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請求?
老殿主面帶微笑,不動聲色,以他對寧奕的了解……這小子只要開口,哪有什么小事?
紅拂河里早就討論過了。
寧奕這廝是有名的滾刀肉,誰粘上誰沒好事兒。
只不過老殿主自己也好奇,以寧奕如今實力,連小無量山都可以一人蕩平,還有什么事情,需要自己幫忙?
“蔣老,您也知道的。”寧奕謙遜說道:“以我如今實力,同齡之中,這座天下……已經沒有敵手。”
曹燃葉紅拂,距離涅槃還有很長的一截路。
而老洛,現在正在北荒鎮守云海。
“你倒是不謙虛,而且還學會賣關子了。”
老殿主笑著搖了搖頭,道:“有什么要幫的,直說便是,莫非你想再砸一次鳳鳴山?”
寧奕也笑了,“的確有再砸一次鳳鳴山的念頭,只不過這次要砸,也是我替沉淵師兄砸,一報還一報,哪里還敢麻煩前輩?”
他神色一點一點嚴肅起來。
“前輩,寧某所求,不是打砸,而是……守護。”
蔣王瞇起雙眼,面容也凝重起來,“哦?”
守護?
這小子的話說得頗有些可笑了……前腳殺了韓約,后腳滅了小無量山,一時之間,風頭無二。
這座天下還有誰敢觸他寧奕的霉頭?
但緊接著,蔣老就明白了寧奕話中的真實意味。
這座天下,還有誰敢動他寧奕?
自然……還是有的。
“我希望蔣老,無論何時,能出面庇護蜀山,那里有我的師姐,師兄,我所在乎的人。”寧奕低垂眉眼,笑著開口:“寧某生于西嶺,無父無母,長于蜀山,能走到今日,全承蒙師門關懷。”
皇權之下,一片冷漠。
自古伴君如伴虎。
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
這個道理,寧奕懂,老殿主也懂。
“你今日在長陵宴席上,借機動手,殺朱密,滅圣山,新立山門……也是為了保護背后的蜀山?”地府老殿主瞇起雙眼,淡淡道:“你覺得……殿下會對你動手?”
寧奕笑道:“前輩莫把寧奕當傻子……大隋君臣,自古如此,今朝亦不例外。”
蔣老搖頭,問道:“小無量山迄今為止,已有數千年歷史,可知為何會在今朝被顛覆?”
寧奕皺眉不語。
“因為太子殿下即位了。”老殿主背負雙手,站在圣墳的火海之中,袖袍溢出紅色霧氣,將這方圓數十丈籠罩在內。
雖然四周無人。
但他仍然做出了“屏蔽”手段,防止對話被外人聽見。
“小寧,你難道沒發現,你今日所做的一切……都無比順利么?”蔣王聲音沙啞,道:“殿下若是不愿小無量山就此湮滅,不愿你新立圣山,焉會如此?”
寧奕沉默下來。
的確,太子是有心助自己一把的。
寧奕看出來了,長陵設宴,邀請朱密,再到請蔣王出面,天都方似乎早就預料到了自己在宴上的一舉一動。
自己在這場宴席上所做的一切,太子都沒有絲毫拒絕,整個過程行云流水,中間太子象征性地演戲,讓自己新立圣山的議案順利通過,從而引出反對者朱密——
再然后。
自己提出清剿圣君的提議,太子依舊附議,而且派遣了地府殿主跟隨自己。
“若你動手不干凈,不利落,就輪到我出面了。”蔣王淡淡道:“殿下吩咐了,小無量山今日不可留。還記得,十日之前的會面么?”
寧奕當然記得。
自己在摘星樓,試圖劍殺朱密。
“那一日若是動手了,名不正,言不順。”老殿主發自肺腑地感嘆道:“比起太宗陛下,白蛟殿下更懂得運用規則,身為戒律共主,依循規則行事,布局老謀深算……不得不說,這是令人驚嘆的才能。”
老殿主笑道:“試圖新立圣山,以此割裂自己與蜀山的關系……殿下前幾日說的沒錯,寧奕,你是想要保護自己的宗門啊。”
太子看出來了……寧奕臉上沒有太多的情緒波動。
他并不意外。
“今日捧我,明日如何?明年如何?”寧奕聲音很輕,道:“正是因為他玩弄規則戒律于股掌之上,所以我不得不防。蔣老前輩,我想要麻煩您的,只有這么一愿,若未來有朝一日,蜀山陷入危機,您出面一次,只一次……便好。”
“好。”老殿主道:“我可以答應你這個要求。不僅如此,我還可以向你保證……太子絕不會借我之手,顛覆蜀山。”
“殿下如今尚未登基,但已是天下共主。”
“大隋皇朝,歷經波折,烈潮夜宴,東境內亂,如今……已承受不住再大的波折。”
蔣王誠懇道:“白蛟與我深夜促膝長談,他設身處地站在你的位置考慮過處境……前有裴旻,后有徐藏。陛下的那個時代,內耗了太多力量,殿下已經不想看到這樣的局面。”
火海嗤嗤燃燒。
兩人沉默相對。
老殿主笑道:“更多的話,我就不說了。長陵的酒還溫著,還有人在等我們。”
寧奕幽幽吐出一口氣,抬手引召出星火門戶。
火爐焰火微微烘燒。
風乍起。
吹起瓊漿一層漣漪。
層層漣漪映出一扇巨大門戶。
長陵宴會。
門戶洞開,寧奕和蔣老二人相伴而出,老殿主背負雙手,面帶笑意,身上繚繞著淺淡殺氣,令人不敢直視。
這就是超級強者的威壓。
而寧奕身上,一襲黑衫簡單質樸,清風拂過,干凈利落。
誰也想不到。
真正動手,滅殺小無量山圣山的,不是這位殺意凝重的地府殿主。
而是這個看起來清秀無害的年輕劍修。
寧奕來到了太子面前,端起那盞為自己而留的酒。
李白蛟微笑道:“殺干凈了?”
寧奕點了點頭,抿唇。
“嗯。”
酒是溫的。
短短兩句對白,讓席上一些人不寒而栗,雖是面帶笑容推杯換盞,但心中不禁生出一絲冷意。
談笑風生,一座圣山,自天下除名。
李白蛟和寧奕,這二人,如今是大隋天下真正執掌最強大力量的兩人。
一人,手中握著至高無上的萬年皇權。
另外一人,則擁有著無比強大的個人實力。
這對君臣,看起來像是當年的太宗皇帝和裴大將軍,但……又不像。
如今,已不能說太子和寧都督是雛龍展露崢嶸頭角。
二人皆是潛龍出淵,大成氣象。
“新圣山的名字想好了嗎?”太子笑道:“不若今日便昭告天下好了。”
蔣老先前的那番話,終究還是對寧奕的心境產生了影響。
太子像是一面鏡子。
外人如何去看這面鏡子,這面鏡子便如何折射影像……沒有人知道這面鏡子的真實模樣。
紙醉金迷的紈绔,松山獵場的獵手,春風茶舍的主人,爭權奪位的龍子,憚盡心機的棋手……千人千面,這座天下,誰也看不穿殿下的真面容。
而此刻,所展露出的溫和君主,想必也只是鏡子的一面罷了。
寧奕輕聲道:“名字想好了,叫天神山。”
這座新圣山,會立在北境,背靠天神高原。
兩千年前,獅心王化名烏爾勒來到了那片草原,征服了荒人,賦予了這片草原新生和新名。
兩千年后,因為奇妙的命運安排,寧奕重啟了這段旅程。只不過這一次他是以異鄉人的身份來到草原……他成為了第二個改變草原命運的“烏爾勒”,這座新圣山的建立,將會為將軍府和自己帶來極大的便利。
所以,寧奕決定以天神之名,命名這座圣山。
“天神山……”
太子輕聲重復了一遍,笑道:“說實話,這名字有些俗氣了,但只要你喜歡便好。”
抬手。
沉聲。
“宣!”
側立一旁的宦官立馬躬身聽令,百官匍匐。
太子此刻像是端坐在天頂的皇帝。
他頒布口諭所吐出的每一個字,都振奮心湖,令人由衷生出想要膜拜頂禮的欲望。
“大隋新立圣山‘天神山’,戒律允許,山主共薦……今日起,受鐵律認可,受皇權庇護!”
此言一出,便有圣人氣象——
如今太子,雖然修為境界遠不如寧奕,但在這天都皇城,他便是當之無愧的“王”,承載冠冕的“君”。
萬萬人立于鐵律之下。
而他獨坐在鐵律之上。
穹頂最高處。
太子的聲音穿透長陵云層,穿透磅礴風聲,抵達了一張古樸無華的符紙之處,四周是絕寂的寒空,獵獵作響的霜雪。
無人可以聽聞的輕輕撕拉一聲——
鐵律聽到了太子的話語,也做出了自己的回應。
古舊符紙,震顫閃爍。
它……認可了這位主人的意志!
于是下一剎,從那張古舊符紙為起點,一道蕩漾的燦爛光環,波散開來,直射掠過大隋四境,數萬里版圖!
風云席卷!
圣山初辟!
這道驚天動地的異象,讓四方為之震撼。
長陵宴席之上,諸官膜拜俯首,心中唯有深深的敬畏。
寧奕和太子殿下,似乎在這一刻都成為了光。
太子站起身,以示尊重,雙手舉杯,道:“寧山主,這杯酒……我敬你。祝天神山氣運綿長,萬萬年不朽。”
在這一刻,寧奕望向太子的雙眼。
他看到了陳鏗。
寧奕與太子舉杯,一飲而盡。
(對不起,有點事情耽誤了。今晚還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