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其遙遠,不可追溯的古代歷史中,曾經記載著“龍綃宮”的存在。
傳聞里,這是一座懸浮于天頂穹宇之上的神圣宮殿。
泉客統御妖族,修筑神宮。
而萬年之后……神宮隕落,神也不復存在。
當寧奕踏入龍宮之后,發現外沿青銅殿,出現了古生靈的尸骸……曾經有人攻打過龍綃宮。
這些古修士,全都死在了龍宮主人的青銅殺陣之中!
目前為止,還沒有找到龍宮內不朽留下的痕跡……攻打龍宮的幕后主使者,最終是成功了,還是失敗了?
蛇甬之后,寧奕獨自一人,拎著神火,走過一條漫長蜿蜒的狹窄長道。
正如自己曾經所觀想到的畫面……龍綃宮曾有萬蛇出行的恢弘畫面,只不過隕落海底的漫長歲月,磨滅了古妖的生機。
這條長道,乃是由無數長蛇的尸骸拼湊而成。
它們懸在不可見底的黑暗中。
寧奕舉著神火,向下看去。
執劍者神性,也無法照亮古蛇尸骸下的深深懸崖。
“這些化蛇,全都死了。”
寧奕蹲下身子,指尖觸摸著石化的蛇軀,“它們失去了神性,化為石雕……當年那一戰后,究竟發生了什么?”
青銅殿伏殺了如此多的古生靈!
最終,還是沒能攔住絕世大敵,殺入龍宮么?
寧奕輕輕拈了兩指飛灰,簌簌捻動。
他向下俯瞰。
千萬化蛇鋪就的懸空長道之下,似乎有海水翻滾之音……那里無法用神念探知,一片幽暗,漆黑,卻讓寧奕陡然想到了自己第一次踏入后山的場景。
徐藏葬禮,教宗遇刺,自己第一次與“影子”相遇。
也是“白骨平原”,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覺醒劍骨。
在后山,也有這么一片“冥河”。
寧奕神情陰沉下來,他輕輕從化蛇長廊一躍而下,細雪化為一抹雪白劍光,載著他極速下墜,兩旁風聲呼嘯,一片又一片陣紋觸發。
念珠那邊,裴靈素神情凝重,如臨大敵。
但很快,她松了口氣,語氣困惑:“這不是殺陣?”
深崖兩旁陡峭巖石,一片又一片陣紋,隨著寧奕的下墜亮起又黯淡,并沒有掀動殺意。
“這些陣紋,似乎是感應到了你執劍者的氣息……所以沒有真正觸發。”裴靈素若有所思,鄭重道:“基本可以斷定,龍綃宮對執劍者的態度是友好的。”
飛劍懸在冥河之上。
寧奕衣衫隨風飄搖,陰風陣陣,吹不入他劍氣三尺之內。
他神情很是難看。
萬年之前,攻打龍宮的幕后真兇……根本不是什么古修士古生靈,而是影子!
冥河漂浮著一截一截的枯碎尸骸,與青銅殿埋葬的亡靈不一樣。
這些枯碎尸骸,散發著濃郁的惡臭,密密麻麻,鋪滿整條冥河。
這是寧奕無法忍受的氣息,亦是執劍者最大的宿敵。
“攻打龍綃宮的,乃是影子……”寧奕聲音沙啞,道:“那些死在青銅殿中的古生靈,被它們利用了,成為赴死的棋子。”
裴靈素沉默了。
影子乃是惡之本源,蠱惑人心。
萬年前的這一戰……不論它們究竟付出了多大的代價,龍宮究竟還是墜沉了。
飛劍緩緩向上升起,冥河漂浮的骸骨越來越小,懸崖旁邊的一片片陣紋重新生出感應,照射出熾烈光華。
到了此刻,裴靈素才明白,這條冥河懸崖安置的陣紋,為何而生。
這一片片因寧奕到來而點亮的陣紋,此刻之所以安靜,便因為……它們曾是執劍者親手設下的希望。
血跡斑斑,沾滿污穢的崖壁,在萬年前的那一戰,不知殺死了多少影子。
這些陣紋,為光明而生,因執劍者而戰!
她聲音很輕地說道:“影子突破了青銅殿,但在冥河死傷慘重……這些陣紋至今仍未破碎,說不定那一戰的結果,與你我想得不一樣。”
這并不能起到什么安慰作用。
寧奕心中陡增一份壓力。
他盯著越來越小,直至消失,隱居黑暗中的冥河,默默握緊細雪。
萬年后,龍宮出世,悲涼破碎的遺跡重現眼前……他看到了神宮隕落的真相。
強大如龍綃宮主,都無法抵抗影子的攻打么?
寧奕走到化蛇長廊盡頭。
那里有一片銀光繚繞的光幕,無數奇點繚繞,扭曲。
整座龍宮,目前為止,還沒有實質性建筑相互連接……奇點與奇點相連,這座海底古城的外圍,更像是一座被陣紋包裹的蜂巢。
龍宮主人的締造思路非常正確。
若非層層包裹,種種保護……龍綃宮早已被諸般大敵打沉。
因為“執劍者”身份的緣故,寧奕一路暢通無阻,沒有遇到一座殺陣,這不是幸運,而是注定。
這座龍宮,對執劍者絕對友好!
也正因如此,寧奕才敢放心地觸摸眼前奇點。
在這一刻——
執劍者四卷天書中的“空之卷”,忽然震顫一下。
這是一個很重要的訊號,執劍者天書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生出明確感應……能在龍宮內引發異象,至少說明了“造化”的存在!
寧奕雙眸凝神,四周場景變化。
數息之后,奇點幕后的場景,緩緩凝化成型。
這是一間靜室。
四周所見,終于不再是彌漫殺意的破碎青銅穹柱,也不再是詭異幽暗的化蛇尸骸……而是煙霧繚繞的古樸石壁。
寧奕抬了抬手,驅散面前煙霧。
回頭望了一眼。
背后奇點虛空,徐徐閉合。
“回不去了……龍宮外沿指引核心城的途徑,時刻都在變化。”裴靈素提醒道:“就算動用‘白骨平原’力量,破開這枚奇點,也無法回到之前的那條化蛇長廊。”
“向前走便是,何必回去?”寧奕笑了笑,柔聲解釋,“只是下意識看看……背后有沒有門。”
背后……沒有門。
寧奕再抬了抬頭,裊裊擴散的煙氣,很輕很淡,填滿了整個視線,氤氳著并不惱人的靜香。
上方,四周,腳底,都沒有門。
與其說,這是一間靜室,不如說,這是一座囚死的棺材。
只不過正前方,煙霧最為密集,抬手便可觸及的三尺距離……嵌刻著一枚不大不小的壁龕。
壁龕內,落了厚厚一層香灰。
之所以煙霧繚繞,便是因為這一炷香。
它燃燒了很多年,至今仍未熄滅,筆直纖細的檀香,九成九已是一片雪白,但僅存的那一絲始終未曾滅去——
于是香火繚繞,靜室生煙。
“這炷香……是龍綃宮前就存在的?”
裴靈素有些惘然。
“不……”
寧奕搖了搖頭,道:“長燃之香固然存在……但龍綃宮墜沉,影子攻打,種種異變,別說靜室內的香火了,這龍宮古城內的一切都寂滅了。這炷香,是后來者來到此地,特地點燃的。”
“后來者?”
實在令人不敢相信。
沉沒的龍宮,竟然還有來客?!
寧奕緩緩來到壁龕前,他沒有去吹滅這炷即將燃盡的檀香,目光透過煙霧,望向壁龕最深處,同時伸出雙手,向前探去。
不出意料地,他觸摸到了薄薄的一片紙張。
寧奕極其小心謹慎地將它取出……
這是一幅畫。
準確地說,這是一副女子像。
畫中女子,懷里摟著一把拂塵,腰間懸著一把劍身扁平的七星劍,身上如披云霧,面容也籠罩在云霧之間,看不真切,無法窺見真實面容,但僅僅是這么一副姿態,便能夠看出凜冽劍意......
“這是我第二次看到這副畫了。”寧奕聲音很輕,笑道:“上一次,是在紅山高原。”
在紅山高原,寧奕曾與徐清焰一起見證了這么一幅古畫。
兩千年前,烏爾勒麾下的陣紋師,追尋著古老秘密,在紅山寢宮留下了這么一副女子像。
而如今,寧奕在龍宮第二次看到這幅畫像。
女子像的儀態沒有變化……只不過許多細節都變了,不再是披著道袍,而是一身凌厲黑衣。
那位陣紋師,橫跨了不知多少歲月,變更了不知多少身份,心中執念從未變過,從北到南,再到沉沒的龍宮禁地,始終追尋著那位“死去”的女子故人。
“曾經抵達過龍綃宮的那個人……是元啊。”
寧奕低垂眉眼,低低笑了,“萬年前大隋開國的初代國師是他,兩千年前烏爾勒麾下的陣紋師是他,如今庇護草原的沉眠者……也是他。他失去了太多記憶,連對我好的原因都忘記了,其實他最想知道的問題……就是她,是否還活著。”
裴靈素仔細凝視著這副畫像,覺得女子腰間懸掛的那柄長劍,無比眼熟。
拔罪!
道宗古仙劍拔罪!
丫頭嗓音有些沙啞,問道:“畫像上的人,是道宗的那位太乙救苦天尊?”
“是……也不是。”
寧奕目光變得柔和起來,他指尖摩挲著畫像,胸膛的骨笛葉子,閃爍出陣陣銀光。
活了八百年的太乙天尊成功坐化,魂魄搖曳,來到倒懸海。
陰差陽錯,曾經抵達過龍宮的元,沒有等到太乙成為泉客的第二世。
元在此地,只留下了這么一副畫像,點了這么一炷檀香,便就此離開,就此錯過。
沒來由的。
腦海中,回想起蔣老殿主的話語:
“五百年前,阿寧來到人間。無人知……她從何而來。”
從何而來?
從龍綃宮來。
寧奕喃喃道:“這畫像上的人,是我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