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約拍打著衣衫灰塵,哪怕這具身軀并沒有在剛剛的戰斗中沾染什么污垢……在不斷的拍打中,那一枚枚鉆出的頭顱,緩緩收回。
他重新變回了那個斯文柔弱的無害書生。
“不用再等了。”
寧奕忽然開口,道:“他們不會來了。”
“琉璃盞的愿力感應,被我一路上拔除抹碎了。”寧奕笑了笑,輕聲道:“應該還有一點殘余,你可以試著感應一下外界的畫面……早在出發大澤之前,我便傳令給太子,讓他打入東境防線之后,不要踏入大澤。”
韓約怔了一怔。
他放出一縷神念,溝通琉璃盞。
果然,神海之中倒映出此刻東境大澤的影像——
鬼修懸守于大澤戰線之內。
中州大軍,無數飛劍,懸停于大澤戰線之外。
太子立馬于最前,內鑲白甲,身披紅袍,按兵不動,于是數萬飛劍,只懸不發,圣山修士,天都禁軍,形成厚厚一層浪潮,隨時可能要東境大澤吞沒,但卻不前行一步。
大澤內外,涇渭分明。
看到這一幕,韓約勃然大怒。
“寧奕——”
他瞬間沖殺過來。
轟的一聲。
兩道流光對撞——
如黑夜流星,一閃即逝。
寧奕的細雪,格擋住韓約掌心的琉璃盞。
萬千劍芒,與萬千琉璃盞光火一同纏繞,難分彼此。
其實星君境界的玄妙,奧秘,早已經被二人參透了。
極限之上,再強,也不過就是抵達當年長陵守山人的那個層次。
如今的韓約是如此,寧奕亦是如此。
某種意義上,由于天賦,造化,諸多條件的加持,他們擁有了極限星君也無法媲美的戰力。
但歸根結底,他們只是星君,不是涅槃。
兩座天下開天辟地以來,所有驚才絕艷的星君,都是如此……所有人都逃不過猴子所說的“透支法則”,即便提前參悟了涅槃境的不朽特質,所做的,最多最多,就是與涅槃一戰而已。
所以,如今煉化四卷天書的寧奕和韓約廝殺起來,勢同水火,雖不相容,但誰也占不到真正的便宜。
韓約此刻暴怒,是因為……他藏到最后的那張底牌,被寧奕提前看穿。
在這座天下,鬼修不被天道所認可。
這意味著,他走到這一步,已經是生命的終點,命途的絕路。
他永遠都不可能踏入涅槃境。
想要逆天改命。
便只能替換新天。
太子的中州大軍不入境,不與大澤鬼修交戰,這座結界內的“生氣”便不夠。
“同樣的訊息,我也發給了靈山。”寧奕緩緩伸出一根手指,然后指向了自己,道:“這就是我孤身前來大澤的原因……”
“你能夠拉入六道輪回結界的,只有我。”
書生的面孔上,第一次出現震怒,失控。
“寧奕……”韓約低聲笑道:“這不像是你的做法。你從什么時候猜到的?”
“你真的不了解我……”寧奕自嘲笑道:“寧某的確不是正人君子,群起而攻之,不費吹灰之力拿下勝利,是我做的事情。但單槍匹馬,偶爾逞能,也是我會做的事情啊。”
“誰讓大隋天下,現在都吹我是第一劍修呢?坐在那個位子上,我總要有點覺悟……”說到這里,他向后飄掠數丈,笑道:“實不相瞞,來到琉璃山,我已經做好了與你一同死去的準備。你要成就涅槃,擁抱光明,我只需要毀掉你的布局便是。”
韓約面上笑意,到了此刻,已是消散的干干凈凈。
他緊緊凝視著寧奕,努力解讀著對方的神情,迫切想從當中得到自己需要的信息。
他已經分辨不出寧奕所說的話,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了。
但他知道,此時此刻大澤境外,太子中州大軍停下攻勢是真的……這意味著,寧奕至少有一點沒有欺騙自己。
他真的勘破了自己的甲子城布局!
“我不相信你甘心死去——”
韓約盯住寧奕,沙啞道:“你背后還有蜀山。”
“沒有人甘心就此死去。”寧奕淡淡笑道:“即便是命數將盡的姜真人,也想活下來,我……當然也不例外。所以甘露先生,如果你愿意引頸自戮,替我省掉搏命的麻煩,寧某明年今日,定會燒一大沓子紙錢以表感謝。”來了。
又來了。
這是韓約所熟悉的寧奕,也是所有寧奕對手都熟悉而且頭疼的模樣……時而踏實沉穩,時而激進,時而畏縮。
這是一個完全不講規矩的人。
韓約看得出來,寧奕的狀態很放松。
他在享受與自己的博弈……難道正如他所說的那樣,這個家伙是抱著犧牲自己的念頭,來到大澤的?
寧奕緩緩抬起了一只手。
虛無之中,罡風破碎。
他的眉心劍氣洞天在此刻緩緩展開,一陣光華流淌,掌心捏住一位豐腴女子的脖頸,后者神情蒼白,奄奄一息,衣衫破碎,春光流淌。
“韓約,我開門見山,與你做一樁交易。”
寧奕不笑了。
他聲音很輕,道:“現在桃花性命就在我手中,只要你如實回答我一個問題,我便放了她。”
韓約皺著眉頭,望向桃花。
女子的唇角溢出鮮血,神情痛苦而又憔悴。
他曾經答應過桃花,長伴自己身側,贈她青春不老。
對寧奕而言,這是一場賭博……整座大隋天下都知道,韓約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他的眼中根本就沒有什么人是不可殺的。
在這樣一個冷酷,暴虐的魔頭眼中,最廉價的,便是一個人的性命。
拿桃花的命,來換一個問題。
這才是寧奕真正來到大澤的目的……命字卷在甲子城所看到的景象,終究只是命數推演。
他必須要親自確認,甲子城生靈的死活。
大澤虛空的時間,如凝滯一般。
桃花的喉嚨,被寧奕死死扼住,任憑身軀如何顫抖,卻是連最簡單的“先生”二字,都無法發出。
她想要自盡,也無法做到。
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白衫書生緩緩點下頭顱。
“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