大壓力。
一人之力,踏平鐵穹城,聽起來很是荒誕。
但白帝,已經做過一次類似之事了。
兩域之間的生死存亡,本該經歷一段漫長戰爭……可若今日白帝成功擊垮鐵穹城,龍皇殿三座道場崩塌瓦解,那么這場戰爭,便會在極短的時間內結束。
出乎意料的。
金烏沒有得到肯定的回應。
風雪繚繞中的慘白眸子里,掠現出一縷極致漆黑的陰郁,這一縷漆黑出現,白帝的神色不再緊繃,微微緩和起來,終于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漠然神靈,有了凡俗塵世的儀容姿態。
一枚枚鱗片消散。
時辰到了,新的時辰更替。
繚繞在白帝周身的風雪,也隨之緩緩消散,他望向鐵穹城妖神柱光芒中的兩人,尤其是那襲面對自己露齒而笑的黑衫年輕人。
白帝深深凝望寧奕,他看到了一縷縷命運絲線纏繞,似乎正等著自己踏足其中。
沉思之后,他終于開口,讓金烏萬分錯愕。
“就到這吧……”
“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