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哈……諸位……”
“好久不見。”
直到這聲音出現的那一刻,都沒有人覺察到異樣。
除了黑槿。
如果說黑槿對于寧奕,是熾光中的一點墨汁,那么寧奕對于黑槿,則是截然相反的存在。
身為執劍者的寧奕,生命本源代表著極致的光明。
而被阿寧從原始樹界帶回來的饕餮,生命本源則是象征著純粹的黑暗。
漫天金燦葉影搖曳,風鈴簌簌作響。
姜麟瞳孔收縮。
這一幕,實在是太熟悉了。
此時此刻,一只手按于橫在桌面的白獅子刀鞘之上,只不過與當初不同……這只手不是姜麟的。
而是寧奕的。
寧奕比姜麟更快一步,按住了他的刀!
當初灞都明鏡照射之下,諸位灞都師兄弟,都見過寧奕這張獅面。
于是此刻,所有人都意識到了來者身份。
所有人驟然而動!
巴木想要起身。
古道想要取印。
陽三陰四當下便準備聯袂出手,合擊陰陽大道。
他們都是稀世血脈,天賦異稟,這五年來,進境飛快……只是這些手段,便如同姜麟的刀一樣,還未出手,便被扼殺在“念生”階段。
整張長桌,看似氣氛一片和睦,但實則長桌上方,有一股無形而又龐大的“勢”瞬間降臨。
在這方圓之地——
時之卷,空之卷兩卷天書,將所有人拉入泥沼之中。
而那個覆獅子面的男人,便成為了這片狹窄領域里獨一無二的主。
唯一沒有生出動手念頭和敵意的,恰是黑槿。
所以她仍在飲茶,未受大勢領域的影響。
看到寧奕出現的那一刻,持握茶盞的那只手,反而不再顫抖,心境竟也莫名其妙安定下來。
黑槿輕聲道:“你膽子夠大啊,敢來北域。以為戴一張面具,就沒人認得出你了?”
那張獅面下傳出輕笑。
“事實上我并不想戴這張面具……如果所有人都像你一樣冷靜的話,這個麻煩或許還可以省去。”
寧奕瞇起雙眼,笑著環顧長桌,道:“我想和灞都諸位友善地談一談,所以……”
頓了頓。
獅面男人并非是懇求之意,而是以平靜口吻,敘說一個事實。
“諸位可否不要動手……如今的你們,并不是我的對手。”
這句話很傷顏面。
古道面色漲紅,他雙眸之間泛起一片洶涌怒海,瘦小身軀內隱約有龍鳴之音回蕩,但可惜的是,也僅限于此了。
一道道悶響聲音,在軀殼經脈內碰壁回蕩……
誕生,熄滅,誕生,熄滅。
如此反復,除了憋屈,就只剩下憋屈。
雪龍的強悍血脈,被完全封鎖在時空領域之中,無法施展一絲一毫。
寶器,法術,神通,通通無法動用。
因為對手比他更加強大!
在絕對的壓制之下,執念越大,反而越痛苦。
黑槿嘆了口氣,柔聲道:“師兄,放棄吧。他說的是真的。”
在樹之界,她見證了一切。
煉化時之卷前的寧奕,便已經能夠追殺紫凰妖圣。
而在煉化時之卷后,以寧奕的實力,壓制妖君境的修行者,更是毫無懸念。
在諸位灞都妖君中。
寧奕唯一算得上真正“出手”的,便是姜麟。
姜麟神情平靜,自始至終沒有波散出殺念,但事實上這才是最恐怖的……這位麒麟古皇子如今仍是妖君之境,但在寧奕的感知中,他比古王爺的威脅更大。
能讓自己,隱約感受到威脅的人,還是一位妖君。
放眼兩座天下,姜麟恐怕也是如今的唯一一份了。
若是有朝一日破境成為涅槃,或許姜麟會直接拔升好幾個大境界,成為“沉淵”、“火鳳”這樣涅槃即巔峰的存在。
曾經的寧奕,視姜麟為死敵。
若是第一次踏行妖域之時,看到姜麟這般潛力,寧奕必定會費盡心機,將這位未來大敵,扼殺于搖籃之中!
而如今……
寧奕心境格局,卻是真真正正變了。
看到姜麟有如此刀道悟境,如此涅槃潛質,他非但不擔憂,反而隱約覺得輕松了些許。
局面一度僵持凝滯。
黑槿再次開口,無奈道:“諸位師兄,還記得火鳳師兄臨行前的囑咐么?”
此言一出。
幾位灞都弟子,反抗的意味竟就此緩緩消散……
古道再是憤怒,也壓下了心中怒火,他緊緊盯著寧奕,牙關都快咬碎了。
寧奕頗有些好奇。
火鳳臨行之前,究竟留了什么話,能讓這幫犟犢子服服帖帖?
黑槿望向寧奕,她知曉寧奕敢動身來見自己,想必已經摸清楚鐵穹城的底細。
她輕聲道:“火鳳師兄動身之前,曾說過……若在妖域再見到你,無需緊張,更無需動手。如今你與灞都,是友非敵,過往恩怨,就當是煙消云散。”
寧奕沉默了一小會,心中有些感慨。
火鳳是一位曠世奇才。
在離開灞都之前,就預測到了會有今日么?
該是怎樣的心境,才能說出過往恩怨,煙消云散的話?
亦或是說,火鳳知道,他總有無法顧及身旁同門之時……
而他也算準了以自己性格,再見面時,若是黑槿說出這番釋解話語,自己絕不會在為難灞都弟子。
“諸位,都熄熄火氣。”
寧奕嘆了口氣,揮手撤去壓制。
雖是撤去大勢領域,但一有異變,兩卷天書便會重新壓上。
他掌握著局面上絕對的主動權。
“古道,何必再拿這般眼光看我?你我結怨頗深……”寧奕輕聲道:“雖說你壽宴被毀,但寧某當初修為卑微之時,拜你所賜,在妖域行走也曾落魄狼狽。”
此言一出,古道皺起眉頭,沉默下來。
當初他追殺寧奕,后者如喪家野犬,幾度險些丟了性命。
一報還一報。
你殺我,我殺你,向來不能留手。
“諸位都是妖域大才,但寧某若是狠心出手,昔日輝煌云域的灞都一脈,今日便會就此凋零……”寧奕語氣平靜,道:“恩怨成環,不妨今日化解。我無意再與灞都糾纏下去。”
這句狠話,讓眾人心中皆是一凜。
他們知道,寧奕所言絕非虛言。
“寧奕,我與你之間的那點恩怨不算什么……”古道握攏十指,咬牙道:“姜麟師弟,黑槿師妹,若他們愿意和解,那么灞都自是和解。”
寧奕笑了笑,望向姜麟。
麒麟古皇子灑然笑道:“古師兄,你可能誤會了,我想殺他與恩怨無關。”
修刀者,斬宿敵。
寧奕,便是他的宿敵!
“寧奕,你若想殺我,最好趁今日動手。”姜麟淡然道:“若想逼我低頭,絕無可能。”
這就是他的態度。
而寧奕聞言之后,則是緩緩松開了手,他不再壓制姜麟的白獅子。
“你若想斬我,現在就可以一試。”
寧奕環抱雙臂,擺出了一個悉聽尊便的姿態,不躲不閃,甚至沒有御守之姿,就這么把面門暴露在姜麟面前。
姜麟怔住了。
他萬沒想到,寧奕會是這么一個反應!
刀,就在自己手中。
斬還是不斬?
姜麟眸光之中陡然有一抹燦光閃過。
長桌之上,一襲白袍陡然站起,拔刀之姿快若奔雷。
這一剎。
甚至連古道都沒有看清,姜麟是如何拔刀的。
一抹刀罡席卷狂風,平地驟起驚雷——
而狂風徐徐消散。
滿樹金葉如海,風鈴啷當作響,緩緩熄滅。
白獅子斬落在寧奕額首之上,后者依舊是端坐姿態,神色不變,連眼皮都未眨一下。
一抹純陽氣所凝聚的金燦色彩,浮現于額首與刀罡接觸位置,緩緩消散。
紋絲未動。
寸步未讓。
毫發未傷。
除了黑槿,其余幾人,俱是神情震驚錯愕至無以復加……在寧奕身上,他們感受不到絲毫的涅槃氣息,這說明寧奕也只不過是一介星君而已。
可一介星君,究竟是如何做到打碎極限,比肩涅槃的?!
寧奕悠悠吐出一口氣。
他笑著問道:“如何?還要再斬一刀么?”
姜麟緩緩收了刀,面色灰白。
在龍綃宮,他見到了寧奕出手的畫面,知曉后者在星君之境,便可匹敵涅槃……于是這些年,白銀城畫面便猶如心魘一般,繚繞心間。
他成為了極限妖君。
但還不夠!
如果無法像寧奕那般超脫極限,那么他的努力,注定無法登頂。
而五年來竭盡全力的苦修,讓他看到了一絲希望。
或許如今,自己的全力一刀,可以傷到涅槃。
可如今……事實卻擺在面前。
望向緩緩跌坐的姜麟,寧奕輕聲道:“你這一刀,若不是我,換一位妖圣,定會受傷。”
這句話,讓姜麟面色怔了怔。
“若你視我為宿敵,那么你至少要活下去,成為涅槃……”
寧奕直視著姜麟雙眼,道:“一朝不成涅槃,便一朝不可傷我。”
“涅槃……涅……槃……”
姜麟那張高傲的面孔上,先是困惑,而后惘然望向寧奕。
他看著寧奕。
那個自己無比熟悉的宿敵。
而今竟變得如此陌生。
這種感覺,他在火鳳師兄身上看到過……閉關之后成為新圣的火鳳師兄,身上便多了一種超脫萬物的氣息。
而如今的寧奕,雖未成涅槃,卻已有這般熟悉感覺。
“寧奕……我輸了……”
姜麟喃喃開口,他放下白獅子,聲音很輕,帶著三分苦澀,七分感慨。
古王爺等人神情茫然,不明白小師弟何出此言。
唯有姜麟知道。
他不是輸在刀不夠鋒銳,正如寧奕所說,今日斬不了,那便明日,后日,待到成就涅槃,總有一日能與寧奕匹敵。
他是輸在那顆心上。
自己還在執迷于小我廝殺,境界修行,說服自己不弱于人。
而被視若宿敵的寧奕,已臻入了火鳳師兄的境界。
不爭不搶,我自無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