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無量山的圣墳四周,一片火海繚繞。
熾烈的高溫,使得空氣扭曲。
“你想要殺我?”
包裹在繭中的圣君,似乎聽到了一個極其好笑的笑話。
白色大繭,緩緩凸出一張人臉,那是一張可以用清秀來形容的年輕面孔,單論五官,根本無法讓人心生厭惡。
在陰陽陣紋中,不知棲居了多久,看起來沒有絲毫老態——
歲月在他身上失去了作用!
朱密斬修為存壽元的秘術,正是圣君所傳授。
寧奕瞇起雙眼,盯著那張陌生的清秀面孔,道:“偷四境氣運,送天下陰煞。就算我不殺你,圣山皇權一樣饒不了你。”
“你……到底是什么人?”
當初自己在陰墳中看到的棺木,一位位小無量山修士,生前被封在棺中,活生生煉化至死。
這些人,都成了白繭的養料。
如今,為圣君所用。
“我?”那張清秀面孔笑了笑,道:“你應該早知道了……我是圣君。”
一個沒有意義的回答。
寧奕也笑了,不過是冷笑:“小無量山建山以來,從沒有出現過‘圣君’這么一號人物。”
“小無量山……”
圣君的面容上,出現了短暫的恍惚。
他似乎陷入了過往回憶當中。
片刻后,圣君回過神來。
他深深凝視寧奕,面上笑意不減,反而更加陰柔。
“我不曾留名……這個問題的答案,你何須問我,你自己應該知道才是。”
寧奕皺起眉頭,不明所以。
“我比小無量山存在的時間要長遠……”圣君輕輕啟唇,道:“得多。”
“所以,在這段歷史中無論怎么尋找,都找不到我的名字。”
圣君的下句話,直接讓寧奕道心震顫。
“就像是紫山的那個瘋子,蜀山的那只猴子……歸根結底,我們不是這個時代的存在。”
寧奕的心湖,在此刻劇烈震顫。
一時之間,湖水滔天。
他不敢置信地發現……自己似乎失去了與外界的聯系,神念被壓縮在圣墳的方圓之地。
就像是自己施展“小衍山界”劍域,壓制低境界劍修。
不知何時,自己已經被囚在了圣墳領域之中。
是什么時候開始?
是自己落在圣墳地面上的時候么?
寧奕擰著眉頭,回憶著自己的一舉一動……然后得到了答案。
這整座圣墳,恐怕都是圣君的“領域”,類似于猴子之于后山。
怪不得,自己打砸小無量山,他也不愿出面。
非是不想。
而是不能。
寧奕神情陰沉下來。
他并不慌亂。
圣君雖然給了自己危險的感覺……但寧奕略微思考,便猜測到,這位萬古前的古老存在,必然受到了極大的限制。
這座“圣墳領域”,很顯然是前不久才剛剛凝練而出的!
否則,在自己第一次踏入圣墳之時,圣君就該有所感應,早在那時,自己就死無全尸了。
更有可能……圣君只是在嚇唬自己,若個人實力夠強,何至于召喚出如此多棺木內的修士?
自己毀了小無量山,作為報復……他一巴掌便足以捏死自己。
哪里還需要跟自己多費一句口舌。
冷靜下來,寧奕決定再試探一下圣君……就是不知道,地府老殿主,能否感應到自己此刻的氣息,以及“圣墳領域”的存在?
對峙之中,圣君開口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圣君幽幽道:“你在想,我為何還不出手殺你?”
“我的實力,已不同往昔,而且受到了極大的限制。”
他淡淡笑了,“這就是本座譴人在此山修筑陣法,竊取四境氣運,偷天換日的原因。本座只能在圣墳之中茍且活著,即便你毀了小無量山,本座也出不來。”
“不過,你既踏入圣墳。本座殺你……易如反掌。”
白繭嘩啦啦脫落一層,一具精美如瓷器的身軀,從繭殼中浮出上半身。
圣君伸出一只手,輕輕抓握。
虛空破碎。
朱雀虛炎轟然大盛。
這座天地的壓迫感,陡然上升。
寧奕握著細雪,瞇眼道:“我拆了你的陣紋,你似乎毫不在意。”
“我對小無量山,沒有感情。”
圣君漠然道:“不過區區陣紋毀了,重新修補便是。對于你……本座更感興趣。”
“哦?”寧奕笑瞇瞇道:“你是想與我談一談?”
“你跟那只猴子見過面了。”圣君淡淡笑道:“我感應到了熟悉的氣息……是純陽氣。”
在這一刻,寧奕明白了自己為何從第一眼起,就無比厭惡圣墳。
圣君不是所謂的影子。
所以,厭惡的感覺,并非是來自于執劍者的“天性”。
這厭惡,是來源于……猴子借給自己的純陽氣!
不朽神靈的每一縷力量,幾乎都萌生出了自己的意識。
這是一種天然的“神感”,而身為一縷純陽氣的主人,寧奕也體會到了猴子的感受。
圣君說自己應該明白答案。
便是看出了自己與猴子的淵源。
寧奕握緊細雪,他的心中,浮現出無數疑惑,困惑……但不能表現出來。
猴子所在的年代,到底是什么年代?
圣君口中還提到了一個“紫山瘋子”,很顯然,這是與大圣爺一個時代的人物……在他們那個時代,究竟發生了什么?
萬般思緒,一時混亂無比。
沉住氣,面無表情,寧奕冷冷問道:“你想說什么?”
圣君呵呵地輕聲笑了起來。
他那雙清澈雙眼,似乎只需一眼,便可以看穿修行者的內心想法。
“寧奕……本座知道,你在想什么。”
圣君輕聲道:“不必擔心,本座可以不殺你。不僅可以解答你對于萬古前發生之事的疑惑……甚至,還可以送你一樁大造化。”
寧奕內心咯噔一聲。
這位圣君……似乎有著類似佛門“他心通”的本領。
寧奕連忙摒棄雜念,讓內心處于一片空白坦蕩。
圣君對此仍是風輕云淡的一笑,“你修行不易,如今遇到了瓶頸。本座幫你直升涅槃,以你的絕佳天賦,在當今之世,成為不朽,亦非沒有可能。”
先是展露實力。
再是拋出誘惑。
可惜的是……此刻站在圣墳焰火中心的寧奕,一動不動,置若罔聞。
圣君皺起眉頭,道:“怎么?不滿意?”
風吹黑衫搖。
寧奕隨著風,搖了搖頭,輕聲笑問道:“你剛剛說,可以不殺我?”
圣君微笑點頭。
寧奕問道:“那你猜猜,我現在在想什么?”
白繭中的清秀面孔,眼神惘然了一瞬。
拔劍聲音斬斷狂風。一抹璀璨劍芒,裹挾著滔天火海,直斬而下。
寧奕陡然睜開雙眼,這一刻,瞳孔被純陽氣的金燦之色填滿。
身體內流淌著熾熱的純陽氣。
他再也無法忍受圣君的氣息……來自猴子的暴躁意念,無時不刻不再提醒他。
動手吧。
快一點……動手吧!
你可以不殺我。
但我……不可以不殺你!
這一劍,更像是一棍,渾身毛發燃燒熾烈金焰的寧奕,更像是一只高高揮舞棍棒的猴子。
他暴跳如雷,身形真如一道狂躁的雷霆。
圣墳領域,陰陽逆轉,一股恐怖的神威,從圣君白繭之上溢出。
不過一瞬。
寧奕的背后,真真凝聚出了一只金燦的猴子,不過那猴子并非是一襲樸素黑袍,而是赤甲稚翎,怒目金剛,神威不可阻擋。
兩股神威,瞬間交撞在一起。
圣君所說沒錯……他在這座山頭,已經生活了不知多久。
比小無量山存在的年月還要久遠。
他是一位不老不死的“神靈”。
而今日的這一戰……便是他與大圣的神戰。
只是,這場神戰,并沒有持續太久。
對撞的那一刻,便分出了勝負——
猴子留給寧奕的一縷純陽氣,一剎便擊垮了圣君的領域,在擊殺朱密,擊垮小無量山時,這縷純陽氣在神海內安靜場面。
寧奕幾乎沒有感受到一絲一毫的起伏動蕩。
也對。
拿一座泰山,去壓羽毛,又如何能感受到對抗?
而這一次,不一樣。
寧奕仿佛明悟到了猴子真正借給自己的東西是什么。
也切身體會到了純陽氣所象征的“無上力量”,究竟是何等的無上。
寧奕的最后一記砸劍,砸在白繭之上,砸在圣君頭上,這一次……他在須臾之中,緩慢感受到了“萬物傾塌”的摧毀感。
汲取四境氣運,存活不知多少年長遠的大繭,與四周數十道古老修士合力,抗住了純陽氣的一剎進攻。
一剎之后。
圣墳領域支離破碎……這場神戰,明明是一個洞天世界傾塌的浩大戰爭,卻快得沒有散發出絲毫硝煙。
傳聞中,不朽并非不可殺死。
大隋的光明皇帝,曾經以涅槃之身,擊殺過兩位不朽神靈。
這意味著……只要實力夠強,世上所有殺不死的神,都可以殺死。
一切結束了。
落幕了。
寧奕站在朱雀虛炎焚燒的火墓之中,他面前是一塊塊飛掠的棺木,一具具焦灼的尸身,還有一個燃燒掉落的漆黑大繭。
蜀山后山,光明垂落的籠牢中。
“呼……打死了……”
“舒服了……”
神態暴躁的猴子,抓耳撓腮,最終用兩根食指,成功找到一只虱蟲,抵在石壁上狠狠碾著。
他逐漸從炸毛的狀態中緩緩平復下來。
大圣抓起一壇珍藏多日的老酒,狠狠灌了一口,喃喃自語,譏諷笑道:“寧奕這蠢小子,廢什么話,礙眼的東西,干死就完事了。”
“話說……”
他打了個酒嗝,皺眉道。
“圣君是誰啊……我認識他嗎?”
彈了彈指,把虱蟲尸體彈飛。
猴子打了個大大的哈切,換了個舒服姿勢,懶洋洋躺下身子,微闔雙眼,嘀咕道:“罷了……不重要的九流貨色……忘了就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