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所有相遇,都是久別重逢?”
少年余青水聞言之后,一時神情恍然,旋即笑道:“清焰妹子,說得好啊。”
“或許……我們在很久之前,就已經見過了吧?”
余青水對徐清焰眨了眨眼,拍了拍寧奕肩頭,道:“寧兄,其實我看見你,也覺得面熟,親切。”
阿婆笑了,揶揄笑道:“阿水,你成天想著離開南疆,怕是魂都飛出山外了。”
幾人說笑起來。
少年余青水的家里,已經很久沒有吃過這么熱鬧的晚飯了。
餐后。
徐清焰隨便找了個想看看勐山夜景的理由,拽著寧奕,兩人單獨離開了小院。
少年和阿婆看著這一幕,相視一笑,沒有點破。
夜風吹拂。
勐山山道,簌簌抖落星星點點的光火,這里不比天都城。
但雖沒有萬家燈火,卻別有一番溫暖。
只是。
此刻漫步的二人,實在沒有什么心思賞夜。
“寧奕,我的神性,在這里無法動用。”見四下寂靜,徐清焰便直接開口,皺眉道:“這里真的是觀想世界么?”
她也曾觀想過圖卷。
在精神世界里遨游,此身為客,踏掠夢境。
如今的勐山,既讓她覺得如夢如幻,又讓她感受到了超越夢境的真實。
“我也從未進入過,如此真實的‘觀想世界’。”
寧奕搖了搖頭,道:“但這里,又的確像是一場夢。我和你一樣,無法動用神性,無法調動星輝。”
說到這里,寧奕頓了頓,神情凝重。
白天在船上。
他連飛劍都無法引召!
這意味著什么?
這意味著,寧奕根本無法施展所謂的殺伐之術……
“還有一個更糟糕的消息,神性封禁,并非是這座大山有什么古怪。哪怕我們離開勐山,只要還在這‘觀想世界’,這些限制,便會一直存在。”
寧奕揉了揉眉心,苦笑道:“你哥收留咱們,還真是萬幸。以我們倆如今的情況,想徒步走出十萬大山,難。”
“不過,也有一個好消息。”
寧奕低頭,握了握拳,淡然道:“術法神通雖然無法動用,但這身金剛體魄還在。山里有什么精魅魍魎,一拳,足矣。”
徐清焰沉吟片刻。
“白日里攔路的那位花婆婆,不像是人。”
她困惑道:“所謂的由精神力虛構的觀想世界,其實就是由人的‘執念’凝聚,修行者執念越強,凝聚的世界便越真實。你說,支撐這觀想世界的執念,到底是什么?”
寧奕搖了搖頭。
“沒有人知道……余青水走出南疆之前的經歷。”
五百年前,黃金盛世。
活神仙從南疆走出,踏入天都,成名天下。
在那之前,他從何處來,師承何處,均是無人知曉。
與“黑袍阿寧”一樣,余青水驚艷的來到了這個世間,然后驚艷的離去。
可以說,他是這世上最神秘的人。
“不管如何……我們如今見到了他的過去。”寧奕長嘆一聲,搖頭道:“對清客先生,我深感抱歉。能在這里生活,見證他的成長,也算是……一種救贖吧?”
救贖?
徐清焰怔了怔。
是啊。
哥哥犧牲了性命,保全了自己,救下了寧奕。
就像是一個圓,他作為燃燒的終末,點燃了新的開始。
“留在這里,目前來看,也沒什么不好。”徐清焰低眉笑了笑,握著半片骨笛葉子,道:“寧奕……還是要謝謝你。”
五年未見。
當年長陵的決裂,摘星樓的縫隙,不歡而散……在勐山的風中,似乎都化為了飄散的過往,不必再提。
這里的一切,就像是一場夢。
而五年前的往事如煙,此刻也化作了一場夢。
兩個人走在山路上。
徐清焰把五年來的布道,傳教,救贖,一一說給寧奕聽。
狹長的山路,倒映出兩個人長長的影子。
還是一如當年。
兩個人都笑得很大聲。
兩人有說有笑地回到院落里。
余青水和阿婆正在里屋,整理物事。
聽到門響,少年哼著小曲,推著輪椅出來。
坐在輪椅上的阿婆,抱著一床曬干折疊整齊的被褥。
阿婆笑瞇瞇道:“院子不大,一共就兩間屋子……阿水收拾好了,以后就跟我一起睡。小寧,小徐,你們倆正好睡那個屋……”
阿婆指了指小院對門。
寧奕和徐清焰對視一眼,都怔住了。
木門推開,是一個還算寬敞的起居室,可是那起居室里……只有一張床榻。
這是要讓兩個人,住在一間屋子里,而且還擠在一張床上?
徐清焰面色浮現一抹緋紅。
余青水撓了撓頭,有些不解,不明白為啥剛剛有說有笑的兩人,忽然就陷入了沉默。
在余青水的認知里,能一起搭飛劍出行,一起墜江,就算不是殉情的伴侶,也是無比親昵的關系。
同睡一屋,應該不算什么才是。
寧奕還沒開口。
“謝謝阿婆。”
徐清焰便先開口,甜甜笑道:“我和您一起睡吧,您身體不便,正好由我來照顧您……寧奕,你沒意見吧?”
寧奕連忙點頭,道:“余兄,你若不介意……我們可以一起睡,我打地鋪就好。”
余青水咕噥道:“我也可以照顧阿婆啊。”
心思通明的阿婆,笑著拍了拍少年腦門,呵斥道:“徐姑娘心靈手巧,你個糙小子,哪能跟人家比?更何況,男女授受不親。我看這樣就挺好……徐姑娘,以后就麻煩你了。”
徐清焰立馬乖巧地抱過被褥。
“男女授受不親……”余青水滿頭霧水,“我都照顧阿婆這么久了,先前也沒什么授受不親的……”
寧奕嘆了口氣,接過被褥,道:“余兄,你就認命吧。”
余青水憤憤不平,道:“我抗議,男男授受不親。”
“抗議無效。”阿婆給了少年一個腦瓜崩,淡淡道:“早點休息,明兒還要上山采藥。”
夜了。
屋內月光皎潔,透過窗欞,斑駁灑在床榻上。
余青水趴在床上,側著腦袋,看著盤膝坐在床榻一側空地上的寧奕,無奈道:“我說寧大俠……先前我說的‘男男授受不親’,只是說著玩的。我對男的沒興趣,你沒必要躲這么遠吧?”
“退一萬步,就算你要打地鋪,起碼也得躺著吧?”余青水咕噥道:“擺這么一個姿勢,神神叨叨的,擱這兒玩修仙呢?”
寧奕緩緩睜開雙眼,神情幽怨。
他實在是想不到……余青水的“本我”,竟然在少年時期,這么聒噪……
閉上眼,腦海里浮現那個白發如雪,不動則已,動則傾覆整座天都皇城的無雙謀士。
睜開眼,面前躺著一個不修邊幅的山溝少年。
絕代風華,大大咧咧。
反差……實在是太大了。
他在這觀想世界內,嘗試修行,想要在體內凝聚出新的神性,剛剛打坐了半個時辰,發現只是徒勞。
沒有絲毫寸進。
神池干涸。
所有的功法,心經,都無法讓寧奕修行出,哪怕一滴的“神性”。
這種感受,仿佛回到了點燃星火之前的那段歲月……
難道是這觀想世界內,不存在有所謂的“修行力量”?
寧奕輕嘆一聲,當下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老老實實,耗費時間,寄希望于“滴水穿石”的日夜摸索了。
耳旁再次響起余青水的聲音。
“寧大俠啊,你這姿勢怎么擺的,你瞅瞅我,擺得對不對?”
寧奕抖擻了一下,宛若見鬼一般。
余青水不知何時,已經來到自己身旁,裝模作樣擺了個氣沉丹田的姿勢,不得不說,這少年根骨極好,悟性也是絕佳,只是隨意一瞥,隨隨便便擺的姿勢,竟然已有七八分神韻。
寧奕長嘆一聲。
“余兄,余先生,余大俠,余大哥,余姥爺……”
他是把自己腦海里能想到的稱呼,都搬出來了。
“您老晚上是不睡覺嗎?”
寧奕實在是哭笑不得。
自己坐在屋內,安安靜靜打坐,也不打擾余青水,按理來說,就這么相安無事渡過便好了。
現在倒好。
自己一開腔。
余青水立馬來了精神,神采煥發,“寧大俠,來,咱們來嘮一嘮?”
寧奕心中長嘆了一口氣,知曉自己搭理余青水,犯下了天大的錯誤。
不等他開口。
余青水便自顧自說起了山溝里的破旮旯事。
村西邊的花婆婆天天上山采藥,遇到人堅決不讓路,一定會站在最中央,雖然看起來神神叨叨,但其實心底仁厚善良,前兩年洪災,給余青水家里送過一框子救命草藥。
村頭九叔每次捕魚,都要避開霧江江心魚兒最歡騰的地方,只在邊角旮旯里垂釣捕撈,而且堅決不在下雨天出江,每逢刮風下雨,都要把屋門反鎖,躲得死死的。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聽著聽著,寧奕來了興趣,他正好奇后續之時,余青水賣了個關子。
他笑瞇瞇問道:“寧兄,也不能光是我說啊,對不對?咱住在這窮山僻壤的破爛地方,就是好奇山外面是什么樣的,你給說道說道唄?”
少年盯著寧奕腰間的雪白油紙傘。
他眼神綻放光芒,道:“要不,你教我練練劍術?”
此言一出。
寧奕皺起眉頭。
他握著細雪,緩緩端起,輕聲問道:“你能看出來……這是一把劍?”
“能啊。”
余青水坐直身子,面對寧奕,沒什么炫耀神情,淡然道:“而且我還能看得出來,這是一把很鋒利的劍。”
(這一章其實于10點左右寫完,反復修改至此。抱歉久等。)
請:m.shuqu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