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內,檀香裊裊。
靜室風吹,簾席拂動。
“凈蓮大人,這位大俠傷勢不深,倒是接連勞累,落下了病根。恐怕要好生修養一段時間了。”
醫師坐于床榻之旁,把脈之后,神情如釋重負,寫下一連串藥方,交于侍從。
“無礙便好。”
宋凈蓮聽聞此言,稍稍松了口氣。
他望向床榻上的郭大路,雖不知名諱,未曾謀面,但此人在云州城頭的那一番發言……字字入耳如雷,句句坦蕩赤忱。
這是一位俠義赤膽之輩。
值得尊敬。
紅甲女子揉著小姑娘的腦袋,那張冰冷的面容上罕見露出了柔色。
朱砂蹲下身子,溫聲道“小荔枝,你放心,他沒事了。按醫師抓的藥方,調養一段時日,過些日子便會好轉。”
小姑娘雙眼哭得紅腫,攥著破破爛爛的袖子,重重點頭。
云州的拒受之難,因為宋凈蓮二人的到來得以解決——
云州城駐官被斬首,頭顱高懸于城頭示眾,城主于霈則是被關押進入大牢,在被敕消城主特權之前,下令徹開城門,接納流民,并且開倉發糧。
游蕩在云州城方圓數十里的難民,終于有了一線生機!
中州權貴極其抵觸外境流民,這個現象已經存在良久,尤其是東境戰爭爆發之后……開倉放糧并不是簡單的說說而已,破了此例,便會源源不斷有后續麻煩,如果讓這些東境難民知道,云州城無條件救濟窮苦百姓,那么輻射開來的饑民都會來此。
到時候,云州城還撐得住么?
行兵打仗,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太子下令徹開城門,開倉送糧救濟百姓,那么兵糧又該如何解決?
這一架打下去,耗下去,東境鬼修肆無忌憚,掠奪人肉為食,可中州大軍,消耗的糧食可是天文數字……
這個問題,皇城內三司六部所有高層都在頭疼。
而太子的態度,卻異常堅決。
無論如何,不可放置流民不顧。
郭大路被安置在了城主府。
鐘洵黜陟使的事跡已經被天都上層知曉,小荔枝的父親是一位了不起的駐官,陪著桃枝城的四萬三千人一同葬在黃沙里,雖死猶生,正是這種抵死而戰的精神,桃枝城硬生生抗住了東境的第一撥攻潮,可謂烈士之舉。
接下來,會有專人來接這對母女,回到天都。
小荔枝,則是會被安排進入書院,作為英烈后嗣,接受最好的教育。
宋凈蓮和朱砂簡單處理了一些瑣事,便結伴離開城主府,二人馬不停蹄向著執法司牢獄走去。
對他們而言。
云州案,只是一個開始。
太子開城救民的意志,竟然遭遇了“阻攔”……以云州駐官的爵位,再給他十個膽子,也不敢公然忤逆。
很顯然,幕后主使也知道,云州閉城堅持不了多久。
宋凈蓮和朱砂作為“東境督戰”,監察境關,會極快發現難民流蕩,從而捉出“害蟲”,而比起捉蟲更重要的,則是揪出陰暗中的鬼祟者。
“大隋朝野之中,還藏著第二次烈潮未能清洗掉的‘東境殘余’……”宋凈蓮快步前行,同時說出了自己的猜想,“云州城主于霈,很有可能就是受其指示,閉關鎖境。”
“會是誰呢?”朱砂也贊同這個猜想。
“那個老家伙的牙齒被敲掉 了,還是不肯交代。”宋凈蓮皺起眉頭,道“三司六部,執掌權勢的大人物,無非就那么幾位,這個時候,誰還會站在東境這邊?”
“于霈不是有毅力的堅韌之輩。”朱砂沉默了一小會,回想起初次見面的景象,自己第一刀刺穿老家伙大腿的時候,于霈大聲嘶叫,神情驚恐,顯然沒有料想到,自己閉鎖城門的最差結果。
與皇權作對,卻沒有思想準備么?
還是說……這只是一個愚蠢至極的小嘍啰,妄圖以自身利益,挑釁大局?
這個時候,不能心存僥幸。
越小的異樣,越可能揪出大的問題。
“我們沒時間浪費了。”宋凈蓮深吸一口氣,道“準備動用搜魂吧。無需考慮律法,他本就是將死之人,殺了他,正好替餓死在城外的百姓報仇。”
二人踏入地牢,氣氛便凝固得嚇人。
幾位執法司的持令使者神情難看,迎了上來。
“發生何事?”
宋凈蓮心頭咯噔一聲,隱有不祥之感。
“凈蓮大人……”
一位使者忐忑不安,道“按您吩咐,我們幾人十二時辰輪番看守牢獄。這家伙的手腳都被釘住,嘴唇也被塞住,可是……”
宋凈蓮的腳步停在牢獄之外,他面無表情凝視著那具頭顱垂落的“尸體”。
手腳被縛,嘴唇被堵。
仍然死了……
“果然不簡單。”他解開枷鎖,平靜以兩根手指,按向于霈額首,神海之中一片支離破碎。
有人在于霈神海中埋下了“尖刺”。
這是一枚棋子。
準確的說,是一枚棄子。
“幕后主使早就料到了這一切會發生。”宋凈蓮低垂眼簾,輕聲喃喃道“即便一開始就動用搜魂,也不會有結果……”
在外人神念侵入的一瞬間,神海尖刺便會發動。
自己這一趟云州之行,注定找不到那家伙留下的痕跡。
“夫君。”朱砂沉著眉頭,抱著雙臂端詳于霈尸體,拿捏不定道“我覺得有些異樣……此人的氣息,像是在哪見過。很是熟悉。”
宋凈蓮笑瞇瞇回頭問道“等等,你剛剛說什么?”
朱砂捋了捋發絲,不厭其煩地重復道“我覺得有些異樣……此人的氣息,像是在哪見過。很是熟悉。”
宋凈蓮笑道“上一句。”
紅甲女子微微一怔,接著俏臉通紅,呸了一句。
二人之間,婚約已定。
只是如今恰逢亂世,東境戰爭尚未決出勝負,不是舉行婚宴的良辰吉日。
只等鬼修平定,天下太平。
自己便可……取朱砂丫頭過門。
念及至此,宋凈蓮心中多出三分溫暖。
他恢復正經,柔聲笑道“你說的‘異樣’,我也感受到了,是東境的鬼修氣息。”
朱砂瞳孔一縮。
凈蓮提醒了自己!
沒錯……于霈身上的鬼修之氣,一開始還纖不可察,在他死后,開始變得濃郁起來,一縷一縷黑煙繚繞,從肌膚紋理之中滲透而出。
自己在小雷音寺見過。
等一等——
“這不是鬼修……”朱砂喃喃道“是‘那個東西’。”
幾位執法司持令使者神情惘然。
宋凈蓮則是面色瞬間陰沉下來,他兩根手指并攏,化為利劍,一縷劍氣,輕輕在于 霈的額首之上劃過,撕開一道血口。
漆黑如墨的鮮血從豁口之中流淌而出,覆了于霈滿面。
邪異而詭秘的墨色氣息,在地牢之中繚繞。
宋凈蓮深吸一口氣,他覺得自己有些眩暈。
不會看錯的。
這是……影子的氣息。
二人對視一眼,心情沉重。
“韓約,為了贏下東境戰爭……竟然和那種東西為伍了么?”
東境戰線,蔓延千里。
三圣山與琉璃山傾力而戰,為守住戰線以西的大小城池,三圣山的年輕修士傾巢而出,將陣法布滿千里。
一時之間,鬼修無法攻城。
靈山的僧兵則是從東境長城境關腹背之處攻來,鐵律特許,靈山西