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奕緩緩踏入仙宮。
紫凰道場,本有一座御守陣紋,但在寧奕踏入之時,陣紋如冰雪消融。
這世上沒有一座陣法,可以攔得住執劍者。
寧奕就這么施施然來到仙宮屏風之前,他負手望向屏風之后的女子,笑道:“在這里看到我,你似乎并不驚訝?”
紫凰低聲一笑,反問道:“這世上還有比龍皇隕落,更讓人驚訝的事情么?”
北妖域迎來了千年來最為浩蕩的變動。
龍皇隕落倒懸海。
對于紫凰火鳳而言……他們離開龍綃宮前,看到的最后景象,就是龍皇踏入黃金城,至于黃金城內究竟發生了什么,卻是一無所知。
過程并不重要。
最后的結局是,北域最偉大的皇帝,死在了黃金城中,沒有走出來。
“黃金城內,究竟發生了什么?”紫凰緩緩起身。
她與寧奕隔著一扇屏風對話,一雙紫瞳燃燒出絢爛光華,攝人心魄。
“黃金城內發生了什么,還重要么?”寧奕灑然一笑,也用了反問。
這次輪到紫凰沉默。
是的。
已經不重要了。
“龍皇隕落的消息,要不了多久就會傳遍天下。西妖域棋盤淪陷已成必然,而這只是芥子山的試探。在倒懸海枯竭之前,白亙就會吞并北域,將整座妖族收入囊中。”寧奕說到這里,目光向著紫凰道場上空望去,道:“半座妖域的涅槃都來到鐵穹城,就是為了此事而來吧……北域一旦傾塌,你們誰也逃不過白亙的清算。”
此言一出,屏風之后,寧奕目光不可觸及之處,女子神情陡然陰沉下來。
紫凰默默攥攏十指。
“此乃……危急存亡之秋也。”寧奕則是不緊不慢,輕笑道:“龍皇殿內勾心斗角,有人恐已暗中歸降,白帝若大發慈悲,他們或可留得一命。而你紫凰……敢在倒懸海豪奪白帝造化,東妖域那位可不是大度量之人。他們可以降,而你必須死。”
寂靜。
過了許久,屏風之后,傳來一聲長嘆。
紫凰走了出來。
與平日里一身紫衫殺伐凌厲的模樣截然不同,私下里在仙宮道場的紫凰妖圣,竟與人族妙齡女子一般,會給自己描紅繪妝。
只不過踏出屏風之后,紫焰繚繞,熱風席卷。
數步之后,她便恢復成了寧奕所熟悉的樣子。
在海底龍綃宮煉化真凰精血之后,這位女子妖圣的修行境界更上一層樓,整個人也帶上了一股超然凜冽之意,尤其在那眉心之處,有一抹猩紅之色遮掩不住,閉合流淌成一枚狹小方正的“鳳凰之印”。
女子輕聲道:“寧奕,我萬沒想到,你竟如此狂妄,敢只身奔赴北域。就不怕我一縷神念,叫整座鐵穹城知曉,北域最大的仇人,來挑釁妖域威嚴?”
寧奕笑了笑,坦誠道:“你若激蕩神念,鐵穹城諸圣齊臨,如今的我只有跑路的份……但為什么,你現在并沒有這么做呢?因為你知道,如今北域最大的仇人,不是我,而是白帝。”
女子瞇起雙眼,盯著寧奕。
寧奕復又問道:“這世上沒有永恒的敵人,只有永恒的利益……殺了我,你們北域淪陷的命運,能夠改變?再或者說,殺了我,又對你有什么好處?”
“更何況……”
寧奕頓了頓,笑道:“火鳳不在鐵穹城,我要走,誰攔得住?”
寧奕行事,向來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從坐上金蛇輦車那一刻,他腦海中便已經推演運算種種可能……抵達鐵穹城門下的那一刻,他便松了口氣。
自己最忌憚的那個人,不在鐵穹城!
黃金城一戰,火鳳被周游折斷天凰翼……即便如此,依舊不影響他擁有世間極速,至少寧奕在面對這位灞都大師兄時,完全沒有逃離的把握。
如果火鳳坐關鐵穹城,他勢必會比如今謹慎數倍。因為一旦身份暴露,便將陷入極其棘手的境況。
火鳳不在鐵穹城,寧奕手握空之卷可謂是有恃無恐,置身這北域亂局之中,再不濟也可以選擇抽身離開。
“火鳳不在鐵穹城……還能在哪呢……”寧奕當著女子妖圣的面,報出了自己的推演,道:“整座妖族天下,他能去的地方,不過兩處。”
不在北域。
便只有南域……那座隕落天坑的巨城。
“夠了。”紫凰冷冷打斷了寧奕的話語,“你到底想說什么?”
而這個反應,也坐實了這個猜想。
火鳳此刻就在南域。
寧奕啞然失笑,道:“我想說……先前我所說的,不僅僅適用于北域,也適用于我。”
沒有永恒的敵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紫凰皺眉,道:“你?”
“我的背后是草原。北境長城。大隋天下。”寧奕語氣平緩,看到后者面容泛起的那抹冷笑后,不急不慢道:“我知道,對北域而言,我這個人類,是最不可信任的宿敵,灰界戰爭綿延萬年,兩座天下都付出了太過沉重的代價,血脈對立的仇恨早已刻在骨子里。”
“但如今能救北域的,只有我。對于這一點……你可以選擇相信,也可以選擇不相信。”寧奕笑道:“亦或者,將信將疑,彼此利用。”
這番話語,讓女子妖圣神色逐漸凝重起來。
“與你聯手,并非不可。”紫凰悠悠道:“但你應該知道,救北域……我沒興趣。”
如今殊死一搏,不過自保而已。
她也很清楚,龍皇隕落后,龍皇殿便失去了與芥子山分庭抗禮的資格。
白亙便是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人!
在此滔天妖威之下,北域已無人可以招架……雖說火鳳距離生死道果境只差薄薄的一層紙,可這一層紙有些人卻終生無法捅破。
眼前的人族小子,卻真讓紫凰看到了絕境中的一縷微光。
寧奕是一個不可以常理度之的人。
他比紫凰修行至今,所見過的所有妖孽,都要更為妖孽。
天海樓戰爭之時,不過是卑微的命星。
區區數載,彈指一揮。
便已成長為獨當一面的巨擘人物。
雖不知黃金城中龍皇究竟為何隕落,但這場一波萬折充滿無數爾虞我詐的大幕落下之后,最大受益者又是寧奕——
寧奕展露真容之時,刻意釋放出了一縷波動,紫凰立即捕捉到了……
龍皇陛下的時之卷,就在寧奕手上!
“寧奕……”紫凰沉聲道:“若我答應與你聯手,你想怎么做?”
“很簡單。”寧奕淡淡一笑,道:“我知道你對救北域不敢興趣,但想必也該知道唇亡齒寒的道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若扛不住白帝攻勢,鐵穹城土崩瓦解,你必將成為陪葬品,逃到天涯海角都沒有用。”
他早就看出,紫凰是何許人也。
在龍綃宮幾次燃血,只為保命……為了活下去,連黃金城造化都可以不要。
若能拋棄這座道場,茍活下來,想必紫凰也是愿意歸降東妖域的。
而這番話,則是讓紫凰徹底死心,不要想著抽身事外。
女子沉默下來。
其實她又何嘗不知,自己早與鐵穹城已捆在一起。
寧奕又道:“如今妖座大會將開,鐵穹城諸圣會面,連你都心生動搖,其他妖圣恐怕立場更不堅定……或許已有人暗中投靠東域,有這些人在,北域注定潰敗,白帝甚至無需攻打,只需要龍皇殿內部分離瓦解,便可不費一兵一卒,輕易拿下鐵穹城。”
“不妨告訴你,大雀妖君已暗中投誠,歸降芥子山。”寧奕淡淡一笑,道:“白帝贈了他一縷滅字卷殺念,助他晉升涅槃。對于一位妖君,便是出手如此闊綽,可想龍皇殿其他妖圣,該要面臨怎樣的誘惑?”
紫凰面色驟然冷了下來。
該背叛自己?
一股磅礴殺念洶涌而出,一時之間,整座仙宮道場,宛若墜入冰窖。
“放心,大雀妖君已被我殺了。”寧奕終于明白為何焱君進入道場洞天之時,如此膽戰心驚,他無奈笑道:“不過他那位弟弟,倒是一片忠心,先前他對你所說的,卻是沒有欺騙。”
此言一出,女子面色稍稍緩和了些。
“投靠東域的那些妖修,若是不除,鐵穹城便如蠹木蛀蝕。”寧奕輕聲道:“這些妖修,必須要死。”
“大勢之下,誰愿死撐?”紫凰擰眉道:“白帝就在芥子山,龍皇隕落消息之所以能被封鎖,是因為他沒有親自動身……在白帝出手的最后期限到來之前,誰又甘做那無謂犧牲的撲火飛蛾?”
“你說錯了。”寧奕搖了搖頭,道:“白帝沒有親自動身……不是要給你們一個最后期限,只是因為他無法動身而已。若他仍在巔峰,何必要給你們喘息機會?這些年北域能活下來,難道是因為白帝慈悲?”
紫凰怔住了。
若白帝還在巔峰……北域哪還能支撐至今?
鐵穹城破碎,只在朝夕!
“若實力足夠,何須攻心之計。”寧奕淡淡道:“龍綃宮內,連龍皇都只能隕落的殺局,白帝又怎會安然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