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奕離開北荒云海,直接開啟門戶,重新返回大隋天下。
與師兄的“破壁壘”,火鳳的“天凰翼身法”不同。
寧奕的世間極速,更像是一種穿梭術,在執劍者神性開啟門戶,擊碎空間屏障之后,實現極遠距離的跨越。
即便北荒云海和大隋天下之間隔著一片草原。
神念選定目的地后,無法在中途停下……門戶的另外一邊,就是大隋西境。
蜀山。
這趟跨越南北兩座天下,消耗了寧奕相當大量的神性。
下次擊碎空間壁壘,要好好休整一段時日了。
不過。
在長陵宴席結束之后,寧奕終于可以不再那么緊迫地被時間所追趕。
大隋天下,迎來了短暫的太平。
星火門戶在蜀山山門之處緩緩打開。
從門戶內踏出,寧奕揉了揉面頰,抖落一身云海雪屑,神情收攏。
他的心情其實頗有些微妙,頗有些忐忑。
自己在天都鬧出來的動靜,恐怕如今已經傳遍整座大隋天下……師姐不可能不知道。
果然。
風雷山頂傳來一道神念。
“寧山主。”
師姐帶有威嚴的聲音在寧奕神海內響起。
不冷不熱的語氣。
“滅小無量山,立天神山,真有你的啊。”
“來風雷山一趟。”
寧奕無奈嘆了口氣,向著風雷山方向走去,這一次沒有動用神通。
寧奕緩步而行。
蜀山平日里靜謐的山景,今日似乎有些不一樣。
寧奕神色凝重,望向諸峰。
山道兩旁,立著一位又一位黑衫白衫腰佩長劍的弟子,宗門的長老,暗宗的前輩們,他看到了好些熟人,攜家帶口的蘇福胖子,時常為小霜山清掃石階的那幾位內門弟子,那些叫不上名字,但住在蜀山時常會遇見的人。
看到他們,心中便覺得溫暖。
宗內雖然多了很多人,但并不吵鬧,這些人安安靜靜地站在山道兩旁,就在寧奕的必經之路上等著,向著這位陪伴蜀山走到今日絕巔的小師叔,投去復雜的目光……長陵宴席,寧奕劍壓小無量山,破例建立新圣山的消息,已經傳遍了每一個人的耳朵。
寧奕走得很緩慢。
也走得很艱難。
他看出來這些人眼中的情緒,敬畏,尊重,遺憾……
師姐這一次,沒有在風雷山頂閉關。
她就站在風雷山下,兩旁蜀山劍修子弟列陣排開,人山人海,落針可聞。
寧奕來到了師姐面前。
齊銹師兄在左,溫韜師兄在右。
就連谷霜這小子,都從西嶺趕了回來,滿臉風塵仆仆的霜雪模樣,來不及擦拭面頰,站在師尊和兩位師叔身后。
“蜀山門內,三千弟子,閉關修行的,外出執行任務的,今日,出關的出關,召回的召回。”
人潮寂靜。
千手的每一個字,都在山間回蕩。
“寧奕。”
她輕聲道:“如今你所見的,便是完整的蜀山了。”
這些年來,蜀山從未如此的“完整”過,暗宗的弟子性格孤僻,常年不見人,主峰弟子向來古怪,溫韜常年晃蕩在外,游山玩水,沒個正經模樣。
想要像如今這般“團聚”一場,是一件極其不易的事情。
小雨半邊身子側躲在齊銹師叔身后,不敢去看寧奕,小師叔開創了一座新圣山,這乃是驚世駭俗的功業,他本該為小師叔開心才是……可火急火燎趕回蜀山,他卻不敢面對這個事實。
小師叔,要走了。
建立了新的圣山,那自己是不是就不能喊他師叔,要喊山主了。
少年神情困惑,覺得山主這個稱呼好是生分,怎么念也念不出來。
寧奕深深吸了一口氣,他抬起頭來,環顧四周,將風雷山左右的蜀山同門,師兄弟們,都納入眼里。
氣氛,有些凝肅。
“師姐,兩位師兄……”
寧奕剛剛開口,就被千斷。
千手淡淡說道:“還漏了一個人。”
她抬起手,袖袍內浮現出一枚通天珠,星輝翻涌,將后山水簾山頂的景象倒映而出。
裴靈素坐在山頂,面前懸浮著另外一枚通天珠。
這下齊了。
蜀山的所有人,都在這里。
這是寧奕心底最深的牽掛……這是他的家園。
他深深吸了口氣,覺得眼眶有些酸澀。
“小師弟,你是不是弄錯了什么?今日可不是傷春悲秋的日子。”
忽然,千手笑了,“建立一座新的圣山,這可是大隋兩千年來都沒有人做到的事情……當這個消息傳到蜀山的時候,我們所有人都為你感到高興!發自肺腑的高興!”
這么多年,皇權死死壓制著四境圣山。
當一個站在山頂的人,做出跨越時代的創舉,親眼目睹他成長的人們……當然會為他感到驕傲。
“而今日,你所看到的蜀山,一個完整的,團結的蜀山……乃是五百年來最強大,最輝煌的時刻。”千手的聲音高昂起來,帶著三分沙啞,諸峰山谷蕩起凌冽浩蕩的長風,吹拂著數千襲衣衫獵獵作響,迸發出金鐵交織般的劍鳴。
每一位閉關的弟子,自發走出靜室。
外出執行任務的劍修,紛紛回到宗門。
為的,就是見這一面!
“很高興,能看著你一步一步成長,兌現趙蕤先生的讖言。”
持細雪者,為蜀山小師叔。
天下大勢,為之辟易!
蜀山成就了寧奕,寧奕也成就了蜀山。
“這算是……祝福嗎。”
寧奕努力將心潮的激蕩按壓下來,笑道:“總有種我快要死了的感覺。”
“寧山主。”
千手調侃了一句稱呼,然后正色起來,認真道:“不論你在外面如何厲害,不要忘了,你永遠是從蜀山走出來的弟子,你永遠是我的師弟,永遠是這些人的師叔。”
寧奕抬起頭,環顧一圈,在心底默默道……那當然!
蜀山是自己的根!
“小師弟,你我之間,解釋的話語,就不用多說了。以后,小霜山會為你留著,樓也會留著……什么時候累了,歡迎隨時回來。”
千手上前,與寧奕相擁。
寧奕一開始擔心,自己建立圣山的舉動,不會被師姐所理解。
自己多慮了。
看著自己一步一步,成長到如今的師姐,怎會不理解新立圣山的意義呢?
“師姐……這里可是我的家啊。”寧奕柔聲道:“我可舍不得你們了。”
“油腔滑調。”千手笑了笑,拍了拍寧奕肩膀,示意他與自己并肩而立,面對諸山弟子。
人山人海,劍氣搖曳。
千手輕聲傳音道:“小無量山,你不動手。我也會找機會動手。”
圣山爭斗,觸怒鐵律。
但朱密幾次三番的挑釁,試圖發起戰爭……蜀山自然不可能容忍。
寧奕很清楚,破境涅槃之后,以師姐的性格,短則數月,最多一年,就會找朱密清算!
“長陵宴席,干得漂亮。”她微笑道:“這些人,本來該是去小無量山的路上的,多虧了你,我們有機會聚在一起喝酒。”
寧奕怔了下。
溫韜上前一步,朗聲道:“諸位同門,西境太平,天下太平!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日,諸峰弟子,不醉不歸!”
嗚呼——
肅立的蜀山劍宗弟子們,對視一眼,露出了釋然暢懷的笑容。
陣紋流淌。
風雷山前,空間陣紋呼嘯,堆積成山的酒壇,浮現而出!
寧奕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他望向師姐,什么時候,風雷山囤了這么多的酒?
千手微笑道:“后山有個喝酒的無底洞,所以我就特地備了些。”
以她的智慧,雖然丫頭什么也沒說。
但師姐……已經猜得大差不差了,陸圣山主的云游,趙蕤先生的讖言,徐藏師弟的砸劍,葉長風的不朽機緣,以及小師弟的幾次造化……都與后山有著密切的聯系。
既然那位前輩不愿意展露真實身份,她也便不問,不求,安安靜靜給丫頭備上好酒便是。
寧奕細細品味了一下師姐的話。
很多事情,他也就懂了。
寧奕輕聲道:“師姐,趙蕤先生做得最正確的事情,不是留下那幾句讖言,而是選了你來當蜀山的小山主。”
有千手這么一位小山主在,蜀山如何不興盛?
師姐抿了抿嘴,聽到了這句夸贊,眉眼柔和地笑了起來。
難得看到這副小女人姿態,溫韜托著下巴,嘖嘖感嘆道:“真是太罕見了……師姐也有女人的一面啊。”
危險發言……齊銹默默以劍鞘戳了戳溫韜衣衫,提醒道:“謹言慎行。”
千手額頭浮現一條黑線,無視了溫韜。
蜀山山谷,一壇壇美酒在精準的操縱力下飛出,落在諸峰弟子,長老手上。
寧奕感慨道:“剛進宗門,我總覺得氣氛不對,現在對了。”
溫韜斜瞥了一眼,不屑道:“臭小子,雖然之前師姐說了很多矯情的話。但你不會真以為……我們這些人,是特地來為你踐行的吧?”
寧奕:“……”
風塵仆仆的谷小雨:“……”
少年撓了撓發絲,心想原來今天不是寧師叔的離別踐行宴,而是喝酒慶功宴啊。
他松了口氣,抱著一壇酒,蹲在角落,望向寧師叔,傻憨憨露出了一個笑容。
看來自己想得太多了。
一聲師叔,就是一輩子的師叔了!
敏銳捕捉到某個關鍵字眼的齊銹,默默遠離溫韜,小碎步戰術性后退,這個蠢貨,自己要離得遠一點。
“溫韜,你……”
千手臉上柔和的笑意,不知何時已經盡數消失。
她緩緩回頭,一字一句道:“剛剛說我……矯情?”
哐哐哐灌了一壇老酒的溫韜,滿面通紅,渾然不覺地點了點頭。
嗖嗖嗖。
寧奕感覺到了一股……冷冽的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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